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聂葳蕤

7、第七章

　　慕合毕业后进了一家贸易公司。不算大公司，但薪水还可以，足够他在市中心租个一居室，周末和朋友喝酒泡吧。

　　他的生活像很多普通年轻人一样：上班，下班，应酬，偶尔约会。他依然受欢迎——职场里的年轻女同事，朋友介绍的女孩，酒吧里搭讪的陌生人。他的桃花眼还是能轻易让人心动，他的笑容还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魅力。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大学时，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现在，他只是公司里一个普通职员，比他优秀的人很多，比他有钱的人更多。

　　他谈过几段恋爱。有漂亮的，有温柔的，有家境好的。但每段都不长久。三个月，半年，最长不过一年。分手的原因大同小异：女生说他不够上心，说他花心，说他不懂珍惜。

　　慕合觉得很冤枉。他明明很认真啊——至少每个开始的时候都很认真。他会送花，会请吃饭，会说着甜蜜的情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一长，他就觉得没意思了。

　　那些女生会开始要求更多：要他每天报备行程，要他记得每个纪念日，要他在朋友圈发合照。慕合觉得烦。恋爱不是应该轻松愉快吗？为什么要这么多束缚？

　　有次分手后，他和朋友喝酒。朋友说：“慕合，你这种人就不适合谈恋爱。”

　　“为什么？”慕合问，已经有点醉了。

　　“因为你爱的不是具体的人，你爱的是‘被爱’的感觉。”朋友说，“只要有人喜欢你，你就满足了。至于那个人是谁，对你来说不重要。”

　　慕合想反驳，但说不出话。因为朋友说的是对的。

　　他想起大学时的砂叶。那个每天给他送饭的女生。他现在还记得她做的辣子鸡丁，其实挺好吃的，比他后来吃过很多餐厅的都要好。但他当时从没说过一句好话。

　　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砂叶喜欢他，知道她不会离开，所以不需要珍惜。

　　现在想来，砂叶可能是唯一真正爱过他的人——不是爱他的外表，不是爱他的光环，就是爱他这个人。但他把她弄丢了。

　　不对，不是弄丢。是他亲手推开的。

　　慕合又喝了一杯酒，酒精烧着喉咙。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砂叶的头像。朋友圈只有一条横线——她把他删了，或者屏蔽了。

　　也是，应该的。

　　慕合放下手机，看着酒吧里摇曳的灯光。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接吻。一切都很热闹，但他觉得孤独。

　　可能这就是他的命。永远在追逐，永远不满足，永远觉得下一个会更好。

　　但下一个真的更好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人。

　　硕士毕业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

　　砂叶穿着黑色的硕士袍，站在礼堂外和同学们合影。她笑得很大方，眼睛弯成月牙。两年的留学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不是外貌上的，是气质上的。她更自信了，背挺得更直了，眼神里有一种平静的笃定。

　　“砂叶！”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见马克拿着束向日葵走过来。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灿烂得像要燃烧。

　　“恭喜毕业。”马克把花递给她，自然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谢。”砂叶接过花，闻了闻。向日葵没有香味，但看着就让人开心。

　　马克是她在图书馆认识的。确切地说，是图书馆的咖啡角。那天砂叶在写论文，写到卡壳，焦躁得想撕纸。马克坐在隔壁桌，也是学生打扮，但看起来比她大几岁。

　　他注意到她的焦躁，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砂叶抬头看他。亚洲面孔，戴眼镜，气质温和。她说：“我在写环境政策比较的论文，卡在数据分析这里了。”

　　马克说：“我博士论文也是这个方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看看。”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砂叶知道，马克是华人移民二代，在这所学校读环境政策的博士，比她大三岁。他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帅哥，但相处起来很舒服——聪明但不炫耀，细心但不越界。

　　他们的恋爱很平淡，很自然。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没有戏剧化的告白。就是在一次次图书馆偶遇、一次次讨论学术、一次次一起吃饭中，慢慢走到了一起。

　　砂叶喜欢这种节奏。不着急，不勉强，像植物自然生长。

　　拍完照，马克说：“我爸妈想请你吃饭，庆祝你毕业。”

　　砂叶有点紧张：“这么快就见家长？”

　　马克笑了：“不是正式见面，就是吃个饭。他们知道我女朋友毕业了，想表示一下。”

　　“那好吧。”砂叶说。

　　晚餐在一家中餐馆。马克的父母很和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小学老师。他们问砂叶的学习，问她在国内的生活，问她对未来的打算。没有查户口式的追问，就是普通的聊天。

