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聂葳蕤

5、第五章

　　周一早上，浮山穿着新买的浅灰色衬衫走进教室。料子很软，剪裁合身，和他以前那些松垮垮的T恤完全不同。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几个正在聊天的同学抬头看他，愣了愣，然后继续聊天——但声音小了些，眼神还在往他身上瞟。

　　浮山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惊讶的，甚至有些是羡慕的。他尽量表现得自然，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旁边的同学碰了碰他胳膊：“浮山，换发型了？”

　　“嗯。”浮山应了一声，打开课本。

　　“挺帅的啊。”那同学笑着说，“终于舍得把眼睛露出来了。”

　　浮山笑了笑，没说话。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想低头看，但意识到自己不需要了——头发不再遮眼睛，他可以挺直背看屏幕。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直以来压着肩膀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一上午的课，浮山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尤其是女生。以前他坐在教室里像个隐形人，现在却成了视线焦点之一。课间休息时，甚至有个不熟的女生过来问他借笔记——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浮山把笔记借给她，女生笑着说谢谢，眼睛弯弯的。浮山也笑了笑，但心里没什么波动。他想起砂叶说的那句话：“被谁看见很重要。”

　　他现在被看见了，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中午，浮山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新衣服带来的关注度还在持续，但他已经开始习惯。吃到一半，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薇薇。

　　浮山的手指顿住了。距离上次餐厅冲突已经过去两周，林薇薇请假回家后一直没消息。浮山给她发过几条问候，她回复得很简短，只说“在休息，还好”。

　　现在她主动发消息了。

　　“我回学校了。”林薇薇说，“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为上次的事道歉。”

　　浮山盯着屏幕，心跳有点快。上次的事——周子豪打他的事。林薇薇没必要道歉，那不是她的错。但她主动约他，而且是在她受伤回家之后。

　　这意味着什么？

　　浮山回复：“该道歉的不是你。你身体怎么样了？”

　　林薇薇：“好多了。晚上七点，学校门口那家西餐厅，我订了位置。”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直接安排好。这很林薇薇。

　　浮山犹豫了几秒，打字：“好。”

　　七点，浮山准时到了西餐厅。这是家比较高档的餐厅，平时学生很少来，除非特别的日子。

　　林薇薇已经到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素颜，脸色还有点苍白，但那种疲惫反而让她有种脆弱的美感。

　　看见浮山，她笑了笑：“来了。”

　　浮山走过去坐下。林薇薇已经点好了菜，服务员很快端上来：牛排，沙拉，红酒。

　　“我点的五分熟，你不介意吧？”林薇薇问。

　　“不介意。”浮山说。其实他喜欢吃全熟，但没说。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林薇薇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浮山注意到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淤青，被袖子遮住一半。

　　“你的伤……”浮山开口。

　　林薇薇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快好了。”

　　气氛有点尴尬。浮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周子豪的事，但又觉得不该问。想问林薇薇回家的日子怎么样，但也觉得太私密。

　　“浮山。”林薇薇放下刀叉，看着他，“谢谢你。”

　　浮山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出来见我。”林薇薇说，声音很轻，“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浮山立刻说。

　　林薇薇笑了笑，笑容有点苦：“因为我，你才被打的。”

　　“那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林薇薇转着酒杯，“如果我不约你吃饭，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浮山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我和周子豪分手了。”林薇薇突然说。

　　浮山抬头看着她。

　　“彻底分了。”林薇薇继续说，语气很平静，“他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没见。我已经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你……还好吗？”浮山问。

　　林薇薇想了想，说：“不好。但也很好。”她看向窗外，“不好是因为，毕竟在一起两年，说没感情是假的。很好是因为，我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不用猜他今天心情怎么样，不用害怕说错话做错事。”

　　浮山听着，心里一阵复杂。他曾经多羡慕周子豪，能拥有林薇薇这样的女朋友。现在才知道，那种拥有是有代价的。

　　“浮山。”林薇薇转回头，看着他，“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又是这个问题。上次在餐厅门口，她也问过。当时浮山答不上来。

　　现在他能答上来了吗？

　　“你……”浮山斟酌着词语，“你很勇敢。”

