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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理发店里,浮山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色的围布裹住身体,脖子处卡得有点紧。理发师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梳子和剪刀。

      “想剪成什么样?”理发师问。

      浮山看向站在一旁的砂叶。砂叶对理发师说:“刘海剪短,露出眉毛和额头。两边修薄,后面留一点长度。”

      “要烫吗?”理发师问,“现在男生烫纹理很流行。”

      砂叶摇头:“不用,他头发质地不错,自然吹干就好。”

      剪刀开始动了。咔嚓,咔嚓。一撮撮头发落在地上,黑色的,有些还带着油光。浮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前的刘海越来越短,眼睛逐渐露出来,然后是整张脸。

      他有点不习惯。这么多年,他一直用头发当盾牌,躲在后面观察世界。现在盾牌被卸下了,他突然有种赤裸的感觉。

      砂叶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很专注,像在做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浮山从镜子里偷看她,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二十分钟后,理发师说:“好了。”

      浮山抬头,看见镜子里的陌生人。

      头发剪短了,额前碎碎的,刚好到眉毛上方。两边修得很干净,露出耳朵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很多。眼睛完全露出来了,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眼睛有这么亮。

      “怎么样?”砂叶问。

      浮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只是看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是我吗?

      “站起来看看。”砂叶说。

      浮山站起来,理发师解开围布。他走到镜子前,转了个身。侧面,后面。每一个角度都陌生,但又隐隐约约觉得:对,这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谢谢。”浮山对理发师说,然后看向砂叶,“也谢谢你。”

      砂叶点点头:“走吧,去买衣服。”

      商场里人很多。周末,到处都是情侣和家庭。浮山走在砂叶身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轻快。新剪的头发让脖子很凉快,风可以直接吹到头皮上。

      砂叶带他去了几家店,都是日系风格的男装。简约,有设计感,但不夸张。

      “试试这件。”砂叶从架子上拿下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面料很软。

      浮山接过,进了试衣间。关上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张脸,但因为发型变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他脱掉旧T恤,换上衬衫。布料贴着皮肤,很舒服。

      开门出来,砂叶正在看另一件外套。听见声音,她回头,眼睛亮了一下。

      “转一圈。”

      浮山转了一圈。

      “还行。”砂叶走过来,帮他整理领子。她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脖子,浮山浑身一僵,血液都往那个地方涌。

      “袖子卷起来一点。”砂叶说着,低头帮他卷袖子。她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扫过浮山的手腕。痒痒的。

      浮山屏住呼吸。这个距离太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洗衣液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他想往后退,但脚像钉在了地上。

      “好了。”砂叶退后一步,打量他,“再试试这条裤子。”

      一上午,他们逛了五家店。砂叶的眼光很准,挑的衣服都适合浮山。宽松的棉麻长裤,修身的牛仔裤,简单的白T恤,还有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外套。

      “你身材其实不错。”砂叶在浮山试完第四套衣服时说,“肩宽,腿长,就是以前穿得太随便了。”

      浮山耳朵红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夸身材,而且是被砂叶夸。

      中午,他们去商场顶楼的餐厅吃饭。浮山坚持要请客,点了最贵的套餐。等菜的时候,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砂叶,突然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砂叶正在喝水,听到问题,放下杯子:“你那天不是也陪我了吗?”

      “那不一样。”浮山说,“我只是坐在你旁边。”

      “那也很重要。”砂叶说,“有时候,有个人在旁边,比自己一个人要好得多。”

      浮山想了想,又问:“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改变?”

      这次砂叶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窗外,商场中庭里有人在表演,音乐声隐隐约约传上来。

      “你想被看见。”砂叶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对吗?”

      浮山心里一震。这句话太准了,准得像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开他所有伪装。

      “被谁看见?”砂叶问,语气很轻,但问题很重。

      浮山沉默了。他脑子里闪过林薇薇的脸,但那个影像有点模糊。然后他又想起刚才在试衣间,砂叶帮他整理领子时专注的表情。

      “被我自己看见。”浮山终于说。

      砂叶点点头,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菜上来了,两人安静地吃饭。浮山吃得很慢,他在想很多事情。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要躲在刘海后面,想自己为什么不敢追求真正想要的,想自己为什么总是羡慕别人。

      “我以前觉得,”浮山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低,“只要我够喜欢一个人,对她够好,她就会喜欢我。”

      砂叶停下筷子,看着他。

      “但现在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浮山继续说,“喜欢这件事,不看努力,不看付出。有时候,就是看眼缘,看时机,看……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所以你放弃了?”砂叶问。

      浮山摇头:“不是放弃。是明白了。”他顿了顿,“就像你,你现在明白了吗?”

      砂叶笑了。这是浮山第一次看见她真正地笑,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笑,而是从眼睛里透出来的笑意。

      “明白了。”她说,“太明白了。”

      吃完饭,他们又逛了一会儿。浮山买下了砂叶挑的所有衣服,刷信用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砂叶有些惊讶:“你……挺有钱的?”

      浮山有点不好意思:“我爸妈给的零花钱比较多。”

      其实不只是零花钱。浮山的父亲做生意,家境殷实,只是他从不炫耀。以前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再有钱也没用。现在他想,也许外在的改变,是内在改变的第一步。

      下午三点,他们准备离开。在商场门口,浮山拎着大包小包,砂叶只背着一个帆布包。

      “谢谢你。”浮山又说了一遍,这次说得很郑重,“真的。”

      “不用谢。”砂叶说,“能看到一个人变好,我也很高兴。”

      他们站在商场门口,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过的人会看他们一眼——一个清爽帅气的男生,和一个清秀干净的女生,手里拎着购物袋,像一对刚约会完的情侣。

      浮山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他想说: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出国的事……需要帮忙吗?”

