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飞舞的纸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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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告退，但望昌平公主早日康复！”
残阳的最后一轮光晕终结了跪守在凤鸾宫外的大臣。走至玄武门，回头遥望暮霭中隐约的凤鸾宫，阴阴的寒气从脚底直透心口，稍稍年迈的大臣顿时打个寒颤，不由加快脚步，只盼着尽快离开这盛满阴气的皇宫，因为他知道这凤鸾宫虽是大泱之神住的地方，但入了夜便是连神的压不住的鬼屋！
漫天的乌云遮住寥寥无几的星子，黑压压的直压众人心口。死寂的空气中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如女人若有若无的哭泣吹进巡逻的侍卫的耳里。饶是听惯了这诡异的风声，侍卫们还是握紧了手里的佩刀。
黑影飘过，侍卫虚喝：“谁？”
阴风从假山直袭背心，侍卫巡视四周，却是半个人影也没见。
黑影利落地潜入凤鸾宫，进入昌平的寝房。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昌平床边，点住躺在床边熟睡的宫女的睡穴，随后揭开纱幔，悬在半空的手在挣扎后终还是抚上那苍白的娇颜，细细抚摩，疲惫的双眼参杂无尽的怜惜，他深深地凝视睡颜，仿佛不这样，这熟睡的人儿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明明一身的功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寒毒折磨，那晚你痛苦万分，我又何尝好过？昌平、昌平……”温暖的指腹从昌平冰冷的脸上移到她紧蹙的柳眉，清朗的声音里充满自责和悔恨，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呼唤。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放到昌平胸前，那玉一碰到昌平就发出幽暗的光，而昌平蹙起的眉头随着这幽暗的光渐渐舒展。
寝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门帘掀动，黑影夺窗而出，送药进来的云湛大惊之下立刻追出去，但茫茫夜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云湛惊神未定，只恐是调虎离山之计，立刻折回，高悬的心在看到安然躺在床上的人方才落定，双眼却在看到昌平胸前的翠玉时瞪大。
“蒹葭！”他惊喜地叫道，飞奔出昌平的寝房，不一会儿又拉着睡眼朦胧的蒹葭折回来。
“你看！”
“什么？”蒹葭顺着云湛的手看过去，惺忪的双眼立刻变得晶亮。“云湛，是和润暖玉，是和润暖玉！我们终于找到它了！”她奔向他，如久旱的老农遇上拯救即将枯萎麦苗的甘雨。
“可是，蒹葭，你有没有想过这玉从何而来，送玉之人又怀着何种目的？”初见暖玉的兴奋早已退去，云湛反而生出几分担忧。“刚刚有人暗闯凤鸾宫，而且很明显是冲昌平而来。这玉来得蹊跷。”
“管它从何处来，送玉的人又带着什么目的，我在乎的只有寻觅已久的蓝田暖玉就在昌平怀里，我只在乎这玉能抵住她体内的寒气，给我们赢得更多的时间，这就足够了。”她豪气地拍上云湛的背，“哪怕这玉来路不正，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又何曾怕过谁？昌平醒后，告诉她这玉是你寻得的。”
久皱的俊眉因蒹葭的乐观和豪气而舒展，他深舒一口气，吐出压抑已久的担忧，这些年来他们又曾怕过谁？
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淡淡风。絮絮清风浅浅拨弄满是梨花，轻轻柔柔，带下朵朵花瓣，缓缓落在树下佳人的发间，颈窝，衣襟，香气袭人。佳人却无知无觉，双眸紧闭，却睡得极不安稳，黛眉神蹙，细长的眼睫不断颤动。
蒹葭猫着步走到树下，看到她的睡颜，轻叹一声，唤道：“昌平，起来喝药了。”
昌平睁开眼，看着蒹葭手里的浓汁不由苦笑，费力伸手接过，一咬牙尽数咽下，俏脸皱成初开的菊花。
蒹葭好笑又好气，接过药碗，顺手递出早已准备好的方糖，笑骂道：“你绝对是大泱国最配合的病人了，明知道很苦，还喝得这么干脆，让我觉得压根不用为你准备醉糖。”
酒香和甜意慢慢蔓延，压住磨人的苦味。昌平再度躺回靠椅，望着朵朵梨花点缀出的斑驳日影。“归雁死了，对吗？”
蒹葭眼神一暗，小心地看着昌平或明或暗的容颜，“云湛已经安排人将她送回家安葬了，你现在尚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要想这些事，我和云湛会安排好的。”
凤眸轻合，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那天，死伤很多吧。”
“……”
“……”
谁都不愿提的话题，但她想说出来，她得说出来，不然那数十上百条冤魂会紧紧地缠绕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蒹葭的沉默，白露凄然的双眼都在默默控诉她揭开她们躲之不及的话题，她垂下眼帘，任自责和内疚在心头百转千回，良久方道：“花年君回来了吧？”