　　林薇薇笑了：“勇敢？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我。”

　　“你是勇敢的。”浮山认真地说，“不是所有人都敢离开那样的关系。”

　　林薇薇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她轻声说：“也许吧。”

　　吃完饭，林薇薇提议去看电影。浮山同意了。

　　电影院就在餐厅隔壁，晚场人不多。林薇薇买了最后一排的情侣座，昏暗的光线里，浮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以前那种浓烈的香味，是清新的柑橘调。

　　电影是个爱情片，剧情很俗套。浮山没怎么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身边这个人身上。林薇薇靠得很近，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音乐响起，煽情得很。

　　浮山感觉到林薇薇转过头看他。黑暗中，她的眼睛很亮，像有水光。

　　然后她凑过来，吻了他。

　　很轻的一个吻，落在嘴唇上。浮山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他能感觉到林薇薇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能闻到她呼吸里的红酒味。

　　这个吻持续了几秒，林薇薇退开，看着他。她的脸在屏幕光下忽明忽暗，表情很复杂——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点浮山看不懂的东西。

　　浮山的心跳得很快。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和林薇薇接吻。但现在真的发生了，他却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这个吻发生得太突然。也许是因为，他脑子里闪过了另一个画面——砂叶在商场帮他整理领子时，垂下的睫毛。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下一秒，林薇薇又吻了上来。这次更深入，她的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过来。

　　浮山闭上眼睛，回应了这个吻。

　　算了，就这样吧。他对自己说。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那天晚上，浮山没有回宿舍。

　　他给室友发了消息，说在朋友家过夜。林薇薇带他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不算豪华，但干净。

　　整个过程浮山都像在做梦。洗澡，上床，关灯。林薇薇的身体很柔软，皮肤很滑。但浮山总觉得有点疏离——好像他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下面那两个人交缠。

　　高潮的时候，他脑子里又闪过了砂叶的脸。她在池塘边背单词的背影，在理发店里专注的眼神，在商场门口说“加油”时温柔的笑容。

　　然后罪恶感涌上来，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结束后，林薇薇靠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像个孩子。

　　浮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酒店的天花板很白，有一道细细的裂缝。他盯着那道裂缝，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得到了林薇薇。这个他暗恋了两年的女生，现在就在他怀里。

　　他应该高兴，应该满足，应该觉得人生圆满。

　　但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片银白。浮山轻轻挪开林薇薇的手，下床走到窗边。楼下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他想起今天在教室，那些投来的目光。想起中午在食堂，那个借笔记的女生。想起砂叶说的：“被谁看见很重要。”

　　他现在被林薇薇看见了。但为什么，反而更看不清自己了？

　　同一时间，图书馆。

　　砂叶在赶最后一份申请材料。她的个人陈述已经修改了八遍，今晚要定稿。

　　十点半，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到窗边，想看看夜色放松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他们。

　　图书馆楼下的小路上，浮山和林薇薇正并肩走着。距离有点远，但砂叶认得出来——浮山的新发型，林薇薇的高挑身材。他们靠得很近，林薇薇的手挽着浮山的胳膊。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砂叶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很平静，像在看一幅画，一部电影，或者任何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场景。

　　浮山抬头说了句什么，林薇薇笑起来，把头靠在他肩上。很甜蜜，很般配。

　　砂叶看着，心里泛起一点涟漪，但很快平息了。

　　她想起那天在商场，浮山问她：“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她说：“能看到一个人变好，我也很高兴。”

　　现在浮山变好了。他剪了头发，换了衣服，挺直了背，得到了他曾经想要的人。

　　这是好事。砂叶想。她应该为他高兴。

　　而且，她自己也要向前走了。机票已经买好，两周后的航班。新的生活在前方等着她，有新的课程，新的朋友，新的可能性。

　　至于浮山……他会成为她大学生活里的一个记忆。一个曾经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在商场里挑过衣服的朋友。

　　这样就够了。

　　砂叶回到座位上，继续修改个人陈述。她写得很认真，每一个词都仔细斟酌。这是她的未来，她要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的键盘上。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像在弹奏一曲只属于自己的乐章。

　　至于楼下那对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没有再看。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有些人，只能陪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