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华年》泐琦

2、残宴

　　旦国
　　“传闻琴艺通神的凝翠要来旦啊。”路人甲满脸期待。
　　“她？来了又如何，这样的人物，岂是我们寻常百姓能见到的？”路人乙不屑。
　　“那倒是，不过……也许会偶遇？”路人甲继续发梦。
　　“董永非世世皆有，何况，你会是吗？”路人乙讪笑。
　　……
　　重炽站在窗前，望着一轮月明，转眼间，清风楼上的日子，已过了大半月，伤势渐好，却总动不得内功，很是奇怪。每日三餐，都由倚楼伺候。这小丫头，虽是活泼，口却是紧，硬是滴水不漏，每每重炽问起，只一句“公子的事，世子自有思量”，便推得一干二净。若是离开，这父仇又如何得雪，况且，以目前的情况看，事情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重炽虽驽，却也明白这一层。
　　“重公子，世子来探。”门外传来扣门声，重炽一惊，这堂堂世子，竟屈就来探。打开门，只见离朱一袭青裳立在门边，唇角含笑，单凤中却只见沉重。
　　“世子，”抱了抱拳，重炽隐隐不安：“不知……”尚未成言，离朱却已径自进屋，重炽亦不多言，只跟了进去，站在倚楼一边。半晌，离朱微叹，说道：
　　“重公子，重将军之死，我只能抱歉，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死。”
　　“世子，这本不是你的错……”倚楼很是不平，离朱却只冷冷扫过一眼，倚楼就住了口。
　　“勿须多言，重公子看完此信，必知前因后果。”说罢，从袖口掏出一封满是血迹的信，也不递给重炽，只放在了桌上，“倚楼，我们走，让重公子静读。”倚楼深深看了重炽一眼，重炽有些不懂，那一眼中，何以尽是哀怜。只是，此念却只一闪而过，重炽微颤着撕开带血的信封：
　　“吾儿如面：
　　赤林一战，知是有去无回，主帅本不应允，唯念我捋妻之恨难平，以二万精锐许之于我，助我一雪前耻，必当不负所托，斩隐国将军莫烨于马下，一以雪国耻，再以报家仇。儿见此信，父必已身亡。仇既已报，了无牵挂，望儿勿念，更勿错恨他人。
　　我军主帅离朱，虽始及冠，然有勇有谋，以彼之谋略，可保旦国三十年不衰。我儿习武数十年，造诣不弱，缺阅历，及将之本色。为父临终之愿，唯望我儿随之离朱，忠此一人，不离不弃。勿违。珍重。
　　父绝笔。”
　　寥寥数语，重炽一读再读，本有血色的纸更是泪迹斑斑。莫烨夺母，父亲受辱之时，重炽尚小，随后被父亲送上山去，不知此恨深锁于重烈心中数几十年。每思及此，重炽心痛难当。而自己，却只一味冲动，几乎枉杀好人。“忠此一人，不离不弃”，这离朱，虽嫌单薄，但傲然于世，举手投足，不怒而威，却也不咄咄逼人，重炽经验尚浅，对于离朱尚无以断言，只不过，父命如此，此人定有过人之处，当从之以观后效。重炽虽幼，却并非无主见之人，心下决定，若是离朱背义，或对自己有所欺瞒，必诛之！重炽右手紧握，泪纸成灰。重炽一惊，不知何时，内力已恢复至九成。这是离朱的算计吗？以此笼络自己，为之效命，为何得父之信后内功突然恢复？重炽浓眉深锁。
