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送逃婚者归京》晒裈花下

66、66.何以教？春秋高

　　1.

　　我和小来并肩坐着，商讨蒙骗稚元的话术，间或闲聊几句十年来的异闻。天色渐渐暗了，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们往回走去。小来准备了咸肉和秋笋炖汤，可还没到寮院，我们就看见那里升起了炊烟。

　　小来快走两步道：“是不是妙小姐饿了？”我拦着他道：“我不在，她饿了才没有这等待遇，八成是体谅你太辛劳吧。”

　　能做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小来见我胸有成竹，八成误会是我的安排，对我笑道：“都是我做惯的事，即使你们不在，日子也是这样过，没什么辛劳的。师姐还是总拿我当孩子看。”

　　我们说话间走近炊烟的来处，果然后丘坐在灶前一边切肉一边教妙霰扇火，索真在两人身旁洗菜。我瞧见这光景，惊讶脱口而出：“后丘竟能支使动妙霰干活了？”小来道：“妙小姐很娇贵吗？”我哼哼道：“仅次于某位少爷……看来是和后丘混熟，不分彼此了。”

　　而后我向那头的她们朗声问道：“在做什么菜？老远就闻见香味啦！”妙霰对我大喊：“开饭了才知道回来，还不如索真的狗！”我朝小来吐舌道：“我得去帮忙了，不然她又要挑我的毛病。既然后丘在做饭，正好你歇息一日，陪稚元练习后有得是辛劳你的日子。”

　　小来朝那边深深望去一眼，将柴篓放下，我把柴刀一丢，走到妙霰身边问她需要我做什么，她嫌弃道，“你先洗手好吗？我可不想吃坏肚子。”

　　刚才帮小来拾柴沾了点泥土在手上，我见她嫌弃，故意往她脸上抹，把妙霰气得哇哇大叫。我道：“还嫌弃我？谁吃完烧鸡不擦嘴也不擦手，在我袖子上按脏手印的？”

　　不知她是真忘了还是不想被我揭短，竟大呼冤枉，后丘听得抿嘴直笑，妙霰更生气了，转脸看见小来，扬声叫道：“来师弟，我有话对你……”

　　我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个“说”字捂在嘴里，妙霰大睁着眼睛在我手里挣扎。我怕憋坏了她，到底还是放开了手，她“呸呸”地连吐好几口唾沫，又是抹脸又是呲牙：“你手上什么味儿啊！脏死了！”

　　和她闹完，我去索真那边洗手，正见小来进寮门歇息，似乎对我们的打闹充耳不闻。那样最好，和他的关系刚有所缓和，别被妙霰搅合坏了。

　　我和小来似乎有种默契，谁都不想揭开当初那层裹伤布，验证旧疤痊愈了没。

　　这顿晚饭是和稚元一起吃的，按照计划，我装作不知情，由小来说出想参加开宗大试的计划，稚元听了果然大惊。

　　“你也要参加？怎么这么突然？”

　　小来对她挑眉：“你参加得，我就参加不得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意外啊，原来你想收徒？”稚元的神色堪称惊喜，“好啊好啊，刚才可久还说要助我练习，我看不必助我了，她若专心助你，希望更大嘛！”

　　我连忙摆手道：“不成，我整天围着你们转，还像个护卫吗？我主人该怎么想？”妙霰撇着嘴哼哼：“现在也不像个护卫！”我不理她，继续对两人道：“而且门派男徒本来就少，开宗的更是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小来能行吗？”

　　小来还没说话，稚元先开了口：“能行，你相信我，他绝对能行！”小来和我一唱一和：“稚元，毕竟彭师姐有护卫之责，不好占用她太多时间指点，不如你来做我的陪练？若有滞涩之处，再找彭师姐拨云见日。”

　　我和小来将话铺垫到这份上，稚元是无论如何都得说“好”了。她终于不再推辞，满口答应。饭后趁她尚未巡山，我催两人切磋一下看看功底，当着众人的面，稚元有些放不开，我故意道：“小来，她担心跌她‘师姨’的面子，不肯在旁人面前输给你。”稚元是个直性子，当即取了兵刃道：“这有什么的呀！”

　　我不允许她再度反悔，当即令两人各据一方准备比试。小来深吸一口气拉了个起手式，端的是英姿飒爽，稚元也皱着眉头应对，端的是赶鸭子上架。妙霰她们停下手头的活计赶来看热闹，观众多了，稚元也跟着紧张，握紧刀柄的同时先挑腕转了一圈——这是我们小时打闹切磋的习惯，也是后来我努力克服的华而不实的习惯，妙霰这个外行不知道，看得眼前一亮：“呦，是个高手！”

　　随着我的一声令下，两位“高手”同时前趋，刀剑相斫，火花四射，此后如鹰鹞相斗，愈发难解难分。我一边踱步仔细观看，一边分析两人水平高低，稚元生疏得如我所料，倒是小来，他的进步实在卓然，或者说他“师门坎子”的固有印象在我这儿该抛开了，如今一招一式拆解得像模像样，应对稚元游刃有余，只是进攻稍显犹豫，总是错过时机。

　　小来一向是个为人着想的，估计不想让稚元落败得难堪，将切磋停在一个不伤面子的险胜之处，道句“承让”。稚元脸蛋红红的，却非因落败而来的羞愧，转头对我兴奋道：“我就说小来可以吧！”

