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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再聚王宫 ...

  •   然而,
      风过修竹,枝叶唰唰响成一片,凝结在翠叶上的冰冷雨滴坠落而下,恰恰滑入袁康的颈窝。十九岁少年一个激灵,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中的场景。
      他稳了心神,环顾了四周朱红色的破败围墙,纵身翻入院中。

      清冷的月光下,他可以看见紧闭的房门,蛛网密布的窗棂,落满灰尘的鸟笼里甚至还有一只枯干鸟雀的残骸。夜风中,丝曼缠绕的青灰色藤萝架下,摆放着积尘的石凳、石桌等物件,显见此地无人居住。
      远处,一架破败支离的藤蔓秋千在夜风微微摇曳。
      眼前,种种残破、颓败的景象模糊成飘忽荡漾的梦影,当真应了匾额所题的“华胥”二字。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可是尘缘未断?
      谩惆怅,华胥梦短。

      师父,你在杳冥中以琴音诱我来华胥宫,却执意不与我相见,可是为了告诫于我,彼此的情谊已断。从此之后,山高水长梦魂不到,一枕华胥,就此梦醒?

      袁康心中一片怅然。
      他不知道何时浑浑噩噩回到馆中,也不知何时才入睡。只知,漫漫长夜,自己孤守了一枕寂凉。若非那薄靴底纹上沾染的浅灰色蛛网,袁康几乎以为夜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华胥迷梦。
      等到晨曦透入门扉时,眼前绣帏交掩,流苏拂动,却是有丫鬟过来伺候他起身。
      “公子爷,容奴婢伺候你更衣。”一位身段娇俏的绿衣侍女端着铜盆,小心翼翼的拨开了垂掩的帐幕。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到袁康肩膀的瞬间,一股极大的力道从对方身上传来,同时伴随着一声怒喝:“出去!”
      绿衣侍女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惊扰了公子,请公子息怒!”
      房中传来稀里哗啦的掬水声。
      片刻,袁康已自行梳洗完毕,眼见这绿衣侍女吓得浑身珠钗乱晃,犹自诚惶诚恐地跪在房中,便放缓语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子,我叫萍儿。若是公子有不满意的地方,萍儿一定改,只求公子不要将方才之事报与馆中的执事嬷嬷。”

      “嗯,萍儿,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不惯别人的——近身服侍!以后未得我允许,不要随便进帐打搅我休息。”
      “是,萍儿知道。求公子爷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嬷嬷,萍儿本已是待罪之身,若这个月的例饷被扣,家中兄长便求医无门。”
      袁康略吃了一惊:“待罪之身?你犯了何罪?”
      “萍儿原本在王宫服侍小主子,因为犯了过错被贬出宫门。”绿衣侍女低声嗫嚅着解释道。
      “好罢,此事我绝不会让别人知晓,你且放心。”
      此时,已有黄门侯在门口传话,说太子殿下请袁公子入宫一聚,地点却是龙葵公主的寝宫。

      原来,皇宫中的龙阳一早醒来,便去了“留仙宫”。
      清晨。
      薄露凝珠。
      游廊旁是半池子莲花,婷婷清莲随着水纹澹荡,在风中婆娑摇曳。
      光影错落的游廊尽头有位少女的身影,此时正自倚风凝睇,遥然相视。未等到龙阳看清楚少女的相貌,那少女已是惊呼一声,如旋风般扑入龙阳的怀中。
      “哥哥!”
      少女的身上环佩叮当,衣带纷飞,身姿飘逸,如回风流雪,端的是美妙之极。原来分别的这段时日,龙葵武学大有长进。

      “哥哥!”龙葵怀抱着兄长的臂膀,聆听着对方稳健有力的心跳,忽然大声哭泣起来:“哥哥,你为什么不带龙葵一起走……龙葵这几年来很是思念哥哥,哥哥有没有想过龙葵?”
      “想,当然想念我的小龙葵,小丫头长这么大了。”
      “哥哥,你这次回来可不能再走了!
      “好,不走了,王宫本就是我的家,我在外面游历一番自然要回家的。”

