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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5.身归君,禄归亲 ...

  •   1.

      针对我的审讯刚刚结束,寮门就被敲响,小来的声音在门外道:“妙小姐,我该给彭师姐换药了。”这时我才想起脸上的红肿,随手一摸,竟已消去大半,不会动辄痛痒,倒让我忘了脸上还有个患处。

      索真跑去开门,小来一只脚刚踏进寮里,我的头就不自在地移向别处,总觉得妙霰后丘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小来对此浑然不察,走近后盯着我的脸颊道:“明明吃饭时已好了,怎又变得这般红?”我尴尬地轻咳一声:“可能有些反复吧。”

      “是啊——”妙霰拉长了声音,“反复无常,真折磨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把秘密掏出来给人说,尤其是给妙霰说——她见别人的狗屎镀了金,一定要上去踩两脚,心满意足地让其原形毕露,再捏着鼻子走远。

      给我上药的小来比我自在多了,毕竟心中有愧的是我,又不是他。上完了药,他道:“我要去前院借阅‘豪侠册’,为求保险,你们最好躲在寮里。我将寮门锁了,任谁敲门都不要开,我和稚元有钥匙,谁先回来都会开门的。”

      我点头称是,他借口要关押我这个“师门逆犯”,将我引到隔壁寮内,实则让我单独歇息。此时我已经对好意受之有愧,又找不到机会谈及往事,只能惴惴不安地目睹他锁门离去。

      我是不是想多了?小来如此坦然,会不会将当初那些事忘了?

      我仰卧床上思索这个问题,听着林间鸟鸣和风声,不知不觉再次睡去,直到稚元开门声将我惊醒。她见我飞快起床,笑道:“别怕,是我。”又对我比个大拇指,“你真厉害啊,已经榜上有名了!”

      看来小来回来了,并和她打了照面。我揉着眼道:“初入江湖,正待立身,排名也没多靠前。”她赞叹道:“真让人羡慕!你有侠名,我也跟着开心。”

      “你也可以有啊。”我道,“对了,你和我过几招,让我看看你的功底。”

      稚元连连摆手道:“饶了我吧,我哪敢在你面前卖弄?”

      我说这不是卖弄,是“诊疾”:“我知道你要收徒,我为你当陪练,你总得让我摸摸底细吧。”

      她连连拒绝,不是说自己能力不足,就是推脱时机不合适,到最后我嗓子都说哑了,看她真没有要和我对招的意思,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你推三阻四的,还收什么徒?徒儿让你指点,你能说不是时机吗?总不能拜了师傅却什么也学不到吧。”

      我本意是激将,但她顺着坡就往下溜:“我也这么觉得。”

      我忍无可忍道:“段稚元,请问贵庚啊?”

      “二十八,一事无成的二十八。”

      我道:“青春年少的二十八,前程似锦的二十八!你怎么暮气沉沉的?史觉非七老八十了都比你有活力。”

      稚元对着我摇头:“你不是我,你不懂那种挫败感。”

      我让她说,稚元在我身边坐下:“我是你师姨对吧?”

      我点头。她道:“哪有这样的师姨呢,别说打不过你了,就是对付小来都费劲。在‘生死地’没人把我当一回事,若肯攀谈几句,也是拿我调侃取乐的。想当初我也有被师傅青睐之才,师姐还说过我有一双天生拿刀的手呢。”

      我憋着没有将实话讲出来,问她每日练功多久,她说早不练了,见我要生气,又道:“练了没用才不练的……与其被视为努力的笨蛋,还不如就这样,不知情着说我惰懒,倒不会说我庸才——你看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傻瓜,过得多没尊严啊,谁搭理她啊?”

      石太阴还没尊严?后丘和索真轮流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皇帝流落江湖都没有这等待遇吧?但跟她掰扯这些就跑题了,我苦口婆心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稚元道:“大道理我也会讲,唉,你是没办法懂我的,你什么都做得好。”

      我哪里什么都做得好?不过混日子罢了,我若做得好,现在杨水桥旁的大宅子还姓彭呢。但我听出来了,她有“师姨”的包袱在,加上年纪逐渐大了,不敢和生瓜蛋子比刻苦。

      可若想进步,不刻苦怎么行呢?

