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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戈 ...

  •   第三章
      无尽的黑暗中,离朱缓缓醒来,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从宴会上回来。
      “哥?醒了?喝药吧。”只见玄默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站在床边。那股刺鼻的涩味,离朱知道那是“无忧”。撑起身子,却把头扭了开:
      “我没事,不喝了。”
      “哥……”玄默的声音有些颤抖,离朱抬眼,竟看见玄默眼中依稀有泪,不觉一惊,忙道:
      “我喝就是。”说罢,端起药,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这次……体内真气冲撞五脏,怕是要养一段日子了。”玄默接过碗,沉吟道。
      “我没事,”离朱勉强一笑,胸口隐约还有余痛,“这么多年过来,习惯了。”
      “对不起……”看到玄默脸色更沉,离朱自知失言。
      “你真道是她恨我只因太爱你吗?”离朱依旧微笑着,玄默大惊,怎么多年,离朱从来避而不谈靖国夫人的。
      “恨我,必有她的理由。但决不是因为你。虽然告诉你这个,你会难过,但这是实情。”离朱站了起来,拿了件白衫披上。
      “那却是为何?”玄默心中甜一阵酸一阵,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我若是知道,昨日之事就不会发生。”
      “昨日,公子,你已经睡了两天了。”清脆如铃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倚楼端了碗粥进来了。
      “两天?如此久吗?那凝翠……”离朱有些诧异,突然想起令自己平静的琴声。
      “公子好福气,得这绝世名伶亲自送回。”倚楼依然是不冷不热,倒是离朱,听得此语,苍白的脸上漾起绯红。
      “倒是那不识好歹的重炽,公子打算怎么治他?”倚楼递过粥,稍有忿意。
      “他毕竟是年少不更事,逐他出府也就罢了。”离朱忽略玄默不满的眼色,终是不忍深责重炽。
      “若是他再年少不更事地来行刺呢?”倚楼亦是不满。
      “是啊,主帅不该纵虎归山。”来者声音低沉厚重,健瘦颀长,肤色偏黑,轮廓分明,一身威武之气。
      “蓝将军,你怎么来了?”离朱拱拱手,“不在军中,蓝将军莫在以主帅相称。”
      “多日未见,闻主帅身体抱恙,特前来探望。”这蓝将军却似未闻一般,继续以“主帅”唤之。离朱只得无奈一笑。
      “玄默、倚楼,照我说的去做,现在,就把人放了。”玄默脸色更阴沉,倚楼却只冷哼一声,径自走掉。
      这蓝逝,出生行武,却武艺高超,胆大心细,被离朱委以重任,从一小小督统,直升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军,此景遇世之罕见。蓝逝倒也不负众望,统军甚严,赏罚分明,且屡立战功,对于离朱,更是竭尽忠诚,唯一令人苦恼只有他那执拗的脾气,一旦认定,就死不回头。
      “主帅,可知王下令金统将军到日熙山缴匪?”
      “恩,这也无甚要紧。”离朱似乎毫不在意。
      “主帅难道不知,王在有意分散我们的力量?黄继征粮,金统缴匪,这何等小事,何需将军?”蓝逝有些焦躁。
      “这也难免。”离朱依然不动声色。
      “这其中厉害,主帅想必比我清楚,蓝逝只怕有一天,主帅麾下清冷……”
      “蓝将军可知,这正是离朱所愿,战起英雄聚。我们聚在一起,只不过徒增杀孽,倒不如散了。只不过,我担心……战心不死,何惧无将!”离朱沉吟着,似乎在自言自语。蓝逝却是一怔,心生惭愧,这离朱,心怀天下,自己却只计较着聚散成败。
      “主帅……”蓝逝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揖,“蓝逝告退。”

      候府地牢内,重炽躺在木板床上,困惑依然,这离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自己难道真的错了吗?靖国夫人呢?既是离朱生母,为何要有意陷害,让离朱受辱于旦王面前?重炽烦躁的转了个身,开始强迫自己不再思考这些无解之题。正在恍恍惚惚之间,突然听见轻灵的脚步声,重炽一跃而起,这几天,来送饭的都是狱卒,而此人,身手必不坏,是来杀自己的吗?也应该,惹下这等事,离朱如何还容得下自己?等脚步声近时,却见是倚楼。
      “倚楼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重炽急问道。倚楼却是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只开了狱门。
      “倚楼姑娘,便是要死,也得让我清楚啊。”重炽不甘。
      “这倒是奇了,事是你惹的,竟还来问我缘由。”倚楼开了门,依然冷了一张脸,全无多日相处的情义:“你可以走了,以后莫再踏进候府一步。否则……”正待往下说,却被一冷冷的声音打断:
      “哥哥说他可以走,我可没说。”来者正是玄默。
      “玄默,你来得正好,这到底……”重炽也不问玄默所为何来,一心只想知道真相。
      “住嘴,哥哥全心待你,你却……”玄默没有说下去,眸中却染上了杀意。
      “玄默,公子要我们放了他的。”倚楼急道。
      “怎么?你舍不得?”玄默杀意更浓。
      “我只是怕公子知道你杀了他以后会震怒,他……怎么经得起,何况,他早告诫你不可枉开杀戒。你还想让他……”
      “不要说了!”玄默顿时心乱:“重炽,为了哥哥,我不杀你。”说罢忿忿而去。
      “你快走吧,晚了怕玄默对你不利。”倚楼催促着。
      “倚楼姑娘,多谢你相助,只是,不知道真相,我决计不走。”重炽索性坐了下来。
      “你……”倚楼气急:“你道我真为你吗?不过是担心公子的身子。”
      “公子的身子怎么了?”