“你怎会知道？”突转的话题然蒹葭始料不及。自打封宫，凤鸾宫外的任何消息都无法传入，更何况昌平不过刚醒不久，却是如何得知那人已回京！
“你以为封宫就能让这凤鸾宫安静？若不是有什么喜事让朝中那些大臣暂时忘了三天不理世事的昌平公主，这凤鸾宫早被踏平。而算算日子，前些日子让在边境让西戎吃尽苦头的白玉将军也是时候抵京了。”
她边说边瞧，眉间的哀愁因蒹葭嗔怒哀怨的娇态散去几分。想到平时那般孤傲自负的人在蒹葭面前却温柔地像是变了个人，昌平忍不住笑出声，正准备打趣几句，但听见白露“呀”的一声，一眼看去，只见白露头上多出一只纸鸢，神态滑稽。她笑意更胜，料到无人敢进来取纸鸢，忙吩咐白露打开宫门。
门外安淮正不安地绞着袖角候着，身旁站着他的夫子，月白长衫，随风摇曳，朵朵梨瓣染上他的唇，沾上他的发，却是绝代风华。他欠身行礼，“公主安康。”
毕恭毕敬的态度，温逊有礼的官腔，举止大方合理，却没了当日的温柔和关怀，仿佛那一日的管风趣不过是她凭空臆想的美梦。她收回嘴角残余的笑纹，凤眼冷冽，“安淮，这纸鸢是你的？”
“是，惊扰了皇姐，还请皇姐念在安淮无心，不要和安淮计较。”只一眼，安淮已察觉到皇姐的怒意，心里惊惧，只得咬着牙陪着不是。
“皇上乃一国之君，身兼天下之事，理应鞠躬尽瘁，且上次太傅还抱怨过国事扰了皇上的学习，而今如何有闲暇玩起纸鸢？管太傅，你身为皇上夫子，不教皇上治国安邦之道，却陪着皇上胡闹，成何体统？”
她在生气，苍白的病容因这突生的怒气染上淡淡的红霞，整个人儿顿时变得鲜活起来，不再是时时带着面具的大泱之神。这个发现让管风阙愉悦，虽行着大礼，面部肃穆，眼里却盛满笑意，“公主息怒，风阙身为皇上夫子，自应辅佐皇上，但现已是午后，皇上忙完国事甚是劳累，现在学习成效不佳。且安淮还是个孩子，风阙希望他在负着重任的同时不忘孩童的纯真和乐趣。”
孩子？在这座皇宫，谁也没有权力拿孩子二字当借口！孩童又如何？当别的小孩还在父母怀里承欢撒娇，嬉闹玩耍时，她这个昌平公主已经熟读四书五经，深谙治国之道，懂得如何虚蛇委与。孩童？她从记事起就是大人了，安淮又如何有权力享受孩童的乐趣？只是看着安淮稚气怯懦的样子，她却无端心软，所有的气愤突然间变得毫无意义，她摇摇手，叹道：“罢，罢，都起来吧。白露，把纸鸢给皇上。安淮，想玩纸鸢就在这里玩吧，让皇姐看看你的技术如何。”
许是天公不作美，停了东风，许是刚练不久技艺不佳，许是在皇姐的威仪下不敢发挥，安淮的纸鸢每每不及半空便摇摇坠地，他万般尴尬，十二分地肯定皇姐是在耍他，虽然他不记得皇姐何时这般小孩子气过。正犹豫要求皇姐放他一马，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线圈，他抬头望进太傅带笑的眼眸。
“我来。”
安淮傻傻松手，管风阙拿起纸鸢走到梨树下，笑望藤椅上的女子：“公主，烦请您为风阙举起纸鸢。”
他在邀请她，话语是，行动是，眼神是，真诚无比。她想她一定太阳晒得太久，才会晕晕傻傻地听他的话，乖乖地起身，小心翼翼地举起纸鸢。
“放轻松些，这样才能体会到纸鸢带来的乐趣。”他笑，抬头看树上静止的枝叶。
凉爽的风摇动枝叶，抚过她的脸颊，拂动彼此的发丝。管风阙看准时机让她松手，同时向前奔跑。纸鸢高高飞起，他利落地扯线放线，纸鸢展着巨翅，窜入云霄。他拿着线圈在院里奔跑转圈，爽朗的笑声牵动她的心神。她禁不住拎起裙襬奔向他，追着纸鸢，享受风在发间穿梭的感觉。
纸鸢越飞越高，管风阙突然停下脚步，掏出一把小刀，云湛一惊，忙朝两人奔来，却见管风阙划断牵系纸鸢的细线，纸鸢失了羁绊，顺着风势渐渐离了众人的视线。
昌平傻傻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再看向管风阙，像个无辜的孩子，一脸无措。
管风阙按下渴望抚上她奔红的脸颊的右手，细声安慰：“纸鸢的归宿本就是天空，我们只是还回它的自由。而且民间又一个传说，说放走纸鸢就是放走病灾和霉气。刚刚飞走的纸鸢同时也带走了公主的病根，公主一定会早日康复。”
放飞纸鸢原来是为了她，这般大费周章原来是担心她的身体，细细的感动直漫心田，她突然一阵晕眩，管风阙连忙伸出双手，却扑了个空，昌平已虚靠在云湛怀里。
手中空空如也，管风阙怅然所失，撇出一抹苦笑。
“公主累了，需要休息。请皇上和太傅离开。”蒹葭脸色不善，显是将昌平的不适归到他们头上，言语已没了应有的恭敬。
“那皇姐，蒹葭表姐，安淮退下了，皇姐安心养病，不要太惦记朝中事务，安淮定会妥善处理，哦，对了，年君皇兄也回来了，有太棘手的事，我也会请年君皇兄帮忙，所以——”
“李安淮，你是走还不是不走，要我用扫把扫你出去吗？”左一个年君皇兄，右一个年君皇兄，明明知道她最讨厌那个人还喊个不停，分明是故意的。
安淮被吼得几乎傻掉，拉着管风趣落荒而逃：“蒹葭表姐，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昌平看着暴走的母狮，明明很累还是经不住打趣：“不过提到他的名字，你就激动成这样，要是见到人那还得了！花年君果然了得。”
“还说我，瞧瞧你刚才的样子，哪里像公主了？要不是我事先让白露关上宫门，你英明神武的天神模样只怕早毁了。”
昌平脸上一阵燥热，想到自己追着纸鸢跑的样子就觉得震惊。“我当时一定是着了魔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飞舞的纸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