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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浮山回到家时,星星已经睡了。

      林薇薇坐在客厅沙发上,脸上贴着面膜,白色的膏体让她看起来像个没有表情的假人。电视开着,在放购物节目,声音开得很小。

      “回来了?”林薇薇没回头。

      “嗯。”浮山放下包,“星星今天乖吗?”

      “老样子。”林薇薇撕下面膜,对着手机屏幕检查皮肤,“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浮山说。其实没吃,但他不饿。

      林薇薇站起来,走到浮山面前,仰起脸:“你看,今天刚做的护理,是不是好多了?”

      浮山看着她。面膜刚揭下的皮肤确实很光滑,但那种光滑有种塑料感,不像真人皮肤该有的质地。尤其是眼睛周围,注射过肉毒杆菌的地方,笑起来时有种奇怪的僵硬。

      “嗯,好多了。”浮山说。

      林薇薇满意了,转身去洗手间洗脸。浮山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星星的房间。

      儿子睡得很熟,小脸埋在枕头里,一只手抱着毛绒兔子。浮山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星星咕哝了一声,但没有醒。

      浮山看着儿子,心里那阵闷痛稍微缓解了一些。至少还有这个。至少他还有星星。

      可是砂叶呢?她会有孩子吗?她和马克会生孩子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浮山就猛地摇头,像是要把它甩出去。不关他的事。砂叶的生活,跟他没有关系。

      但他控制不住。那天晚上,浮山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商场里,砂叶在帮他挑衣服。她拿起一件衬衫说:“这件适合你。”浮山接过,抬头看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是马克。

      马克穿着那件衬衫,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砂叶站在他身边,帮他翻好领子,动作温柔。然后她抬头,对着镜子里的马克笑。

      浮山站在他们身后,像个透明的鬼魂。他想叫砂叶,但发不出声音。他想走过去,但脚像钉在地上。

      然后他醒了。

      凌晨三点。身边林薇薇在熟睡,呼吸均匀。窗外一片漆黑。

      浮山睁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在提醒他:这是现实。这是你的生活。

      他再也睡不着了。

      早晨七点,闹钟响了。

      浮山起床,给星星穿衣服,准备早餐。林薇薇还在睡——她最近总是睡到很晚,说是医美后需要充分休息。

      送星星去幼儿园的路上,孩子问:“爸爸,妈妈的脸为什么变得怪怪的?”

      浮山心里一紧:“怎么怪怪的?”

      “就是……”星星比划着,“笑起来的时候,这里不动。”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浮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说:“妈妈做了美容,想变得更漂亮。”

      “可是我觉得妈妈以前就很好看啊。”星星说。

      浮山看着儿子天真的眼睛,突然想哭。连三岁的孩子都看出来了。

      送完星星,浮山去上班。路上堵车,他困在车流里,看着前面长长的车队。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刮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

      他又想起砂叶的婚纱照。想起她在森林里奔跑的样子,想起她回头看镜头时灿烂的笑容。

      那种笑容,他多久没见过了?在林薇薇脸上没见过,在自己脸上,更没见过。

      到公司,开会,处理邮件,打电话。一切按部就班。但浮山总觉得心神不宁,像丢了什么东西。

      中午,他在食堂吃饭,听见隔壁桌的年轻同事在聊天。

      “我女朋友非要我陪她去看婚纱,看了十几家了还不满意。”

      “女人都这样,一辈子就一次的事。”

      “可是真的很贵啊。一套婚纱好几万,就穿一次。”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穿便宜的吧?”

      浮山低头吃饭,味同嚼蜡。他想,砂叶那套古董婚纱,要多少钱?马克会不会觉得贵?砂叶会不会也觉得“一辈子就一次”,所以要最好的?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嫉妒。嫉妒马克可以给砂叶那样的婚礼,嫉妒砂叶可以拥有那样的幸福。

      嫉妒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他呢?他被困在这里。困在房贷里,困在孩子的学费里,困在妻子的医美账单里,困在这潭死水里。

      下午,浮山收到银行短信。信用卡账单出来了,数字比上个月又多了两千。主要是林薇薇的医美费用。

      他打电话给林薇薇:“这个月的账单你看了吗?”

      林薇薇的声音懒洋洋的:“看了啊,怎么了?”

      “医美的费用是不是太高了?这个月做了三次。”

      “三次怎么了?我要维持效果啊。”林薇薇有些不悦,“浮山,你是不是又嫌我花钱多了?”

      浮山捏了捏眉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是不是要控制一下开销?星星明年要上幼儿园了,私立幼儿园的学费很贵。”

      “那就上公立的呗。”林薇薇说。

      “公立的离我们这里远,接送不方便。”

      “那就搬家。”

      “搬家?”浮山提高了声音,“林薇薇,你知道现在房价多少吗?我们这套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林薇薇说:“反正我不管,医美我肯定要继续做。你要是嫌贵,就想办法多赚点钱。”

      然后挂了电话。

      浮山看着手机,突然觉得很累。累到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这就是他的婚姻。除了争吵,就是沉默。除了账单,就是账单。

      晚上,浮山加班到九点。回家时,林薇薇不在客厅。他推开卧室门,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

      “薇薇?”浮山叫她。

      林薇薇没回头。浮山走过去,看见她对着镜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

      “你在干什么?”浮山问。

      林薇薇转过头。浮山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脸!右眼角肿了,皮肤发红,还有点发紫。很明显是注射出了问题。

      “别过来!”林薇薇尖叫。

      “你的脸怎么了?”浮山想走近看。

      “我说别过来!”林薇薇站起来,后退几步,“都是你!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什么了?”