      “公子心脉疲弱,本是活不到今日的,却在儿时得高人相救,以奇异内力护住心脉。但公子不会武,必须以无忧草压制住内力,才不至于使内力横行冲撞,伤了五脏。这无忧,药性独特,一旦动怒动悲,便会药力全无。”倚楼毕竟年纪尚轻,心机不深。
      “当日你泼我那碗药中就有无忧?”重炽虽轻信,但毕竟不愚。
      “恩,不然我泼你做什么?当日,看你欲加害公子,又知自己武艺不如你,情急之下,便想到用桌上的无忧化去你的内力。所以你那一刀,任是如何也劈不到我。”重炽听罢悔意顿生。
      “那靖国夫人呢?她为何要引我去杀离朱?”
      “靖国夫人是公子生母,却一向恨他,除了她自己和靖国候,谁也不知道原因。府中谣传是因为夫人过于溺爱玄默,恨公子才智压过玄默。”倚楼一气说完,“你到底走不走?”
      “最后一问,”重炽依然不慌不忙:“倚楼小姐为何称离朱为‘公子’,却直呼玄默之名?”
      “你……”倚楼很是意外,不料重炽竟有此一问:“我尚是幼婴时就被弃于引凤楼,幸得公子相救收留,在候府中与玄默一道长大,儿时称惯了玄默,便没有更改。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多谢小姐解惑,重炽知道自己因轻信而犯下大错。如今更是不能走,望能当面向世子请罪。”重炽站起,抱了抱拳,态度甚是诚恳。
      “你这人……”倚楼见他不肯走,更为恼怒:“你当着旦王,如此中伤公子,公子还会见你吗?更何况,公子现在……”
      “世子的伤势如何?”重炽忆起宴上离朱苍白的颜色。
      “还不都是由你而起!”倚楼一想起伤重的离朱,气便不打一处来。
      “是重炽之罪。”重炽深悔,竟单膝跪下:“重炽但求世子一见,当面请罪,到时,要杀要剐,绝无半句怨言。请小姐通传。”
      “哎!”倚楼无计,跺跺脚,只得去通传。

      “哥!你为何还让那重炽留在府中?”玄默推开房门,怒视着半倚在床上的离朱。
      “你还是如此易怒,如何是好?”离朱却是不答。
      “我只问你为何要将几次三番想加害你的人留于府内!”
      “他只不过受人怂恿。更何况,重烈已死,你要他去哪?”对着怒气冲冲的玄默,离朱却只微微笑着。
      “重烈之死,是他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干?重烈之子,便可以恣意妄为了吗?”
      “住口!”离朱顿时敛了笑容:“重烈乃当朝名门老将,不容诋毁!这重炽,我说留便留!”
      “哥……”玄默见离朱略见苍白的颜色,不敢多言,只能愤然离去。这以后,重炽继续留在了候府,却不再靠近偏园一步。玄默、倚楼对于重炽无法完全释怀,忌惮离朱,却也不敢公然为难,只冷然相待。

      离朱、玄默、倚楼围坐于树阴下的神仙椅中。凉风习习,余晖的影子随着树叶摇曳。
      “什么?围场比猎?”倚楼大惊:“这怎么可以?公子一定要去吗?”
      “王的旨意已经到了,怎么能不去?”离朱把玩着朱红色的“请函”,剑眉微蹙。
      “必是萧从!”一旁的玄默恨得一掌击在桌子上:“这次所请,皆为王公贵族子嗣,明显针对我们离家!”
