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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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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广播里响起登机通知。砂叶拖着行李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候机大厅。没有人在等她,没有人来送行。但她并不觉得孤单。
她买了杯奶茶,国内连锁品牌,到了国外就喝不到了。捧着温热的杯子,她坐在登机口附近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起降的飞机。
两个月前,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一所不错的大学,虽然不是顶尖,但专业排名很好,有她感兴趣的研究方向。父母很高兴,虽然也担心她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
“要不妈妈请假去送你?”妈妈在电话里说。
砂叶拒绝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真的可以。从准备材料到办签证,从找房子到买机票,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搞定。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能干——原来没有慕合需要照顾的时候,她可以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照顾自己。
登机队伍开始移动。砂叶站起来,把空杯子扔进垃圾桶,拉起行李箱。
过安检,过海关,走上廊桥。机舱里很拥挤,空姐微笑着引导。砂叶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她把行李放好,坐下,系好安全带。
窗外,地勤人员在忙碌。砂叶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大一刚入学时,也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来到这座城市。那时候她对大学生活充满幻想,幻想爱情,幻想友谊,幻想一切美好的可能。
四年过去了。爱情成了笑话,友谊收获寥寥,但她也得到了别的东西——一种从废墟里生长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起飞。失重感让砂叶的心跳快了一拍。她看着窗外,地面越来越远,建筑变成玩具模型,然后是整座城市的轮廓,最后被云层遮住。
再见了。她在心里说。
再见了,慕合。虽然你可能永远不会想起我。
再见了,浮山。希望你和林薇薇幸福。
再见了,那个曾经痴迷、卑微、看不清自己的砂叶。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陌生的土地。
砂叶跟着人流走出机场,冷空气扑面而来。这里的气候比她家乡冷得多,才九月,就已经需要穿外套了。她打了辆车,报出地址——是学校提供的临时宿舍,一个单人间。
车子在城市里穿行。一切都是陌生的:路标上的外文,街边建筑的风格,行人的面孔。砂叶看着窗外,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兴奋感。像一张白纸,可以画任何想画的图案。
宿舍很旧,但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个小厨房。窗外是陌生的街道,路灯刚刚亮起。
砂叶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给父母报平安。视频接通,妈妈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到了?怎么样?冷不冷?吃饭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砂叶一个一个回答。挂了电话,她才感觉到疲惫。时差开始起作用,头重脚轻。
她简单煮了碗面——从国内带来的泡面,熟悉的味道。吃完,洗漱,躺到床上。
天花板是白色的,有一个老式的吊灯。砂叶看着它,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
不是难过,是……释放。终于,她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没有那些议论,没有那些同情的目光,没有关于“慕合的那个舔狗”的记忆。
她可以重新开始。完全地,彻底地。
第二天,砂叶醒来时天还没亮。时差让她凌晨四点就睁开了眼睛。她索性起床,煮了咖啡——这是她在国外学会的第一件事。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街道。
天一点点亮起来。路灯熄灭,晨光染红天际。有晨跑的人经过,有送报的车开过。
砂叶拍了张照片,发到社交平台。没有配文,只有一个太阳的表情。
很快有了点赞和评论。国内的同学们:“已经到啦?”“环境不错啊!”“注意安全!”
浮山也点赞了。砂叶看到他的名字,心里微微一动,但很快平静。她回复了几个评论,然后关掉手机。
今天要去学校报到。
最初的日子很难熬。
语言是第一个障碍。虽然砂叶考过了语言考试,但真正用外语生活、听课、和同学交流,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经常听不懂教授的快速讲解,小组讨论时插不上话,去超市买东西要看半天标签。
但她不气馁。听不懂就录音回去反复听,插不上话就先做最充分的准备,看不懂标签就用翻译软件。她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一切。
一个月后,她渐渐适应了。能听懂大部分课程,能在讨论中表达观点,甚至交了几个朋友——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大家都有初来乍到的生疏感,反而更容易亲近。
周末,她开始探索这座城市。坐地铁去博物馆,去美术馆,去公园。她发现,原来一个人也可以做这么多事。不需要等谁的陪伴,不需要迁就谁的喜好,想去哪就去哪,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深秋的时候,这座城市下了第一场雪。砂叶站在宿舍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飘落。南方的孩子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她兴奋地跑下楼,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雪花落在头发上,睫毛上,凉凉的,很快就化了。她伸手接住几片,看着它们在掌心变成水珠。
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圣诞节前,砂叶给几个朋友寄了明信片。给父母的,给室友的,还有一张,她犹豫了很久,最终也写了。
给浮山的。
明信片上是这座城市的夜景,灯光璀璨。她在背面写:
“浮山:这里一切都好。冬天很美。希望你一切顺利。砂叶。”
很简单,很客气。就像普通朋友的问候。
她把明信片投进邮筒,听见它落进里面的声音。然后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有些问候,不是为了得到回复。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去,画一个温柔的句号。
浮山和林薇薇在一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校园。
起初是羡慕的目光。毕竟林薇薇是校花级别的存在,浮山虽然改造后变帅了,但能追到她,还是让很多人惊讶。男生们拍着浮山的肩膀:“可以啊你小子,深藏不露。”
浮山笑着接受这些恭维,心里有种膨胀的满足感。看,我做到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人。
林薇薇很配合地扮演着完美女友的角色。她会在浮山打球时送水,会挽着他的手在校园里散步,会在朋友圈发他们的合照。每张照片都精心修过,角度完美,笑容甜蜜。
浮山看着那些照片,有时会恍惚:这真的是我吗?这个和校花站在一起、看起来自信满满的男生,真的是那个躲在刘海后面、不敢抬头的浮山吗?