      “嗯,既然如此,嫂嫂在哪里?”
      龙阳“啊”了一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瞠目结舌之余道:“哪里来的嫂嫂?”
      龙葵抬头注视着龙阳,双眸中泛起点点氤氲,少女哽咽着道:“哥哥若不是有了意中人,何至于几年时间也不归家,连父王派出的探访军士也找不到你的踪迹。你可知,龙葵在宫中日日想念兄长。”
      “龙葵,我并没有什么意中人,只是游历途中遇到了师父。”
      “呜呜,哥哥有了师父就不喜欢龙葵了,忘记龙葵了!讨厌死了……龙葵不见你……不想见你……”娇蛮任性的少女猛地跺足,推开兄长气冲冲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龙阳委实是有些莫名其妙,无奈地道:“龙葵,开门啊,听我说。”
      “哥哥隔着门就可以说,龙葵在听。”里面传出的声音有点沉闷,想必是龙葵蒙着被子在抽泣地回答。
      “我怎么会不喜欢龙葵呢?我一直都惦记着你。”
      “不!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他要把你抢走?”
      “他?你说的是谁?”
      “你师父——你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师父自然是男的。”
      “那还差不多。”

      闻得龙阳的回答,龙葵眸中尚含着氤氲水汽,却终于破涕为笑。
      她乖乖地开启了房门,用那没有一丝杂质、尘垢的清眸望着龙阳,认真地道:“除了父王和母后,龙葵是哥哥最亲近之人,龙葵要排在第一位,谁也不能抢走哥哥。”
      “好!”龙阳的口气中满是宠溺,刮了刮妹妹的鼻子:“龙葵排第一,龙葵最亲近。”
      “我是你的第一!”
      “嗯,你是我的第一!”
      龙葵嘴角绽出一丝娇嗔的笑意:“嗯,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她轻轻靠在兄长的胸前,语气中充盈着感喟和满足。
      “那就好,不准哭鼻子,再哭就不带你去见我师兄。”

      龙葵放开环抱龙阳的手臂,好奇地睁大了眼眸:“哥哥的师兄?和你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么?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
      “既然是师兄,当然也是我师父教出来的。嗯,他没有家乡,也没有亲人,只因他是孤儿。”
      “孤儿?”龙葵一脸的诧异,“那他怎么活下来呢?”
      “做乞丐……当时是冬天,阿康在破庙快要病死的时候,师父路过看他可怜救了他。”
      “原来如此。”龙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怜悯之色:“原来,你师兄身世如此可怜,唉,现在师父又去世了,他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照顾,我们应该帮他。”

      “这是自然。”龙阳毫不迟疑的回答道:“阿康本是要独自游历天下增广见闻,只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受了羁绊来此,我担心他会——”
      “你担心他会不辞而别?这个容易,不如请父王恩准他做太子仆?哦,王兄嫌官小么?那就太子洗马?少庶子?中庶子?哥哥你为何摇头……那就做卫率统掌太子侍卫,行了吧?”
      龙阳闻得妹妹的连声建议,只是摇头苦笑。
      “难道他不愿做你的侍卫?那就直接做父王的侍卫,先从武骑常侍做起,再做骑郎将、骁骑都尉,说不定以后还能做骠骑将军也未定。”
      “不行,阿康心高气傲,若是无功受禄定会推辞。”
      “唉,真的让人发愁。”龙葵皱着秀气的小眉头开始替素未谋面的袁康担忧。
      “所以我今天一早派人去请阿康,便是想劝他先留在姜国,明日再寻父王商议此事。”
      此时,已有宫娥捧了全套茶具过来,龙葵端了身边的茶盏奉上:“王兄你看,这是你最爱喝的大红袍,龙葵一早起来亲自煮了茶水,便是等哥哥过来,一同饮用。可惜,哥哥最喜欢的那套‘云岭飞雪’茶具被人不小心摔坏了。”
      “云岭飞雪?”龙阳稍愣片刻,笑道:“出门日久,如今我已不用这么繁琐的全套茶具。喝茶便是越简单越好,若是三五知己谈天品茗,便是最粗劣的——”
      “那王兄现今最喜好什么茶?”
      “若真要说喜好的茶水,那便是雪茶。”
      龙葵美目流转,迟疑半晌道:“雪茶是什么?龙葵久居王宫从未听过。”
      龙阳笑了笑,捏着她秀丽无俦的脸颊打趣道:“那是我师父独门秘制的茶水,小丫头怎会知晓?”
      龙葵顺势扑进兄长怀中:“不依不依,大红袍也是龙葵独门炮制的,王兄须得喝我的茶。”
      “大红袍是你炮制的?羞不羞?”