      “上次宴上,玄默帮我解围,想必此事已传至萧从父子耳中,再者几天的告病,该是对我起了疑。”离朱沉吟。
      “该如何对付?离比猎只有七天时间。”倚楼面有忧色:“若是去了,极易被戳穿,若是不去,等于给了萧从父子口实。”
      “玄默,有无办法让我在七天内粗通武艺皮毛?”知是很难,也只有一试了。
      “哥哥,你的体质,根本不适宜习武,更何况,任何武艺都不能一蹴而就,纵是学得皮毛,怕也无大用。”
      “比猎并非比武,世子不须专门学武。”只见重炽自假山下转出,手中握有一把极其精致的弯弓。
      “重炽!谁准你偷听我们的谈话?”玄默面有怒色。
      “玄默!”离朱暗喝,起身一揖:“不知重公子有何建议?”
      “世子,重炽屡犯大错,蒙世子不弃,早已视世子为主,万望世子别再以‘公子’称之。”说罢,竟施以跪礼。
      “哼!”玄默却只冷哼,离朱也不理,只对着重炽道:
      “重公子……好,重炽,起来,先说说你有何办法对付这次的比猎。”
      “世子并不祈望赢,只保不输吗?”重炽问道。
      “不,去了,便只能赢。若是输,就是输了统帅三军的资格。”离朱很是明了这层厉害。重炽略略迟疑,道:
      “若是要赢,世子就不能仅练箭术。”
      “你又有何高招?”玄默意含讽刺。重炽却是不理,依然正色道:
      “只有以智勇胜之。”

      初夏的围场,一派生机。大队人马陆续聚集。在众多的骏马中,却见一车,以白纱为幕,停于众马之见。离朱不禁奇怪,近看时,却见凝翠端坐车内,神情肃穆。
      “哥哥,围场内怎么可以有女人?”玄默也是一惊。
      “这凝翠,不简单。”离朱望向车内的凝翠,凝翠也正好转头看来,目光相遇,却都不惊,只微微对视,然后各自转开。
      旦王一声令下,马蹄如雷,众人奔散开去,各自寻找猎物。而离朱、玄默、重炽三人,只骑马奔驰,见了各种猎物也不射。半个时辰后,比猎时间已到,众人回到出发点。旦王扬起手中的獐子,笑道:
      “本王疏于练习已久,不料竟也射了不少。”众人齐喝。一一点数猎物,所得猎物最多为萧玉龙,光光兔子,就得了十几只。到离朱时,却见并无一物,玄默、重炽亦然。
      “离朱,堂堂三军统帅,何以一无所获?”旦王微愠,而萧玉龙却面有喜色。
      “王,杀敌者不杀牲!”离朱下马一礼,尽是坦荡。
      “世子武艺,世所传颂,却不见于王与在下。世子莫非……”萧玉龙乘机挑衅。
      “帅之所倚,并非全然只有武艺,调兵遣将,更要敢于冒险。”离朱并不理,只对着旦王陈述。
      “冒险?世子要如何显示自己的敢于冒险呢?”萧玉龙倒也沉得住气,无视离朱的轻视。
      “简单,萧公子出一勇者,来射我所戴之冠;我方也出一人,射公子之冠,如何?”离朱终于转身,凝视着萧玉龙,目光如炬。
      “这……”萧玉龙果然犹豫。
      “这怕是不妥,玉龙毕竟不若离朱你身经百战。何况若是你们谁有了损伤,都是旦国之祸。”旦王沉吟。
      “我王放心,只射静冠,我相信重炽不会失手。想来萧公子麾下也不乏此等人才。”离朱微微一笑,却让萧玉龙莫名生寒:“我为三军统帅,而萧公子尚未出战,为显公平,我与重炽先做靶,公子部下射我,公子射重炽,然后互换,多中冠者为嬴,萧公子意下如何?”