但他很快就适应了。适应了被关注,适应了被羡慕,适应了“林薇薇男朋友”这个身份。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砂叶。想起她递给他眼镜时的平静表情,想起她在商场为他挑衣服时的专注,想起她站在理发店镜子前说“被谁看见很重要”时的认真。
砂叶的朋友圈更新得很少。一张机场的日出,一张雪景,一张图书馆的角落。每张都很简单,没有配文,或者只有一两个表情。
浮山每条都点赞,但从没评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薇薇不喜欢他看砂叶的动态。有次她看见浮山在翻砂叶的朋友圈,脸色沉了沉:“你还关注她啊?”
“就随便看看。”浮山说。
“她不是出国了吗?”林薇薇拿过浮山的手机,划了几下,“发的东西也无聊,有什么好看的。”
浮山没说话,把手机拿回来。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不愉快。很小,但像一根刺,扎在那里。
毕业季来了。
浮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设计公司。林薇薇也找到工作,在一家时尚杂志做助理。两人商量着,毕业后一起租房。
看房子那天,林薇薇看中了一套高级公寓。落地窗,精装修,地段好。但租金很贵,是浮山预算的两倍。
“我们可以合租嘛。”林薇薇拉着浮山的手,“一人一半,就还好。”
浮山算了算,一人一半也比他原本的预算高很多。但他看着林薇薇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签合同那天,林薇薇很开心,在公寓里转了好几圈,规划着这里放什么,那里摆什么。她拿出手机开始网购:沙发要真皮的,茶几要大理石的,窗帘要天鹅绒的。
浮山看着她下单,心里有点不安。这些东西都很贵,虽然林薇薇说“我自己付”,但浮山知道,她的工资根本不够。
果然,第一个月月底,林薇薇就来找他:“浮山,我信用卡刷爆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浮山问:“多少?”
林薇薇说了一个数。不小。
浮山没说什么,给她转了账。他想,刚毕业,开销大,正常。
第二个月,同样的情况。第三个月,还是。
直到第四个月,浮山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林薇薇又看中了一个包,两万多,说要买。浮山说:“你上个月借我的钱还没还。”
林薇薇愣了愣,然后笑了:“你跟我计较这个?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男女朋友也要有分寸。”浮山说,语气有点硬。
林薇薇的脸色变了:“浮山,你什么意思?当初是你追的我,现在在一起了,就嫌我花钱多了?”
“我不是嫌你花钱多,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我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林薇薇的声音提高,“周子豪从来不会跟我说这种话。”
浮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又是周子豪。每次吵架,林薇薇总会提到周子豪。说他大方,说他舍得,说他从来不会在钱上计较。
“我不是周子豪。”浮山说,声音很低。
“我知道你不是。”林薇薇冷笑,“你要是周子豪,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话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光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林薇薇先反应过来,声音软下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浮山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夜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这个城市这么繁华,但站在这里,他突然觉得很孤独。
“浮山……”林薇薇从后面抱住他,“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我只是……只是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你知道的,我以前……”
“我知道。”浮山打断她。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林薇薇过惯了被周子豪养着的生活,习惯了奢侈品,习惯了不用看价格标签。
但他不是周子豪。他家境不错,但也不是富豪。他愿意为林薇薇花钱,但不是无底洞。
“那个包,别买了。”浮山说,“下个月我妈妈生日,我要给她买礼物。”
林薇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手:“好。”
但浮山能感觉到,她不开心。那种不开心像一层薄雾,弥漫在房间里,散不掉。
那天晚上,他们背对背睡着。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没有相拥而眠。
浮山睁着眼睛,想起砂叶曾经说过的话。那些话当时他没完全理解,现在突然清晰起来。
“被谁看见很重要。”
他现在被林薇薇看见了。但林薇薇看见的,是他吗?还是他能为她提供的生活?
他不知道。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了一下。浮山拿起来看,是银行发来的账单提醒。数字不小。
他按熄屏幕,闭上眼睛。
有些问题,没有答案。有些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