      “你要面子还是要变好嘛。”我问,“总不能突然如有神助,背生双翼,飞到天上去让所有人仰望吧?奇迹不会诞生,路总归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她将手一摊:“谁都想要面子,变好势必有面子,可我变不好啊。之前长老交代下来的任务我学不明白,也愧对了人家的期待。虽然我感觉,下次让我做,我就能能做好了。”

      我嗅到了一丝转机的味道,问她为什么,她道:“那之后我反复在心里琢磨,睡不着都在想下次该怎么做……我虽然学得很慢,也有缓缓进步啊,但我不敢让长老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来上次已经给她添了麻烦,二来……哈哈哈,这只是我反复琢磨出来的答案,但每次面对的难题都不同,所以我只敢幻想一下罢了。”

      ——

      2.

      她的问题比我想象中严重多了,现在是既没胆子面对风险,也没决心破釜沉舟,守山多自在啊,不会出错也不会挨骂——为了维持稳定,她把自己缩进壳里了。

      “我真的很失败,活干不明白,武学一团糟,感情也只能狼狈收场。”她叹息道,“我喜欢小来,但小来心里只有你……”

      我吓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你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这有什么的?你别紧张,我没记恨你啊。”稚元道,“要不是我没能耐保护他,也不会委托你多多照顾,你照顾多了,一来二去的,就给他留下好印象了。所以这不怪你,唉,怪我……”

      这下我更加坐立难安。

      我不清楚稚元知道多少,他知道小来对我的感情,却未必知道我们那晚逾矩的接触……如果知道了,还会拿我当朋友吗?

      彭可久啊彭可久,你怎么当初那么冲动,搞到早节不保的境地呢!

      我和她因不同的心事坐在一处缄默,最后我道:“本来我是想问问你,关于开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可是我又觉得,你开宗的意图也没有很强,不然这些恐惧都不是阻碍你行动的理由。”

      她对此并未否认,只是问我:“你知道我为啥要收徒?”

      “找人陪你守山门?”

      她摇头道:“那是对外的说法——其实是我怕小来寂寞。”

      “小来?”我不解道。

      “这里一年到头也只有我们两个,现在不是我罩着小来,是小来陪着我,他还有别的去处,若真走了,这儿就剩下我一个了。好像是我的无能把他拴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我想,若我有个徒儿,他不必独守着一无是处的我,也不会无聊了。”

      我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理由,总觉得她所说的“拴住小来”很怪,于是问道:“你跟他说过,让他走吗?”

      “说过,他不想走。”

      我又问:“如果小来走了,你还有收徒的想法吗?”

      她摇头道:“那就没有必要了。”

      我盯了她半晌,道:“你们两个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她无辜看着我:“那我还至于这么消沉?”

      我大为不解,既然小来不是她卿子,有什么好拖累的?若小来受不了,抬腿就走,她也没法栓住人家啊。

      “小来是为了你的友谊自愿留下的啊。”我道,“你没有拿任何东西拴住他,只是在他心里你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更重要,留下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对他是耽误,”稚元道,“你可能不知道,小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男孩子。”

      我真诚道:“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他如愿以偿和你在一起了,我就不喜欢他了。”稚元叹息道,“可是在那之前,唉,我想我也不会喜欢旁人……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我不想谈自己的事,只是劝她:“你应该走出去,多看看人,倒不是为了找个把小来比下去的对象,而是给自己和他都多点喘息的余地——看你们这样,我都闷得慌。”

      她也觉得闷,站起来到窗前,妙霰那边欢快的说话声正源源不断地传来。稚元道:“这里好久没有这么多人了,真热闹,我知道你想帮我的好意,但离比试只剩不到两个月,我再努力也没法一步登天,我已经落后太多了,你又能帮我多久呢?”

      劝她的话都说尽了,此刻我万分无奈,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没法让她挪动一步,当下唯有点头。稚元也尴尬,嘱咐我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我都睡了整整一天,哪里还休息得了,出门活动筋骨,正看见后丘在指导妙霰扎马步,当下惊异得很,上前询问,妙霰阴阳怪气道:“也不知是谁,说了做我师傅又躲到别处,后丘看不过去,来主动教我了。”我忙道歉:“是我失职,你……”

      我顿了顿,抬头看向后丘,他本来置身事外,笑吟吟地听妙霰挤兑我,此刻被我盯得心里发毛,解释道:“并非我越俎代庖,是少主说想练习一下。”

      我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做得很好呀!后丘,我想问问你,着不着急去凤苑呢?”