      “离朱……”旦王面有难色。
      “我王放心,离朱身经百战未死,又怎会死于己方箭下?”离朱又是一礼:“萧公子,你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王若没有异意,我自然没有理由反对。”萧玉龙见此良机,果然心动。
      “离朱既然有十分把握,本王当然应允,只切勿伤人。”旦王终是许了,离朱却读不出王眸中那股淡淡的忧虑源自何处。
      “重炽,那么你呢?”离朱回首问道。离朱抱了抱拳,却是一句:
      “世子生,重炽生;世子死,重炽先死。”萧玉龙一惊,有些踟躇。
      离朱在离人马十丈处站定,神情甚是轻松,偶然望向纱车,凝翠依然端坐,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见她姿势僵硬,丝纹不动。准备射的是萧府幕僚,蒋全,五大三粗,见得此情形却甚是犹豫,不住望向萧玉龙。萧玉龙却冷了一张脸,不见表情。全然没了主意的蒋全只得讷讷取了箭,上了弦,却是不发,汗津津而下。众人皆静,林子里只剩蝉鸣。半晌,蒋全手一抬,箭离弦而去,却是射向天空,最终不知去向。离朱缓缓走近,对着蒋全道:
      “受惊了。”众人听得此语,皆暗笑,萧玉龙脸涨得通红,暗恨家臣无用。此时轮到重炽,只见重炽刚一站定,却听得嗖的一箭,正中重炽左肩,顿时血流如注。原来这萧玉龙暗恨在心,存心报仇,怎奈箭术不佳,中了重炽左肩。
      “玄默,照顾重炽!”离朱望着萧玉龙,眼中泛起丝丝怒意:“公子好箭法,射冠居然能射到肩。佩服。接下来,是不是该到我射公子之冠了?”声音不重,却满是威胁。萧玉龙顿时手足无措。
      “放心,在下的箭法,远逊于公子,必不会射中公子贵肩!”萧玉龙更是面如土色。
      “我蒋全,为补方才失神之过,愿代公子为靶。”蒋全这时却是有勇,一脸视死如归。
      “哼,方才才为在下受惊,此时又怎好再次麻烦呢?此次比试,就此作罢!”离朱并不看蒋全,脸色冷然。
      “好!世子果然好胆识,好气量。本王甚是欣慰。”旦王见氛围僵持,只得出来主持大局:“有如此将才,东征隐国,更是指日可待。赏离朱黄金百两,回宫!”众人跪送,离朱玄默扶着重炽回候府,不在话下。

      比猎之后,旦王召回金统、黄继,并命离朱整军三月,三月后,十万大军再征隐国。离朱甚是忧虑,从则违心,不从则违君命。十万大军,要过绮而征隐,离朱不明白旦王为之为何,风闻绮国在前不久以公主漫白献于隐王,必是希冀隐的保护,因此,旦王不攻弱绮,反攻强隐吗?远交近攻本是制胜之道,只不过如今,近未交却攻远,兵家大忌。纵是输,一人荣辱何足道,只是旦国这么多年修养的生息必毁于一旦。十年前的狼烟四起、尸横遍野还历历在目,如今,要以战乱世的竟是自己!离朱顿感烦闷。离朱在似火的骄阳下纵马飞驰,似乎能抛弃一切的烦乱,回归最简单的原初。
      不知不觉,竟来到幻海之际,初夏的幻海,仿佛凝聚了无穷的生命力,变幻莫测,时吟时静。离朱正望着幻海出神,却闻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夹在海的浅唱中,透着莫名的凄忧。离朱下了马,循着声音走去,不过数十步,远远望见一座草蓬,似乎新建不久,端坐着的,正是凝翠,一袭白裙,十指掠舞,甚是优雅。只是那琴声,无尽的凄离让人不忍再听……一曲毕,离朱胸口已隐隐生闷。
      “闻小姐雅奏,离朱何幸。”离朱上前一揖,待抬头时,却看见凝翠未干的泪痕:“小姐……”
      “不过是感身世,叹流离。世子见笑了。”凝翠深吸一口气,略略平静,屈膝一礼。
      “小姐有难舍又难见之人吗?”离朱问道。凝翠一惊,如此准确猜中自己心事的,离朱乃第一人。
      “舍妹凝华还在隐,相隔万里,锦书难寄。”
      “小姐为何只身来旦?”离朱望着凝翠清冷的双眸,不禁问道。
      “我乃隐国罪臣凝悔之女,受家父牵连,不容于隐,故只身千里赴旦。”凝翠未显丝毫惊慌。离朱却疑:一者,这凝悔杀的是上任隐王,却是为如今的莫晗铺了路,这莫晗,又怎会在事隔多年后,驱逐其女;再者,既是放逐,为何又留凝华在隐?离朱知其所言不实,却不戳穿,只淡淡笑道:
      “小姐境遇,让人扼腕,若有在下可为之处,必当全力以赴。”凝翠亦是一笑,却笑得别有玄机:
      “世子总是如此得理不饶人吗?围场之上,已见过世子的犀利。”离朱愕然,这凝翠,竟是全然领会到自己的暗嘲。
      “在下失言,失礼之初,请小姐包含。”离朱又是一揖:“天色渐晚,在下送小姐回去吧。”凝翠却是不理,反道:
      “愿闻世子一曲。”
      “在下曲音粗糙,怕是要扰了小姐。”离朱面有难色。
      “世子莫谦,只弹一曲,无甚要紧。”凝翠浅笑,离朱知是不便再推辞,只得坐定,右手一扬,音清而质纯,果然好琴。离朱定下心神,随着海韵轻拨琴弦,起初只缓缓流溢,随着晚潮渐涨,琴声亦扬,欲与海争势。正于一曲之势之鼎盛之时,却是戛然而止,归于寂静。
      “好音,敢问世子此曲何名?”凝翠问道。离朱却只望着深海,半晌轻吐二字“残戈”。凝翠听得此二字却一脸正色,道:
      “世子既是有心止战,何以统十万兵马,攘四方之民?”
