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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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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叶那晚其实看见了全过程。
她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一摞专业书。临近考试,她逼自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里——这是一种逃避,她知道,但至少比整天想着慕合要好。
路过餐厅门口时,她听见了骚动。人群围成一圈,有人在惊呼。砂叶本来不想看热闹,但视线扫过去时,她看见了浮山。
他倒在地上,眼镜飞出去,自行车倒了一片。然后她看见周子豪,那个有名的富二代,正拽着林薇薇的手,语气凶狠。
砂叶站在原地,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她看见林薇薇挣扎,看见周子豪的愤怒,看见周围学生举起手机拍摄。然后她看见浮山在地上摸索,动作笨拙,像个盲人。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不是想帮忙,不是想逞英雄。只是那个画面——一个人在地上摸索丢失的眼镜——让她心里某个地方被刺了一下。她知道那种感觉,那种失去支撑点、眼前一片模糊的感觉。
她找到眼镜,递给他。金属镜架在她手里微凉。
浮山抬头看她,眼神里有惊讶,有狼狈,还有一种砂叶看不懂的东西。但她没停留,转身就走了。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都是被抛弃的人,都尝过那种滋味。
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在聊天。看见砂叶进来,话题突然停了。
砂叶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饭盒事件已经传开了,现在校园论坛上还有帖子,标题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她没点开看,但能想象里面的内容。
“砂叶,你没事吧?”室友小雯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砂叶把书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书包。她的动作很慢,像在拖延时间。
“那个……你别在意网上那些人。”另一个室友说,“他们就是闲的。”
砂叶点点头,没说话。
她在意吗?好像也没有。羞辱的话当面听过,背后再听一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心里那个洞,好像越来越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慕合不耐烦的表情,洒了一地的辣子鸡丁,教室里爆发出的笑声,还有浮山倒在地上时茫然的眼神。
她想起自己曾经多用心地记下慕合的喜好——不吃香菜,喜欢辣但不能太麻,米饭要硬一点。她甚至记住了他每个微小的表情变化:皱眉是太咸了,嘴角微扬是满意,眼睛往旁边看是不想继续聊。
多可笑。她像一个研究员,用尽全力研究一个根本不在乎她的对象。
凌晨三点,砂叶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夜风很凉,她只穿着睡衣,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楼下路灯还亮着,偶尔有夜归的学生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砂叶看着那些影子,突然想: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有多少人在爱着不爱自己的人,在付出不被珍惜的好意?
她不知道。
又过了几天。生活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砂叶每天上课、去图书馆、吃饭、睡觉。她不提慕合,室友们也不提。大家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
直到那个周末。
砂叶在宿舍赶作业,小雯突然说:“哎,你们看慕合朋友圈了吗?他去云南玩了。”
宿舍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砂叶。
砂叶敲键盘的手停住了。她没抬头,但能感觉到室友们的目光。
“和谁去的?”另一个室友问,声音很轻。
“一个女生,艺术系的,挺漂亮的。”小雯说,说完立刻后悔,“那个……我就随口一说……”
砂叶站起来:“我去打水。”
她拿着水杯走出宿舍,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她走到饮水机前,接水,手有点抖,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指。
她没感觉疼。
回到宿舍,她拿出手机,点开慕合的朋友圈。他们还是好友,慕合没删她——大概觉得没必要,或者根本忘了有她这个人。
最新一条动态是两小时前。九宫格照片。苍山,洱海,古镇的巷子。还有一张双人合影:慕合和一个长发女生,女生靠在他肩上,笑得眉眼弯弯。配文:“遇见你,是最美的风景。”
砂叶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女生的脸她很陌生,但慕合的表情她很熟悉——那种带着点得意、又故意装酷的表情。只是以前,这种表情从未对她展现过。
她往下翻评论。共同好友不少,都在起哄:“嫂子漂亮!”“终于官宣了!”“999!”
慕合回复了几个,语气亲昵。
砂叶一条一条看完,然后把手机熄屏,放在桌上。
她没有哭,没有摔东西,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觉得,哦,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不是不会主动,不是不会温柔,不是不会在朋友圈公开恋情。他只是不会对她做这些。
因为她不够漂亮?不够有趣?不够……值得?