      他立马理解了我的意思:“你若有事,倒可以留下一段时间处理完毕……反正我们不算太急。”

      刚刚看见后丘帮助妙霰练武,突然让我生出一条计策,当下不便说明,只是对后丘笑笑,转到山林里寻找砍柴的小来。他见了我就道:“彭师姐,你当真榜上有名。”说罢就将新找来的名册交给我看。

      我喜滋滋地找到自己的名字,和我那本位置差不多,不过这回没心思细数具体在多少页,将之卷到怀中。

      小来苦笑道:“师姐,我借来的,还要还呢。”

      我道:“你先歇歇,我有话问你。”

      他顺从地摘了背篓和砍刀,与我坐在一棵巨大的树桩上。我道:“你也看见稚元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收徒这件事上,咱们要不要给她一点激励?”

      小来问:“什么激励?”

      “我好言相劝没用,激将也没用,我说的那些她都不在乎,但有一样在乎。”我启发道,“你猜猜她现在心里还惦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小来警惕地看着我:“师姐想说什么?”

      我索性坦言:“你能不能牺牲自己,给她一点激励?”

      小来向我投来的目光可谓失望至极,而后垂眸摆弄着竹筐的背带道:“师姐,我对这些事是很认真的,当时年纪小,行事不计后果,可能让你误会我是个随便的人了。”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啊!”

      他不理我,继续说下去:“一则我不想欺骗稚元,明明对她无感,却说喜欢,对她的真情何尝不是一种辜负?二则我不想为别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即使是为了稚元,即使这个请求是师姐你提出来的。”

      我道:“你想哪里去了?为了帮助稚元,让你做这种牺牲,我还是人吗——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说你想开宗收徒,哄着她打起精神陪你练习?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让她振作,但她现在畏难情绪很重,不好意思也不敢面对失败,你就说是你想做,让她陪你,这样如何?”

      小来认真思索后道:“好像……可行。”

      “虽说也有点利用她对你的感情,但你也没应承她不是?”我将计划全盘对他讲了,又道,“那我们说好了?作戏做全套,以后我会对你严格,你也要高标准要求自己,才能带动稚元。为了她重振旗鼓,势必要辛苦你了。”

      小来摇头笑道:“这种辛苦,我乐意吃。”末了又看向我道:“我想了很久办法,也没有彭师姐这般通透,师姐毕竟是师姐。”

      我不知如何回复这句恭维,小来眼中的我和我认知中的自己不太一样,当然,我期待更多人对我持有艳羡和崇拜,可小来的崇拜中包含的爱意,又让它变了味道。

      “十年了,师姐遇见可心的男子了吗?”

      我摇头,对这个话题有点逃避,他也点到即止,不再深问。我们两个并肩坐着沉默。他深吸一口森林中湿润微冷的空气,缓缓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地对我说道:“师姐还能待多久呢?”

      既然后丘不着急,我和妙霰也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我说起码能有十天半个月,小来道:“十天半个月,稚元刚振作起来,你就要走了?我可劝不住她。”

      “一个月?”我沉思道,“后丘那边罪名比较棘手,恐怕拖延不了太久。”

      “哦,你怕他那里不好过。你们是朋友,不好意思开口为难对方,我去帮你问问他的底线。”小来道,“师姐别介意,就算不是为了我的私心,只为许久不见的友谊,也想留师姐多在家里待几日。就算不能成功,至少做做努力吧。”

      他说“家”,这个字让我眼眶蓦然一热。环顾周围熟悉而陌生的秋林,原来我也是有家的人吗?

      我从不觉得妙府是家,故而总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宅子,杨水桥旁曾短暂落成过我的家,但几日后就不属于我了。如今知道,这里竟然有个人在等我回家,心里暖烘烘的,又想起稚元那句话——

      小来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男孩子,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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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每周2/4/6/7更新直到完结。作者坑品有保证,女本位写了很多年,是台全自动码字机了。请留下收藏,放心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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