　　转眼间又是月圆，来到这层层叠叠的靖国侯府已过一旬，重炽陆续得闻一些消息，这靖国候，名为候爵，却已早不管事，朝上府中，都由着离朱打理。离朱已是候府事实上的领导者。而这玄默，原名离缁，是靖国侯次子，年方十九，却是了不得的身手，也不知师从何门，因其名“缁”乃太祖皇名，离朱赠其字“玄默”，世人皆以字称之。玄默年纪虽小，心机却不见浅，且总是一张冰冷冷的脸，难得从他口中听到三字以上的音节。最神秘的莫属靖国夫人，只时时闻其貌美如仙，却从未见过。怕是靖国候深惧其美貌惹人窥视，藏之于深宅吧。而这倚楼，却是个活泼喜动，又心无城府的小丫头，整日打打闹闹，没个正经儿不说，还总缠着重炽比试。重炽在靖国候府并无实职，闲来只陪着玄默倚楼切磋武艺。只不过，每每倚楼与自己玩闹时，玄默总一脸阴郁的走开。重炽虽愚，次数多了，总略略猜到了些。为免尴尬，重炽总有意早起，避开爱睡的倚楼。
　　一日清晨，重炽早醒，天尚未全亮，便起了来，趁府中人未醒，重探候府各院。与上次的匆匆一窥不同，重炽未用轻功，且走且观，这靖国侯府虽大虽密，但布局精巧缜密，各院落呈大致的对称分布，只是西侧尾角多出一独门独户的小院。这小院，似乎独立于候府之外，落落寞寞，却也宁静安然。毕竟年轻，好奇之下，重炽轻轻一跃，无声落到院内。竟是个雅致苍翠的园子，高大的槐，茂密的樟，树影稀稀落落，鸟声悠扬。没有假山、曲桥、流水，只在树与树之间吊了张张秋千。这可谓候府内最铺张的庭院了，重炽边走边在猜测，这雅院之内，所住到底何人。正寻思，却见前处秋千上有一黑色人影，定神时，是一雍容妇人，闲坐秋千上，只背对着，看不到容颜。重炽顿感尴尬，怎如此鲁愚，闯了内院，正进退不得之时，只听得那妇人道：
　　“侠士何人？来我小居有何贵干。”声音柔静，却不见其回头，重炽不由心生好感。
　　“我乃重炽，重烈之子，客居候府，不明就里，扰了夫人清净，见谅。”说罢一揖，重炽虽精于武，终是生于名门，礼数间并无半点疏忽。听得此话，妇人回转身来，重炽一惊，不料想其脸上还蒙了层黑纱，看不清其颜容，但从其声音举止，重炽料其必三十有余。
　　“原来是重将军之后，失敬。靖国候拙荆慕容静姝有礼了。”妇人亦是屈膝一礼。重炽大惊，这竟是传闻中的靖国夫人，赶紧垂目，忙道“失礼”。
　　“少侠客气。我久居于此，清冷无聊，难得少侠误闯，才得一解烦闷。”靖国夫人微微一欠，体态甚是优雅。
　　“夫人贵为候府女主人，何以愁闷？”知是不该，重炽还是问了。
　　“一言难尽，且家丑不足为外人道。”
　　“夫人可是有难言之隐，不知晚辈能否出一臂之力？”终是敌不住靖国夫人的仪态万千，此等女子，不展容颜已是倾国倾城，若露了容颜，岂非祸国殃民？一问之下，靖国夫人竟语带哽咽，以袖拭泪：
　　“尽是那离朱所为！”
　　“离朱？夫人的长子？”重炽不惊，这离朱，果然是暗藏祸心。
　　“他并非我所出，不过野合之子，以伎俩骗得候爷欢心，取了个世子的名分。”说罢，更是泪眼婆娑，黑纱之下，透出点点泪光，引得重炽一阵怜惜。
　　“那玄默呢？他甘心？”
　　“默儿当然心有不甘，只不过，离朱既已控制候府，便以让我养病为名，造了这小院，软禁了我，以此挟持默儿为他效命。默儿心系我的安危，只得委曲求全。”言及此，重炽心中一恸，自己的生母，不也被莫烨那狗贼软禁多年，最后恨恨而终。
　　“那候爷呢？他不管吗？”重炽愤慨，血气渐上涌。
　　“他？哼，”靖国夫人冷笑道，“人都道其妻貌美如仙，又何知我有苦难言。容颜易老，郎心何在！”说罢，竟是嘤嘤涕泣。重炽怒焰高燃，全失了是非判断，只抱了抱拳，斩钉截铁道：