　　饭后，马克送砂叶回宿舍。路上，砂叶说：“你爸妈人真好。”

　　“他们喜欢你。”马克说。

　　“你怎么知道？”

　　“我妈刚才偷偷跟我说，这个女孩眼神干净，是个好姑娘。”

　　砂叶笑了。她想起很久以前，慕合的朋友说她“丑女”。那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现在想想，多可笑。一个人的价值，怎么能由另一个人定义？

　　“砂叶。”马克突然停下脚步，“我明年博士毕业，已经收到几个工作邀约。有一个在国内，环境政策研究所，我觉得很适合你。如果你愿意回去的话。”

　　砂叶看着他：“你在邀请我和你一起回国？”

　　“我在邀请你，和我一起规划未来。”马克说得很认真，“但决定权在你。如果你想留在国外，或者去别的国家，我也会支持你。”

　　砂叶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才是她想要的感情——不是依附，不是牺牲，而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

　　“我需要想想。”她说。

　　“当然。”马克牵起她的手，“不着急。”

　　他们继续往前走。夜色温柔，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砂叶握着马克的手，觉得心里很踏实。

　　这种踏实，不是因为她有了依靠。而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没有马克，她也能过得很好。有马克，是锦上添花。

　　暑假，马克提议去海边度假。砂叶说：“我想学潜水。”

　　“潜水？”马克有些意外。

　　“嗯。”砂叶点头，“我想看看海下面的世界。”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想挑战自己。想克服对深水的恐惧，想探索未知的领域。就像她两年前独自出国一样，她想不断突破自己的边界。

　　他们在热带海岛报了潜水课程。理论课，泳池练习，然后是真的大海。

　　第一次下海，砂叶很紧张。背着氧气瓶，戴着面罩，咬着呼吸器。入水的那一刻，她心跳如鼓。但当她跟着教练往下潜，看见海底的世界时，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珊瑚礁像巨大的花园，五彩斑斓。鱼群在她身边游过，银光闪闪。阳光透过海水照下来，形成一道道晃动的光柱。世界变得缓慢，安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砂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在水下，重力消失了，社会的标签消失了，过去的伤痛也消失了。她就是她自己，一个在海洋里呼吸的生命。

　　她对着教练的防水相机比了个耶。照片拍下来，她戴着潜水镜，笑容灿烂。身后是碧蓝的海水和绚烂的珊瑚。

　　马克后来看到这张照片，说：“这张照片里的你，特别快乐。”

　　砂叶把照片发到了社交平台。很久没更新了，她几乎忘了这个账号。发出去后，收获了很多点赞和评论。

　　她简单回复了几个，然后关掉手机。

　　她不再需要通过社交平台证明自己的生活。真实的快乐，自己知道就够了。

　　又过了一年，砂叶决定和马克一起回国。

　　她在国内那家环境政策研究所找到了工作，专业对口，发展前景很好。马克的博士论文也完成了，准备入职同一家研究所。

　　回国前，他们去欧洲旅行。不是豪华游，是背包客式的穷游。住青年旅社，坐火车，吃路边摊。在巴黎的塞纳河边散步，在罗马的古迹前发呆，在瑞士的雪山脚下徒步。

　　在奥地利的一个小镇，他们偶然走进一家古董婚纱店。店主是位白发老奶奶，店里挂满了各个年代的婚纱。

　　“看看这件。”老奶奶指着一件白色的复古婚纱，“1930年代的，保存得很好。”

　　砂叶走近看。婚纱是丝绸的，蕾丝精致，裙摆上有手工绣花。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优雅动人。

　　“喜欢吗？”马克问。

　　砂叶点点头。不是喜欢这件婚纱本身，是喜欢它背后的故事——它见证过多少爱情，承载过多少期待？

　　“那就买下吧。”马克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办个简单的婚礼。”

　　砂叶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求婚？”

　　马克笑了：“算是吧。虽然不够浪漫，不够正式。”

　　砂叶也笑了：“很浪漫。而且很‘我们’。”

　　他们没有马上结婚，但买下了那件婚纱。老奶奶细心地包装好，说：“祝你们幸福。”

　　走出婚纱店，夕阳正好。金色的光洒在小镇的石头路上，洒在两人身上。

　　砂叶牵着马克的手，心里满满的。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幻想过和慕合的婚礼。那时候她想，只要能嫁给他，做什么都愿意。现在她知道，真正的婚姻不是“做什么都愿意”，而是两个人“什么都愿意一起做”。

　　而她找到了那个人。

　　不是慕合，不是浮山，是马克。

　　一个适合她的人。一个让她可以做自己的人。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