      “我不战,旦又岂会无战之人。彼时,不也是撕杀。倒不如……”离朱无奈。
      “世子此言甚谬!无世不有好战之人,人好战而己战之,免得只得无奈坐观吗?世子莫忘,以世子如今之势,要止战乱,并非不可能。世子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做?”凝翠凝视离朱,神色甚厉。离朱却是呆住,半晌无话。
      “小姐之言,如醍醐灌顶,在下惭愧……”离朱施一重礼,道:“天色已晚,小姐请回。”凝翠却不再多言,径自离开。离朱只得讷讷跟上。

      回到候府,离朱细细思索着凝翠的话,如此冰雪聪颖的人,该不会使自己来旦的原因如此漏洞百出,而在察觉自己对她的说词并不相信之际,竟如此从容镇定,似乎不出她的意料,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原本希望自己视穿她的谎言。这却是为何?凝翠暗示的可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离朱却抓不住那是什么。
      “哥,你去哪了?刚刚王的旨意又到了。”玄默不知何时进了来,手中还捧着一碗无忧,离朱收敛心神,道:
      “哦?王有何旨意?”
      “整军时日,由三月改为一月,下月初,王要亲自为哥哥饯行。”
      “下月就要出征?”离朱心中一紧,这旦王,是看穿了自己无战之心,所以要提前出战,让自己无从斡旋吗?好个旦王!话虽如此,离朱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只道:
      “急了些,将士们尚未恢复元气。”
      “哥哥,这仗,还要打下去吗?”倒是玄默,虽是寡言,倒也直来直去。
      “如何能不打呢?”离朱反问。
      “挂了印,辞了官,再不行,就离了旦。倘若旦王依旧相逼,大不了一死,总比引数十万人就死强。”玄默虽年轻,倒也看得透这次出征,胜算全无。
      “说得轻巧。这十万大军,我们离家不领,就没领的人了吗?我们一去一死皆容易,那十万人的生死呢?沿途百姓的存亡呢?这旦国的命运呢?”离朱正色,若是可以离去,何苦等到今日。
      “那么只有……取而代之!”玄默沉吟。
      “住口!”离朱怒喝:“怎可轻言叛。更何况离家与皇室,乃一脉所出。”离朱忆起父亲的那句“勿叛”。
      “不离不叛,看来哥哥是打定主意,要这十万人成为忠君的祭品?”玄默亦怒。
      “你……”离朱听得此话五味杂陈,玄默说得不错,为得一忠名而累及数十万人,有何磊落可言,只是,父命君恩……离朱只觉胸前痛意更甚,竟是说不出话来。玄默见离朱微微泛白的颜色,知是自己惹怒了他,连忙道:
      “哥哥勿恼,要战要叛,玄默只跟着哥哥便是。”与哥哥相比,十万人性命算得什么,玄默懊悔着自己竟如此出言顶撞。离朱强压了心中潮涌般的思绪,当下做出决定。
      “玄默,你说得对,无论如何,十万人命,非同儿戏。我会再谏旦王,逼他死了战心。若……不行,那只有废旦王,立储君。”
      “储君?哥哥说的是太子战破?”玄默略感惊讶:“可他因为不满旦王好战,且屡谏不从,已在两年前出了宫,至今下落不明。”
      “他依旧是储君。旦王并没废他,何况,他若是知晓旦国面临异主之难,定回回来。”
      “哥哥想逼宫,引战破回来?”
      “战破宅心仁厚,堪为一国之君,只易君而不更换大统,算不得叛吧。”离朱轻笑:“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到彼时,若是战破不归呢?”
      “那我们离家,也只好背负乱臣贼子之名了。”离朱微叹,捧起早已凉了的药,一气喝完。
      “如此,下月初,大军必是不发了?”
      “发,当然要发。我们要给战破以足够的时间。”离朱沉吟,心计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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