　　“夫人放心，重炽必为夫人讨个公道！”
　　“少侠，离朱远非善类，只怕少侠……”
　　“便是死，我重炽也要替夫人除了离朱这阴险之徒，更何况，我与他之间，兼有父仇。”此时的重炽，已万分确信那信，确是离朱伪造。靖国夫人见重炽如此，也不推脱，微微屈膝后，款款走至重炽身边，耳语道：
　　“少侠大义，不敢言谢，要除去离朱，只需……”

　　“小姐，这次背井离乡，简装陋行，远赴旦国，不知是为何？”遗珠望着满面疲色的凝翠，终于忍不住问了。而凝翠却只望着车窗外缓缓远去的景物，神情甚是凄冷。
　　“遗珠，记住，无欲则刚。”半晌，凝翠转过头，却是这样一句。
　　“小姐，你是在说落玉吧，她把小姐琴谱全偷了走，这真是……”遗珠不知就里，只当凝翠在恨席卷而去的落玉。
　　“这些琴谱，多是超出她能力之外的，拿了，也无所裨益。况且，每支曲子，我都已烂熟于心。”凝翠不屑。
　　“可是小姐，你于她走投无路之际救她，收留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却只被她所叛，不怨吗？”遗珠依然无法释怀。
　　“她所求的，无非富贵。我却不给她，离我而去也在情理之中，”凝翠竟毫无怨色，“倘我无法给你你所求的，怕也终是会离去。”听得此言，遗珠倍感伤怀，泪夺眶而出：
　　“小姐，遗珠无所求，只求长随小姐左右。”凝翠却只淡淡一笑，掏出白绢来递了过去：
　　“遗珠，那也是‘求’，而你跟落玉，不同之除，只有所求之物而已。”
　　“小姐……”遗珠听得这等话，无从反驳，也无从判断，只感到心中一寒，泪更是不断垂落。
　　“都快到出阁的年纪了，还这么孩子气，若是离了我，你却如何是好？”凝翠只比遗珠虚长两岁，却似比她多活了几世，“与其无谓伤怀，倒不如想想如何进得宫去。”
　　“我们要进宫吗？”遗珠一惊，竟忘了在感触些什么。
　　“当然，像我们这等人，想在旦国立足，必要得到旦王的首肯才是。而要见到旦王，须寻当朝权贵引见。”凝翠秀眉微蹙，寻思起合适的引见者。旦国权贵，无非箫离两家，相比之下，离家更为强势，更有离家世子离朱，在不久前与隐的交战中大获全胜，斩了隐国将军莫烨。也正因为忌惮此人，晗王才让自己来旦国刺查吧？若使离朱引见，不知结果如何。只是，这引见一事，须一击即中，否则失了先势，往后可就……凝翠费尽思量，却不知，她一进旦国，引见这一难题，却早已有人为之迎刃而解。
　　当凝翠的马车来到旦国国都城门，守城卫士要去了名牌。不久，突然从城里冲出大队人马，将凝翠的马车围了个严实，为首的是一华衣公子，约莫二十二三，油头粉面，一看便是纨绔。凝翠心中暗惊，面上却是一派冷静，依旧是坐在马车上，只让遗珠掀了帘子一角来看：
　　“不知这位公子阻我进城，所为为何？”凝翠朗声道。只见马上之人下了来，深深一揖：
　　“凝翠小姐误会，小生箫玉龙早闻小姐芳名，心生仰慕。几日之前听闻小姐要来旦，更是欣喜若狂，已在此恭候多时，盼见小姐一面。若蒙小姐不弃，暂居我府，便了小生今生之愿。”
　　“箫玉龙？可是丞相箫从之子？”凝翠依然不动声色。
　　“正是。”箫玉龙一脸自豪，凝翠暗暗不齿。只不过，送上门的便宜，错失可惜。何况，这阵势，哪容得人说个“不”。
　　“叨扰丞相，凝翠不敢。”凝翠柔声道，心下却暗笑自己的虚伪。
　　“何言叨扰，小姐肯屈尊，是蔽府荣幸。”箫玉龙这等工夫却也不差，说话间却不住向帘内张望。