      便在此时,有宫人躬身禀道:“太子殿下,袁公子已到奉天门等候。”
      “快请进来。”
      “不必了,你们宫中的繁文缛节,委实浪费大好光阴,袁康不请自来。”话音未落,院内枝桠一晃,袁康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珠蔓碧绿的纱帘内。
      龙葵眼见此人擅闯宫闱,实乃少见,少女怯声道:“哥哥,他……便是你说的师兄么?”
      “是。”

      龙葵睁大清澈的眼眸上下打量了对方,迟疑地道:“你是袁康哥哥?”
      “山野小子,当不起公主金枝玉叶的一声大哥,公主叫我袁康或阿康便是。”袁康面色沉沉,“其实,公主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阿康,你执意要走?”
      “昨日送你进城之后便要离去,但你我师兄弟一场,想来还是该与你正式辞行。皇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兄弟是路人。阿皓,多多保重。”

      “你要去哪里?”
      “天高地广,何处没有容身之处?”袁康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神色冷漠而又倨傲——他素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惜,因为以他心中的强者意识,若是仰人鼻息过活那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阿康,你是想去从军罢!”龙阳一语道破对方所想。
      袁康心里“咯噔”一下,双目澄澄地望了龙阳半晌,道:“你猜对了,我便是要凭自己的本事去建功立业,这些话我从来也不瞒你。但,有件事情我须得提醒你小心。”
      “你说。”
      “那日我们在同福客栈所遇的刺客首领,我交手时借了火光看得清楚,此人的衣角上纹了火焰图案,那是江湖中神秘的暗杀组织标志——十二宫杀手!”

      龙葵惊呼了一声:“哥哥,有人想杀你么?”
      袁康望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皇族少女一眼,道:“想杀你哥哥的人多了去,公主,你们身在皇宫还不如隐身山野来得安全。我听人说过,十二宫杀手接下的任务,从不失手,他们一击不中便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什么十二宫杀手,他们是从王宫里头出去的人么?听起来好古怪的名字。”龙葵一脸的好奇。
      袁康没有回答对方的质疑,他停了片刻,遥想起当年所见的惨烈一幕,心头不免有点混乱。
      “我那时候年岁不大,有次跟着老叫花子去夷陵郡唱莲花落打秋风。当时,夷陵郡的江南傅家号称是中原望族,满门习武,傅老太爷傅鼎的二十四路春水剑法更可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可是那天夜里,傅鼎和他的新婚儿子、儿媳妇……全家共百余口被杀,连三岁孩童也未能幸免。
      “这件事情,我也听宫中侍卫们讲过,但江湖中,无人知道凶手的真相。”

      “凶手……嘿嘿……整个血案现场寸草不生,连蚊蚋、虫草都被毒杀得干干净净。这桩无头命案,官府县衙根本无从侦办,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原来,傅家得罪了仇家,被人雇凶买命。而杀手,便是十二宫杀手。”
      龙葵听得胆颤心惊:“他们,他们十二人杀了一百人么?”
      袁康闻言冷笑道:“若是十二宫杀手全体出动,那灭的恐怕不是傅家一门,而是中原一半的武林望族。那晚的血案,仅仅是十二宫杀手中的两人联袂所为。”
      龙葵甚是好奇的样子:“阿康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既是江湖中的大秘密,你又怎生知道幕后真相?啊,我知道了……”她拊掌娇笑道,“是了,你师父必是武学高手,嗯,定是和十二宫那些杀手有莫大的交情,所以才会了解这些江湖秘闻轶事。哥哥,我猜得是也不是——”