      砂叶摇摇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哦。”浮山说,“那……祝你顺利。”

      “谢谢。”砂叶说,“你也加油。”

      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浮山走了一段,回头看了一眼。砂叶已经走远了,背影在人群中很快消失。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购物袋,再看看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短发,新衣服,挺直的背。

      真的不一样了。

      林薇薇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已经是下午了,但她不想起来。不想开灯,不想看手机,不想面对外面的世界。

      身体很痛。手臂、肩膀、大腿,到处都是淤青。动一下就像要散架。

      她想起昨天晚上。

      周子豪又喝醉了。他最近总是喝醉,回来就发火。林薇薇已经学会了在他喝酒的日子保持安静,不惹他,不顶嘴,尽量当自己不存在。

      但昨晚不一样。周子豪一进门就摔东西,先是钥匙,然后是手机。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了,像一张裂开的蜘蛛网。

      “你怎么了?”林薇薇小声问。

      周子豪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他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酒精还是愤怒。

      “我问你怎么了!”他突然大吼。

      林薇薇吓得往后缩了缩:“我……我没怎么啊。”

      “没怎么?”周子豪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那你告诉我,今天下午你和谁出去了?”

      林薇薇脑子一懵。下午她确实出去了,和闺蜜逛街。但周子豪怎么会知道?

      “我……我和小雅去逛街了。”她说,声音发抖。

      “逛街?”周子豪冷笑,“逛街需要三个小时?需要不接我电话?”

      林薇薇想解释,想拿手机给他看购物记录。但周子豪不给她机会。他用力一甩,林薇薇整个人摔在地上,头撞到茶几角上,嗡的一声。

      然后是拳脚。

      林薇薇记不清具体的过程,只记得疼痛,和恐惧。她蜷缩在地上,用手护着头,嘴里不停地说:“别打了,子豪,别打了……”

      周子豪踢了她几脚,然后停下来,喘着粗气。他看着她,像看一只蟑螂。

      “林薇薇,我告诉你,”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是我的人。我给你的,我随时可以收回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你滚回你那个破县城,让你爸妈看看他们的宝贝女儿在外面是怎么当婊子的。”

      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砰地关上门。

      林薇薇躺在地上,很久没动。眼泪流出来,混着脸上的血,咸咸的。她闻到一股香味,很浓,很熟悉。然后她看见,茶几下面,她最喜欢的那瓶香水——迪奥真我,周子豪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碎了。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香味就是这个。

      她最喜欢的那瓶香水,碎了。

      就像她。

      林薇薇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周子豪第二天中午才起来,看见她还躺着,没说什么,洗漱完就出门了。关门的声音很响。

      林薇薇听着那声音,心里有个地方彻底死了。

      她爬起来,忍着痛,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很可怕:左眼眶青了,嘴角破了,脖子上有指痕。她撩起袖子,手臂上一片一片的淤青,紫的,黄的,像地图。

      她想起第一次被打,是半年前。那次不重,只是推了一下,她撞到墙上。周子豪事后道歉了,买了包,买了项链,说再也不会了。

      她信了。

      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有道歉,有礼物。每次她都信。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太狠了,狠到她真的怕了。怕下次会被打死,怕自己真的会变成一具尸体,躺在高级公寓的地板上,直到发臭才被人发现。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水碰到伤口,刺痛。但她没停,一遍一遍地洗,想把昨晚的记忆也洗掉。

      手机在卧室里响。林薇薇走过去看,是周子豪的消息:“晚上不回来。”

      简单的五个字,连个标点都没有。

      林薇薇看着屏幕,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哭得浑身发抖。

      哭够了,她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衣服、化妆品、首饰,都是周子豪买的,她一件都没拿。她只收拾了自己的证件、几件最普通的衣服、还有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爸爸妈妈和弟弟站在县城的家门口,对着镜头笑,背景是灰扑扑的墙。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的公寓。精致的装修,昂贵的家具,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曾经她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生活,这是牢笼。

      而且这个牢笼,会要她的命。

      她关上门,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憔悴,但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了消息:“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回家一段时间。”

      然后她打开通讯录,找到浮山的名字。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她还是没有按下去。

      她知道浮山喜欢她。如果她现在找他,他一定会帮忙。但她也知道,那对浮山不公平。他现在应该在过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再被她拖进这滩浑水。

      而且,她需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林薇薇走出公寓楼,打了辆车,去车站。路上,她看着窗外的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一切曾经让她迷恋,现在只让她觉得冰冷。

      她要回家。回到那个小县城,回到那个灰扑扑但温暖的家。她要养伤,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

      至于以后……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件事:她再也不会为了钱,为了面子,为了所谓的“好生活”,出卖自己的尊严和安全。

      车开到车站,林薇薇下车,拖着行李箱走进去。人很多,声音嘈杂。她买了一张最近的车票,坐在候车室等。

      旁边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男孩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很甜蜜,很普通。

      林薇薇看着他们,心里一阵刺痛。她曾经也幻想过这样的爱情,简单,温暖,互相尊重。

      但现在她知道了,有些东西,比爱情重要。

      比如活着。

      比如有尊严地活着。

      广播里响起检票通知。林薇薇站起来,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口。每一步都很痛,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她要离开这里。

      她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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