　　“那就劳烦公子带路了。”凝翠目示遗珠放下帘子。这箫从，知道势力不如离家，主意便打倒自己身上了，只是凝翠岂是寻常女子，哪能任人利用。
　　“小姐……这……”倒是遗珠，却也知道这一行不无凶险，甚有忧色。
　　“放心，我们不过弱质女流，充其量不过一棋子，何况，这棋子对箫从而言，来得正是时候。”凝翠冷笑。
　　丞相府的简单，却出乎凝翠预料，看来这箫从并不简单。凝翠以白纱遮面，跟箫玉龙进了丞相府。
　　“蔽府简陋，小姐莫怪。”箫玉龙说这话时却是一脸的得意，似乎有意表明其父的廉洁。
　　“哪里？丞相廉正不阿，公子更是一身正气，佩服。”凝翠毫不吝啬溢美之辞，听得箫玉龙喜形于色。
　　“小姐这纱……”箫玉龙望着凝翠，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焦躁。
　　“哦，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到拜见丞相时自当取下。”凝翠却没有回视，只自顾自走。
　　不多时，一行人已来至正厅。
　　“凝翠小姐，一路辛苦，老夫箫从。”一老者立于厅前，却也是眉目慈善，见不出任何匪气。越是如此，凝翠心却越细。微微屈膝，凝翠缓缓掀起白纱，缓缓道：
　　“艺伎凝翠，携丫鬟遗珠，远自隐而来，见过丞相，丞相万福。并多谢丞相许我们客居于此。”说完便抬了头，却垂了目，眉似远山，目含春水，两颊桃红，一副娇弱羞憨，右眉眉峰处的红痣更填妩媚，惹得那箫玉龙眼都瞪得直了，只差垂涎。就连老于世故的箫从都一时失神。一旁的遗珠只暗自咋舌，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怎不见小姐还有如此娇羞可人的模样。
　　“咳咳，”箫从回过神来，略感尴尬，却很快恢复从容：“哪里，小姐远道而来，箫某略尽地主之仪本是应该。”
　　“那一切就仰仗丞相了。”凝翠又是一礼。
　　“小姐客气，只是小姐腾达之时，莫忘老夫才是。”凝翠略惊，这箫从，竟如此直白。
　　“丞相哪里的话。小女子不过屈屈艺伎，再如何得志，怎比得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真得志，小女子必不忘丞相栽培大恩。”一席话，滴水不漏，箫从明知凝翠不过曲意迎奉，却也乐得眉开眼笑。毕竟，如此佳人的赞誉，并不是天天得闻的。

　　离朱伏在案上，以端正的小楷写着礼单，神情甚是认真。
　　“哥，这宴非得办吗？”玄默闯了进来，没有敲门，离朱却是不惊，连头也未曾抬：
　　“母亲四十，当然得办。”
　　“办则办，为何必要邀请这箫从，还有他家那什么凝翠？”玄默难得生气。
　　“皇上亲口说了要来，这箫丞相，能不来吗？”离朱依旧没放下笔。
　　“可是你与母亲……这次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怕是……。”玄默有些不甘。听得此话，离朱总算搁下了笔，长叹道：
　　“有些事，强求不得。”
　　“哥……”玄默已不知能说些什么，“那么那凝翠呢？”
　　“她是隐国名伶。”
　　“这我知道，为何非请她不可？”
　　“你不希望会一会‘梦隐山凝翠’？”离朱浅笑。
　　“有何可见？不过一艺伎。”玄默不悦。