      “大胆!住嘴!”袁康和龙阳几乎不约而同的出声呵斥。
      袁康更是霍然起身逼近龙葵,激怒之下眉目凛然,隐然有份煞气:“你敢辱我师父清誉!”
      龙葵并非天性薄凉,这番言语纯粹只是年少娇憨,语出自然,眼见兄长和袁康勃然大怒,才知自己闯了大祸。
      她“啊”了一声,吓得小脸苍白,颤巍巍怯声道:“哥哥……我说着好玩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呜呜……哥哥……”

      龙阳望着妹子,一时无语。
      不错,那一句斥责确是他急切之下,脱口而出。他心中和袁康所思无二,历来将林业平视若天人,从不敢有半分亵渎责疑之意,妹妹的这番无心之语,不由让他心下微寒:“龙葵,你,你……唉……”
      龙葵眼见自家兄长一脸的肃然,而袁康更是神色冷冽,急道:“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
      眼见妹妹这般惶恐,龙阳心下便软了几分,温声道:“师父乃是霁风朗月的谦谦君子,避居繁华隐身山林,从不理会江湖是非,而且半分武功也不懂,又岂会和那些杀手组织有干系。他对我和阿康德重恩弘,如今,已罹难辞世……”
      龙葵慌忙点头:“我知道,我以后不会乱说了,哥哥,你原谅我吧。”她转身向袁康道:“阿康哥哥,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袁康脸色发白,握拳的五指攥紧了又松开,半晌狠狠道:“算了。”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虽是不想解释,但碍于龙葵的出言无状辱及师尊清誉,又不得不澄清道:“我了解内幕,只因亲眼目睹。”
      “什么?你在现场?”
      “是。那晚,傅家迎娶新妇大摆婚筵,余有不少剩菜。我从烟囱爬进去想寻觅一些吃食,恰好看见了那场屠戮,也因此躲过了一场大劫。”
      “怪不得你知道同福客栈追杀我们的人,乃杀手十二宫和他们的手下。”

      “不错。同福客栈的首领虽是蒙了脸,但我看见了他衣角的标识和当年傅家的两名杀手一模一样。江湖传言,火焰标识便是十二宫杀手的警示。对了,阿皓,同福客栈的那晚还有一个人,我想了这么多天,始终不得其解。”
      “你说的可是那头戴范阳笠的男子?”
      “不错,那人剑法高超,解了你我二人之围。若不是他突然出手,我们纵算是突围,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是!那人剑气炙烈如浩淼长河,一剑击出,仿佛要将周围气流尽数翻涌卷入,这等武学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但此人如惊鸿一瞥转眼即逝,以你的推测,此人的武功在江湖中排名几何?”
      “实乃一流高手的境界,在十二宫杀手之上。”
      “但是,这样一名高手却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们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你不觉得奇怪么?”
      “或许,这个人的生存之道,便是一个‘隐’字!”

      “是了,江湖中不乏奇人隐侠。”龙阳话锋一转,容色诚恳,“阿康,你真的不愿呆在姜国?你若不愿留在宫中,我也可以去求父王安排你进军营……”
      “阿皓,还记得师父曾讲过的《四子讲德论》么,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可惜,我袁康不需别人的庇佑,更不是附骥攀鸿之辈。”
      “阿康,何谓“附骥攀鸿’?你我份属同门情同手足,何必——”
      “不必多说,就此告辞!”
      “阿康哥哥!”龙葵的呼唤声尚在室内回荡,但见珠帘微晃,窗外碧色宛然,袁康的黑衫已消失青翠葱茏的修竹之外。
      “王兄,阿康哥哥好固执哦!”龙葵嘟嘴不慢地道。
      龙阳望着袁康消逝的身影,目有不舍之意,闻得龙葵此言,无奈之下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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