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江山谁掌(下) ...
-
她该恨的。
人世间,没有一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遗忘了十六年,而这孩子就在他身边。
她应该恨的。
天地间,也没有一个父亲剥夺了亲生子女所有的爱,而这爱却是她应得的。
她可以恨的。
倘若她恨,连苍天都不会责怪。因为,没有一个孩子十六年不曾真正笑过,而这些折磨,都是她至亲之人加筑的。
但是,
她恨不起来。
她伫立在床边,看着满眼悲哀、满脸憔悴的老人,听到他声声唤着“永恩”的时候,她知道,她无法恨,她恨不了这个给了她生命的人,她的亲生父亲。
“父亲。”她握住老人的手,给了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老人没有回答,原本干涩的眼角,竟然,让泪划出了印痕。
“父亲。”她依旧只唤“父亲”,因为,她知道,此刻,这里,只有父与女,而并非,君与臣。
“孩子,你,不恨?”老人的眼中闪着不可置信。
她,没有回答。
“孩子,你,竟然不恨。”老人笑出声来,仿佛得到了世间的至宝。
“孩子,你,会恨,懂恨,却不恨。”老人早已无力的手反握住女儿的手,欣慰的吐了口气。
夜,悄悄的降临在云海皇朝的上空,像一股墨黑的烟雾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而寝殿内的烛光,却抖擞着精神,照亮黑沉沉的夜,也温暖了父女两人的心。
寝殿外的走廊上,永浩不停地踱来踱去,每走一步,都显示出他的急切与不安。
“她在里面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他自言自语,又似讲给他身边的永瀚。
“十六年未见,父女总会有些话要说的。”相比永浩的焦躁,永瀚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会的,不会的。”他低低叫出声来,“他一定跟她说了什么,他一定把东西给了她。”不安的声音极不符合这样宁静的夜。
“皇兄,永恩只是个孩子。”永瀚安抚他,却也道出了他对他多虑的不屑。
“孩子?不是,她不是,她绝不是。”他似乎有些乱了方寸。
“他一定把兵符给了她,她有了兵符,她有了兵符。”他不断的说着,仿佛让自己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皇兄。”永瀚叹了口气,他开始怀疑,他的皇兄真的有能力担当天下的责任?
“吱呀”,黑漆的木门慢慢开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让不安的永浩寻回一丝理智。
“公主?!”不知从何处来的顾情,连忙上前扶住走出木门的永恩。
“我没事。”永恩对她低语,紧紧握住了顾情的手。
“皇妹,还好吗?”后面传来的是永浩的声音。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轻易走掉。
“劳皇兄惦记。”她恭敬回话。
“父皇,还好吗?”他的话并非问候,只是试探。
“刚刚睡下。”她极力稳住自己心神,不让刚才的震撼显露。
沉默,在没有找到适合的词藻时,只有沉默。
“皇妹可愿陪为兄坐坐?”他突然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他,不过想知道,不过想要他想要的,她,奉陪就是了。
“那,皇妹请。”他礼貌的让道。
永恩没有推辞,缓步走向他指定的方向。
她,依旧是恭敬有加,依旧是拘谨有礼,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她,和往常不一样了。永浩带着无限疑惑尾随而去。
她没有哭。十六年未见亲父,一朝得见,她竟没有丝毫的泪珠。甚至,都没有太多波动的情绪。永恩,并非常人。
只是永瀚的这番话,没有说出口。
懒懒的更鼓低低响了两声。劳碌了一天的人们,此刻正挣扎在梦与醉的世界里。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羸弱的身影,默默的出了皇宫。
禁卫军大营,主帅的房中还闪着灯火。镇国将军正襟危坐,接待着宫中的贵客。
“姑娘是天麟公主的侍女?”年过半百的将军有些怀疑。
深更半夜,一个蒙面姑娘从宫中跑来见他,口口声声说是天麟公主派来的。他本不应见的,只是她拿的,竟是皇上的贴身饰物,也只有他们这些老臣才识得的饰物。
“老将军以为,公主会将这么关键的信物交给侍女吗?”女子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那姑娘是?”他已握住了手中的剑。
“老将军不必怀疑,纵然老将军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过逝的母后。”她边说,边摘下了蒙面的轻纱。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老将军认仔细了?”她的话盘旋在他的头顶上空。
“公主殿下面容与瑞德皇后极像,眉目间气韵更与圣上如出一辙,老臣万万不会认错。”
“老将军请起。”她闻言,露出赞赏的笑容,随即搀扶起下拜的镇国将军。
“公主此来,莫非是?”难道宫中出了大事?
“只问老将军一句话。”
“公主请讲。”
“老将军为何要保太子?”她直问出口,没有片刻的犹疑。
“公主何出此言?”他防备的看着她,“太子是皇上钦定的皇位继承人,作为云海皇朝的臣子,自然要效忠皇上和太子。”
“倘若,”她嘴角扬起不经意的笑,“太子不能胜任呢?”
“公主的话,老臣不明白。”人,都是要自保的。
“老将军可认得黄世吉统领?”她转移话题。
“他是老臣的旧属。”
“此人如何?”她问。
“雄才大略,忠心耿耿。”他看人一向很准。
“老将军以为丞相如何?”
“虽不比管仲、乐毅,但十几年下来,皇朝倒也繁荣安定。”
“黄统领忠心为国,却被太子当作叛军头目下令缉捕;丞相治国有方,也被太子逼的走投无路。忠臣良将纷纷有难,老将军岂能坐视不管。”她不紧不慢的陈述。
“这……”他无言以对。
“公主是要让我临阵倒戈?”他不能做不忠之臣。
“老将军是太子的亲信党羽?”
“不是。”
“是永恩的对头死敌?”
“不敢。”
“那何来的临阵倒戈?”
“这……”
“更何况,没有父皇的默认,老将军以为永恩真有这么大胆子?”她的声音虽轻,却有千斤的重量。
烛光摇动着,正如此时的人心。
“禀将军……”看着小士兵在镇国将军耳边低语,永恩面容挂笑,心中却有些隐约的痛。她知道,她要成功了,而永浩,却要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
“公主大恩,老臣无已回报,从此愿以公主马首是瞻,听从公主调遣。”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感激的神情。
“老将军不必如此,永恩只是听说老夫人身患恶疾,便差人探望,不想真能治愈。老将军万万不可再拜。”她连忙止住他正要磕下的头。
“公主仁义,百姓之福。”
而他却永远看不见永恩眼中的伤痛。
“公主,老臣要提醒公主,虽然我们有四万禁卫军,但东北、西北和东南、西南等地尚有一百万兵力,所以,公主若要成事,一定要拿到兵符。”虽然公主有皇上的饰物,但只有兵符才能调动各处的军队。
“老将军说的是这个?”眼前的,是一块透明的石头,上端刻着腾云的飞龙,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兵”字。
“老将军觉得这是真的吗?”她要消除他的疑虑。
“水晶冻石乃是石中珍品,绝无仿造。只是……”话到一半
“老将军有话不妨明说。”
“老臣只是不解公主为何不直接拿出兵符,若早见兵符……”
“永恩总要让老将军想清楚啊。”她始终笑着,仿佛三月的桃瓣。
望着她走远的身影,镇国将军终于知道,天麟公主的封号,与这个女孩多么相符。也许,只有她的父皇,才真正了解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