　　“那倒是，除了倚楼之外，在玄默眼中，世间女子，只怕无甚区别。”离朱笑意更深，“只是那凝翠，艺名远播，此人若是为箫家所用，怕是对我们不利。”玄默听得此话，竟是脸颊微微泛红。
　　“要请便请，何必拿我取笑。”说罢快步走了出去，只差没用跑的，惹得离朱笑出声来。

　　暮春月圆，候府上下张灯结彩，重炽很是奇怪，这等架势，不像为一失宠夫人而摆，于是又暗入园中，只见靖国候夫人依然一身黑色，轻坐于秋千上。
　　“今日乃夫人诞辰，大家为夫人大肆摆宴，为何夫人……”重炽却不只如何开口询问，讷讷地却说了这么一句。
　　“哼，少侠还不明白离朱的心思吗？”靖国夫人冷笑，似乎重炽的疑问本身是对于自己的侮辱：“宴无好宴，摆给外人看而已。若是真心祝寿，何须如此排场？”
　　“重炽明白了。多谢夫人提点。”重炽心下暗悔，离朱之心，昭然若揭，自己何以看不透？
　　“排场越大，对我们越有利，少侠可记住了我所说的？”黑纱下靖国夫人，笑得犹为诡异，重炽心中暗觉不妥，却没细思。
　　待到夜晚，灯月辉映，候府更显得热闹非凡，人人几乎都为旦王的屈尊而来而兴致高昂。重炽并未投效靖国府中，其父又乃当朝名臣，于是位列客席。一阵喧嚣、跪拜、赐座之后，重炽终于有机会看旦王容颜。旦王四十过半，却显得衰老憔悴，只两只眼，在夜中发出熠熠的光，使重炽倍感压力。旦王高坐中央，左侧靖国候与夫人一席，其下是离朱玄默，倚楼则站在一侧，右侧是朝中大臣，俱闻是各部尚书令以及几位上将军。这原本坐的本应是丞相父子，而这二人相与候府争雄，这种场面，称病不来也不足为怪。倒是这靖国夫人，依旧一袭的黑，甚至连黑纱也未摘下，完全没有寿星的喜气，旦王却似乎没有看到。随着旦王懒懒一声“开宴”，乐声四起，歌伎舞伎穿廊而出，个个花枝招展，美不胜收。重炽却无心看，双手握拳，额前冒汗，在这等场面下寻衅闹事，毕竟需要勇气。正当此时，对面的靖国夫人投过黑纱，冷冷扫过一眼，似是在说“知是不敢，何苦逞英雄？”重炽年轻气盛，哪容得如此讥诮，狠下心，今天即使杀不了离朱，也必把他丑事抖了出来。只是曲复一曲，歌完又歌，重炽竟找不到机会发难。
　　直到宴之将尽，重炽心灰意冷，以为这次定是无功而回，定被轻之于夫人。此时，忽然歌舞伎全退，风送妙音来，流畅华丽。
　　“隐国凝翠，特为旦王与靖国夫人夫人献技而来，并代丞相赔罪。”正当人们沉浸于乐声之时，厅下不知何时站了位窈窕少女，翠裙如雾，既是跪，也跪得楚楚动人。
　　“‘梦隐山凝翠’？”旦王见此绝色，眼中的光更是闪烁：“果然非凡。可比当年之靖国夫人啊。你说是吗？离天。”靖国候一闻此话，面如纸白，终是站起一礼，说道：
　　“拙荆怎堪与凝翠小姐相比？”
　　“候爷过谦了。哈哈……”旦王长笑：“那就劳烦凝翠小姐献上一曲了。”
　　“不敢，此乃小女子荣耀。”凝翠又是一礼。坐于厅中，款款而弹，席中之人皆如痴如醉，惟独重炽一人心中兴奋异常，此等机会，还更待何时？当即跃出席来，以早握在手间的短小匕首向离朱袭去，尽用功力，势如破竹。眼看匕首就要刺入离朱咽喉，谁知右手虎口一麻，手中匕首顿时落在了桌上，呛然有声，惊醒在场所有人。重炽定神，竟是一旁的玄默，以筷点中手中穴道，而离朱只冷了颜色，一言不发，眼见事败，重炽高声叫道：