      “你嫌我花钱多,我就想找便宜一点的地方做。”林薇薇哭了,但哭的时候右眼角动不了,看起来诡异又恐怖,“我闺蜜介绍的一家工作室,说效果一样,价格只有一半。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浮山看着她的脸,心里一阵发寒:“你去了黑作坊?”

      “还不是为了省钱!”林薇薇吼道,“还不是因为你天天念叨钱钱钱!浮山,我跟你结婚,图什么了?图你有钱吗?你也没多少钱!图你对我好吗?你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

      浮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反驳,想说“我每天工作这么累是为了谁”,想说“如果不是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想说“当初是你选择了我”。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浮山说,声音很疲惫。

      “不去!”林薇薇又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我不去医院,丢死人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

      “反正我不去医院。”林薇薇背对着他,“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浮山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但他没有回去。

      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电视还开着,购物节目里,主持人正在推销一款美容仪,说着“让你重回十八岁”。

      浮山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世界安静了。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卧室里隐约的哭声。

      他拿出手机,打开加密相册。砂叶的笑容在屏幕里绽放,那么灿烂,那么自由。

      浮山看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锁屏,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如果当初和砂叶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

      砂叶回国开学术会议,是三个月后的事。

      消息是大学同学群里传开的。有人说在机场看见她了,有人说她要去母校做讲座。浮山看着那些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还是没有参与讨论。

      他知道砂叶回来了。知道她住在市中心的酒店,知道她讲座的时间地点。

      但他没有去。

      不是不想,是不敢。不敢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不敢看见她身边的马克,不敢看见那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

      那天下班,浮山绕路经过了母校。不是故意的,是鬼使神差。

      学校大门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口的梧桐树更高大了。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浮山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校门。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些学生中的一个。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林薇薇,想起他第一次和砂叶说话,想起他在假山亭里笨拙的安慰。

      那时候他以为,人生有无限可能。

      现在他知道,可能性是有限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关闭一些门。而他选择的这扇门,通向的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手机响了。是林薇薇:“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马上。”浮山说。

      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看见两个人从校门里走出来。

      一男一女。女的身材纤细,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装,长发松松地挽着。男的比她高一个头,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手里拿着公文包。

      是砂叶和马克。

      浮山的手僵在方向盘上。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怕被看见。但又忍不住,透过车窗偷偷看。

      砂叶看起来……很好。不是那种精心打扮的好,是从内而外的好。她走路的时候背很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马克在她身边,微微侧着头听她说话,时不时点头。

      他们在校门口停下。马克说了句什么,砂叶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他们走向路边,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他们上车。

      车开走了。

      浮山还坐在车里,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时间好像停止了,又好像倒流了。他想起很多年前,砂叶也是这样,在他面前上了一辆车,去了很远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现在这种钝痛。

      这种知道自己永远错过了什么,却无力改变的钝痛。

      手机又响了。还是林薇薇,这次语气更急了:“浮山!你到底在哪?星星发烧了!”

      浮山猛地清醒:“发烧?多少度?”

      “三十八度五!你快点回来!”

      “我马上到。”

      浮山挂掉电话,最后看了一眼校门。然后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去。

      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有多少遗憾,多少不甘,该承担的责任,一样都逃不掉。

      回到家,星星果然烧得小脸通红。林薇薇抱着他,眼圈也是红的——不知道是哭过,还是医美失败的后遗症。

      “去医院吧。”浮山说。

      医院里人很多。他们排队,挂号,等医生。星星在浮山怀里昏昏欲睡,小身体热得像火炉。

      等待的时候,浮山看见对面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男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很普通,很温暖。

      浮山想起刚才在校门口看见的砂叶和马克。他们也是那样,普通的温暖。

      原来幸福的秘诀,不是轰轰烈烈,是有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

      而他呢?他和林薇薇,多久没有这样互相依靠过了?

      医生给星星开了药,说只是普通感冒。回家路上,星星睡着了。林薇薇坐在副驾驶,一直没说话。

      到家后,把星星安顿好。林薇薇突然说:“浮山,对不起。”

      浮山一愣:“什么?”

      “我的脸。”林薇薇指着自己依旧红肿的右眼角,“我不该贪便宜,不该去那种地方。”

      浮山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脸一半正常,一半怪异。但此刻,她的眼神很真诚,很脆弱。

      “去医院看看吧。”浮山说,“我陪你去。”

      林薇薇点点头,眼泪流下来。这次是真的眼泪,不是演戏。

      浮山走过去,抱住她。林薇薇在他怀里哭,哭得很伤心。浮山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他和林薇薇,都是困在生活里的人。她困在衰老的恐惧里,他困在责任的牢笼里。他们互相折磨,也互相依赖。

      这就是婚姻。不是童话,不是偶像剧。是两个人绑在一起,在泥泞里前行。

      即使知道旁边有更好的路,也回不去了。

      因为手上牵着的人,放不开了。

      那天晚上,浮山又梦见了砂叶。这次不是在商场,是在奥地利那个小镇。砂叶穿着婚纱,在夕阳里回头对他笑。

      然后他醒了。

      窗外的天还没亮。身边林薇薇在熟睡,呼吸均匀。

      浮山悄悄下床,走到阳台。凌晨的城市很安静,远处的天空泛着鱼肚白。

      他想,砂叶现在在做什么?可能在国外,可能在国内。可能在开会,可能在散步,可能在和马克一起吃早餐。

      无论她在做什么,一定很幸福。

      而他呢?他还要送星星去幼儿园,还要去上班,还要陪林薇薇去医院看脸,还要还房贷,还要付账单。

      这就是他的生活。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但死水里,也有星星——他的儿子。也有偶尔的温情——像刚才林薇薇的道歉。

      这样就够了。

      浮山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那个生活幸福、一脸灿烂的女孩,早就离自己十分遥远了。

      远到他永远也够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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