　　“你也不赖啊，不要谦虚嘛！”

　　说这话的是妙霰，她看不出胜负，只知稚元动作潇洒流利、力道刚猛，和小来打得不分上下，便以为两人都是高手。稚元说她谬赞，妙霰还当客套，把稚元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半喜半惭道：“难道我这等本事就够格当妙府护卫了吗？”

　　“当然够格了。”妙霰豪气万丈地大包大揽道，“你若想来妙府，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但现在不行，你先做点别的，等我几年吧。”

　　把稚元感动得跟宝柳似的。

　　不管怎么说，稚元竟因妙霰的话找回了自信，眼睛亮亮地披上她的风氅道：“我去巡山了！”妙霰好没意思道：“才打一架就走了？”稚元道：“寻完我就回来！既然小姐说我行，那我就好好陪小来练习！等她开了宗，我投奔小姐当护卫去！”

　　我一愣，突然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妙府不缺吃闲饭的。若稚元当了护卫，这开宗大试还有必要参加吗？小来的眼神也有点迷茫，求助地看着我。

　　我心道还是得参加——妙霰迟早能看出能耐高低，她嘴上又没个把门儿的，万一稚元兴高采烈投奔，被她数落得道心破碎怎么办？

　　有的路总要自己迈步往前，门总要自己推开。

　　——

　　2.

　　趁着稚元巡山未归，我针对两人目前的水平和薄弱项分别制定训练计划，待她回来，将两人叫到一处，嘱咐认真练习，补齐短板，明日我要验收成效。

　　受妙霰的应承影响，稚元的热情竟空前高涨，和小来在林中过招拆招，有点不知疲倦的意味了。妙霰还以为仍有热闹可看，但一招半式的训练极其枯燥，没有切磋好玩，她看了一会儿就觉乏味，打着呵欠同索真回去睡觉。

　　后丘和我倒是能看出门道，就一起抱臂旁观。

　　“小来师弟进步斐然，你也没想到吧？”他问。

　　我点头承认：“行走江湖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但离真正的‘出师’还差点意思。”

　　后丘道：“也快了，武学这种东西，往往积累数年都卡在一个瓶颈，不知哪天想通了，继而跨越式大成。如今有你在，小来师弟离想通只怕不远。”

　　也是在她们面前坦言的后果，我总因心虚以为话里有话，倏然转头看他，他真诚地回望过来道：“我可以在这里等到开宗大试结束，反正罪名也是子虚乌有，说不定拖延十天半个月，京都那边察觉不对，就主动撤销了呢？”我疑惑道：“真能这样吗？”他笑道：“说不准。反正去凤苑是为了向你们证明我的无辜，若你们不拿我当外人，也不需我争分夺秒地自证。”

　　他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真没拿你当外人，我们冷脸对你，是怕太不拿你当外人，显得很没底线……”

　　后丘笑了，意有所指道：“既然不是外人，为何你不亲自对我说想多留几日，反而让小来师弟居中传话？”

　　这确实是我的不对，本来是怕后丘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可中间夹着一个小来，更像逼他答应，不若我亲自去商量。当下对他解释一通，后丘道：“小来师弟今日还对我说，若我这边的事情要紧，不妨先启程上路吧。”

　　我一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后丘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是他的……结合你提及的过往，看来是我在你身边，引他介怀了。所以，可久，你为何不重新接受小来师弟呢？”

　　我们两个注视着树林中舞刀弄剑的人影，夕阳的余晖铺满一半天空，月亮被树梢切割成几块挂在另外一半，落叶随着剑起之风上下翩飞，若妙霰能坚持看到这时候，一定又要叫好，可惜她走了。

　　小来很好，特别好，这次重新见面，我愈发确信他好。稚元问过我，后丘问过我，我也问过自己，为何呢？我不知答案，却知道一个可能——如果现在的我回到过去，一定毫不犹豫地接受小来对我的爱，并和他尝试走向下一个人生阶段。

　　但“可能”的另一面是“不可能”——没有谁可以回到过去。

　　“那时候不开窍吧？如果重回过去，我一定会接受他。”我轻声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当初考虑喜不喜欢，现在考虑合不合适。小来合适做卿子，这是此刻的我做出的判断，但放在那时，就是不够喜欢，不够心动，即使人再好，也不是那时的追求，就只有失之交臂。”

　　“我没让你回到过去，我是问现在。”后丘道，“小来师弟就在这儿，我看他的心也没变，你再做一次选择不晚。”

　　我默默摇头，晚了。就像稚元不想拖累小来一样，我现在东躲西藏，跟着主人过着没正业没未来的日子，比之当初甚至不如。我好像没有力气给小来什么承诺，也不想在陪妙霰浪迹天涯之余额外负担许多。哪怕小来可以提供解乏的温柔乡，可是想到要用多重的承诺换取，又会疲惫地退避三舍。

　　从前我总想成家，当家摆在面前，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心无力——都怪妙霰！如果我还有杨水桥旁的大宅子，吹吹打打把他八抬大轿娶进门！

　　可我现在变得好沧桑啊！

　　“走吧……”我寥落地转身，留下刻苦对招的两人，唤后丘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