　　“离朱你这小人，不过野合之子却夺了世子之位，还囚了嫡母，以此威逼玄默听命于你！假造书信，推委不发兵以救同僚之责……”尚未骂完，早已被玄默制住，无法动弹。离朱脸色愈见苍白，倏然站起，压低的声音问道：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靖国夫人亲口告之，难道有假！”重炽还不知中计。听得此话，离朱身形一晃，脸色更差，却已无言。
　　“大胆，靖国夫人竟捏造事实，毁辱亲子！简直疯了，拿下，打入天牢！”尖锐刺耳的，是旦王的震怒。
　　离朱一惊，跃到厅前，双膝跪地，沉声道：
　　“王，家母素有失心之症，望王体谅，重新发落。”
　　“她如此害你，你还护她？”旦王脸色更是阴沉。
　　“她……是我母亲。”离朱右手捂住胸口，剑眉成川，强忍着体内真气逆行冲撞的巨痛，冷汗不住滴落。
　　“拙荆一时失了心智，望王勿怪。”离天终于有所反应，一道求情。见此阵势，旦王只得作罢，怎么说，这也是家事，只得朗声道：
　　“既然你们依旧要留得这靖国夫人，本王就当此事未曾发生，回宫！”说罢，摔了衣袖，起身就走。
　　靖国候也随之起了来，却是再不发一言，拉了靖国夫人就走，靖国夫人却还边挣扎着，边狂笑道：
　　“离朱！离朱！被生身之母所恨，滋味不错吧？……”终是气力不敌，被靖国候拖出大厅去。重炽闻此言顿时呆住，这竟是怎样一场戏？！拉扯之间，黑纱滑落，露出一张憔悴而苍老的脸，虽是如此，靖国夫人依旧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美，重炽此时完全可以肯定，离朱却乃夫人亲生，因为任何人看到如此相似的容颜，都不会怀疑他们确是母子。
　　“哥，你怎么样？”见离朱还跪着，玄默顾不得呆若木鸡的重炽，飞奔到离朱面前，望着强忍痛楚的离朱，“倚楼，拿‘无忧’来，快！”玄默喊着，欲扶起离朱。离朱却只摆手，一摇三晃地自己起了来。
　　“玄默，这时候服‘无忧’，怕还没用。”终于镇定一些的倚楼走到玄默身旁，一脸忧戚。
　　“不要小题大做。我没事。倚楼玄默，把这重炽带下去，押入地牢，容以后省他。”离朱强自站定，努力调整凌乱的呼吸。
　　“哥……你……”玄默话未说完，却只押了重炽下去，倚楼也跟在后面，离了还不时担忧地频频回望。
　　“凝翠小姐，在下家事扰了小姐弹琴，甚是抱歉。”离朱对着凝翠一揖，眼前却一阵昏黄，胸中痛楚更甚，恍惚间，离朱感到左手腕被握住，料是凝翠，离朱虽惊，却也没抗拒，任由凝翠为自己把脉。
　　半晌，凝翠放下离朱的手，轻道：
　　“世子自幼心脉疲弱，得高人输诡异内力于体内，护住心脉，才保住性命。世子却无力控制这一股内力，只得靠服用‘无忧草’来避免内力冲撞逆流。”
　　离朱一惊，此女子只把把脉便可说出自己的病根，非等闲之辈，刚想开口，却觉胸内一阵翻滚，喉头一甜，吐出血来。
　　“世子快坐。”凝翠见此，慌忙扶离朱坐下，“这‘无忧草’，服之虽能压制内力，使其无法逆流横行，却甚忌动怒动哀，否则，药力全失，世子你总该深知吧？”
　　“多谢小姐……”离朱此时已痛得渐失意志，只能由着凝翠掺扶着坐下。
　　“方才一曲未完，我将它弹完吧。”说罢，竟重摆了琴，舒展十指，弹了起来。曲音宁静悠远，如天上之音，丝毫不闻人间烟火。离朱渐渐忘了靖国夫人的存心伤害，心绪归于平静，胸口的疼痛亦减轻很多，许是宴前服的“无忧”还有些作用吧。思罢，离朱在空灵的琴声中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