砂叶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她只明白了一件事:这场长达一年半的单恋,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慕合从未参与,他只是个偶尔路过的观众,不耐烦地看了几眼,然后走开了。
“砂叶……”小雯轻声叫她。
砂叶抬头,笑了笑:“我没事。”
她真的没事。或者说,那种尖锐的疼痛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像被重物击打后的淤青,碰一下会疼,但不碰的时候,只是存在而已。
那天晚上,砂叶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
不是退学,不是休学,而是用一种更彻底的方式——出国。
这个念头其实早有苗头。大一时她就想过,但那时候慕合说“国外有什么好,我就想在国内展”,她就放弃了。现在想想,多可笑,她竟然因为一个不在乎她的人,放弃了自己的可能性。
砂叶打开电脑,搜索留学信息。语言考试要求、申请截止日期、推荐信、个人陈述……一条一条看下来,她发现时间很紧。如果现在开始准备,也许还来得及申请下一年的秋季入学。
她列了一张清单:
1.报名语言考试(两周内)
2.联系推荐信老师(三位)
3.写个人陈述(一个月)
4.准备成绩单、在读证明
5.选校、递交申请
清单列完,已经是凌晨一点。砂叶看着那张纸,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感——这是她自己的事,只关乎她自己的未来。不用考虑慕合喜欢什么,不用猜测他的心情,不用为他改变自己的计划。
她关掉电脑,躺回床上。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砂叶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去慕合教室外等待,不再早起做饭,不再关注他的任何动态。她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两件事:学业,和出国准备。
早上六点起床,去学校池塘边背单词。春夏之交,池塘里的莲花开了,粉白的花瓣在晨光里舒展。砂叶坐在石凳上,捧着单词书,嘴里念念有词。累了就抬头看看莲花,看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发现,原来清晨的校园这么安静,这么美。以前她只顾着赶去厨房做饭,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上课时她坐第一排,认真记笔记。有不懂的问题就课后问老师,问同学。她发现自己的专业其实很有意思——那些公式、定理、实验数据,虽然枯燥,但有一种严谨的美。当你解出一道难题时,那种成就感,比得到慕合一句“还行”要真实得多。
她开始和室友们一起活动。周末去听音乐会,去逛博物馆,去爬山。小雯说她:“砂叶,你最近好像开心多了。”
砂叶想了想,点点头:“是开心多了。”
不是那种围着慕合转时的、小心翼翼的、充满期待的开心。而是一种踏实的、从心底涌上来的平静的喜悦。
她还是会偶尔想起慕合,但不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想起一个久不联系的老朋友——哦,有这么个人,然后就算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食堂遇见慕合。
那天砂叶一个人吃饭,坐在靠窗的位置。慕合和几个男生走进来,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砂叶继续低头吃饭。她点的糖醋排骨,酸甜适中,很好吃。
慕合他们打了饭,坐在离她不远的桌子。砂叶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听见慕合在讲云南旅行的趣事,语气轻快。
她没有抬头,没有偷看,只是专心地吃着自己的饭。吃完后,她把餐盘送到回收处,转身离开。
走出食堂时,阳光很好。砂叶眯了眯眼,突然觉得,原来放下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你只需要承认一个事实:他不爱你,永远不会爱你。
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浮山脸上的伤一周后才完全消下去。
那晚之后,校园里又有了新的谈资。有人说周子豪太过分,有人同情林薇薇,也有人笑话浮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浮山不在意。或者说,他装作不在意。
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里。但坐在教室时,他总忍不住看向窗外——那天砂叶递给他眼镜的地方。那个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她弯下腰,捡起眼镜,递给他,然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但她脸上的表情,他记得很清楚。
平静,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好像她早就预料到会这样,好像她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浮山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不是为了感谢——虽然确实该感谢——而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在经历了那些之后,还能保持那样的平静?
但他找不到理由联系她。他们不熟,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两次:假山亭的哭泣,和餐厅门口的眼镜。
又过了几天,浮山在图书馆遇见砂叶。她坐在靠墙的位置,面前堆着高高的专业书,正埋头写着什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
浮山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走过去。
他回到宿舍,打开手机,点开和砂叶的聊天框——他们还是开学时加的,之后从未聊过。最后一条消息是系统自动发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浮山盯着这句话,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该说什么?从哪说起?
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发出去的是:“在吗?”
很老套,很笨拙。但浮山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
消息发出去后,他像等待审判一样盯着手机。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浮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可能她不想理他,可能她觉得他烦,可能……
手机震了一下。
砂叶:“在。怎么了?”
浮山立刻坐直身体,打字:“那天……谢谢你。给我眼镜。”
砂叶:“没事。”
又是沉默。浮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抓了抓头发,继续打字:“你最近怎么样?”
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蠢了。
但砂叶回得很快:“还好。在准备出国的事。”
出国?浮山一愣:“你要出国?”
砂叶:“嗯,在申请。”
浮山看着这两个字,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砂叶突然变得很遥远,远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他想了很久,终于打出真正想说的话:“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砂叶:“什么忙?”
浮山深吸一口气,打字:“你能……帮我改造一下形象吗?”
消息发出去后,他屏住呼吸。这个请求太突兀了,砂叶可能会觉得他有病。
但砂叶的回复很快:“为什么找我?”
浮山老实回答:“因为……我觉得你眼光很好。”
这是真话。那天在假山亭,砂叶虽然哭得狼狈,但她的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很干净,很舒服。不像有些女生,为了吸引眼球穿得花枝招展。
砂叶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你想改成什么样?”
浮山:“不知道。就是……不想再这么不起眼了。”
又过了几分钟,砂叶回:“周末有空吗?去商场看看。”
浮山的心脏狂跳起来:“有!”
砂叶:“那你带够钱。”
浮山:“好。”
对话到此为止。浮山看着聊天记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可能因为终于有人愿意帮他,可能因为砂叶没有嘲笑他的请求。
也可能因为,这是他和砂叶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连接。
不是巧合的相遇,不是被迫的共情,而是他主动的请求,和她主动的应允。
浮山放下手机,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他撩起额前长长的刘海,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其实他五官不差,鼻梁挺直,眼睛也不小。只是常年被头发遮着,加上总是低着头,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不想再这么不起眼了。”
他对着镜子,轻声重复这句话。
这一次,他想被看见。不是被林薇薇看见——那个幻想已经破灭了。而是被这个世界看见,被他自己的生活看见。
周末,城市里最大的商场。
浮山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情侣,一家三口,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他突然有点紧张——他很少来这种地方,平时的衣服都是网上买的,或者妈妈给买的。
九点整,砂叶准时出现。
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扎成马尾,背着一个帆布包。看见浮山,她走过来:“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浮山说。
砂叶打量了他一下。浮山今天穿了件普通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还是老样子,遮着眼睛。
“走吧。”砂叶说,“从头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