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晨光》砚月

30、午夜梦回

　　茉莉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黑暗中睁大的双眼分外晶亮。篷内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星火点点，微凉的气体涌入被子的缝隙，让茉莉轻颤。她僵硬地拢了拢被子，深怕吵了他人，屏息听着睡在里侧床铺上的大小姐克里斯蒂娜轻微稳定的鼻息后，茉莉这才放松了身体。
　　明天就能回家了，就能见到分开近三个月的格瑞丝。黑暗中，茉莉的嘴角高高扬起，两个深邃的酒窝飞上双颊。如若刚开始时，茉莉只是刻意的提醒自己将格瑞丝视作自己的母亲，那么现在的她很自然的将格瑞丝融入成真正的亲人。
　　妈妈~~~茉莉心底轻轻呼唤。临睡前对衣物、物品的一番整理清洗与前世念书时放假前夕的一番整理相比，似乎所怀的心绪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时的她相比其他同学对暑假和寒假的殷切盼望，显得了无生趣。放假，那意味着她又得面对曼珠一家的其乐融融，她真的没有像古蘅婶婶那样说的如此懂事，她的内心存在着嫉妒与艳羡。当她发现自己这一心事时，就刻意回避起他们来。
　　所以，当同寝室的姐妹们各个热火朝天整理衣服、书籍、物品，载着东西回家时，她总是在一旁帮着打扫狼藉一片的寝室，顺便还要附上笑容解释：“我还有事，所以要晚点回去，你们可要玩得开心~~”
　　等寝室的人都走空后，茉莉这才收起了笑容。你看你假不假，明明不想笑，却笑得一脸灿烂，真是虚伪的家伙~~茉莉心底暗自嘲讽自己。
　　整理完寝室，她便坐在床沿边安静翻起了一张招聘广告。父母死后，并未留下多少财产，就算有，也都交予了三叔。现在三叔是她的监护人，虽然每月三叔都会定期将生活费打入银行卡里，不过，她并不想动这笔钱。某种程度上，也许这钱就是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因为家里一切与父母有关的事物都被她焚烧在父母骨灰前了。
　　所以，她想自己打工攒钱买台相机。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万事万物都变化得太快，稍不留神，那些自以为会一直待在身边的东西会突然消散不见。就如她的父母，她还未曾懂得父母之爱，他们便从她的生命长河里消失了。也许她能用相机记录下她所在意的一切。就算某天突然别离，也能怀念一番。至少能证明，那些事物曾经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茉莉的乱想，她思忖着是否是哪位粗心的室友落下了东西又回来取。边打开房门，边扯开笑容道：“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未说完，门外修长的身形遮挡了初夏的阳光。
　　“是你？”茉莉收起笑容，侧身让那人进了房间：“你怎么来这，大学不是早放假了。”她看着那男子今天穿着蓝色细格子的短袖衬衣和浅色仔裤，似乎瞬间就让闷热的寝室冷却，置入清凉。
　　“你果然还待着没回去。”凌澈没有回答茉莉，却微笑挑眉看着她。
　　茉莉撇头避过他的笑容，闷声道；“过几天自然回去了。”
　　“是嘛~~”凌澈依旧牵着嘴角，笑容越发灿烂：“是等着被宿舍阿姨赶着才走吧~~”
　　茉莉瞬即抬头看到了他青灰的下巴，有些愣神。
　　凌澈伸出关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左手，可在离茉莉头顶1公分处时，突然停滞了，他猛得收回，略带些尴尬：“傻丫头~~你现在也是个小淑女了~~”
　　不知为何，茉莉的心在他的手即将覆上自己的头发，准备如往常般肆意揉乱一番时，居然带着莫明的兴奋与期盼。而他撤回手的那瞬，胸口闷闷难以名状。只是高一而已，什么淑女。
　　凌澈似乎有点疲倦，他低头扫过书桌上的招聘广告，便看向茉莉安静不语。而茉莉抬头也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心海却与她的脸恰恰相反。这家伙正经安静的样子也很~~~凌茉莉！你在想些什么！没看到他比以前瘦了好多，看起来似乎很累吗？什么时候跟班里的女生一样垂涎起他美色来~~
　　茉莉对自己产生这样心绪深感负罪，她低下头去，不看他是正确的选择。
　　凌澈看了眼表，再次抬头时又是那张笑脸：“先去吃饭吧。”不等茉莉回答，便拉过她的手走出了寝室。
　　他的手好冰，甚至能感觉到牵起她的一瞬有微微地颤动。不容茉莉多想，凌澈就将她安置在机车的后座。如同往常那般，茉莉戴上头盔，揽过他的腰，便俯身贴上了他的背脊。
　　凌澈身躯明显一震，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他回头看向茉莉，头盔遮掩了少女的表情，却从露出的双眼中读懂她的疑问。
　　凌澈摇头，轻拍了头盔：“没什么，坐好了。”说完便回身也戴上了头盔，发动了机车。
　　有她在他身后时，他总行驶得小心翼翼。近7月的正午阳光已经灼热，可凌澈却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冰凉不适。就连刚刚接近她时，气血翻腾得似乎比以往厉害。而机车行驶带起的暖风却将她的味道送至他的细胞内，他又会如此贪恋，甚至有瞬间的迷醉。
　　该死！凌澈心底狠狠咒骂自己，她还是个孩子，而且他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嗜血的秘密被她得知。
　　而身后的茉莉却不自觉得拥紧他的腰腹，也许是他身上的凉意让她舒服安定吧。
　　机车停靠在小区的车棚内，茉莉摘下头盔，有些不解。
　　“这边是我租的，离学校近，出入也自在些。”凌澈在前头带路，回头道：“今天就在家里吃吧，你少吃速食面。”
　　茉莉跟着他在二号楼的402室停下，刚打开房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哄闹。两男一女窝在沙发上边看着液晶屏的电影，边吃着快餐相互说笑。
　　而茉莉跟着凌澈进屋后，原本就只有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更显得拥挤。
　　“阿澈~~你回来啦~”那女孩率先起身，巧笑言兮，当看到茉莉时，流转的美眸一滞，瞬即对沙发上的两个男生道：“还带来了一个小美女。”
　　“小美女~~在哪儿在哪儿~~我看看~~”穿着工字背心的男生也起身看向了茉莉，却又摇头晃脑地走到凌澈面前，摸着下巴痞痞道：“我说阿澈~~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霸着姜嫣这样的美女不够，居然吃起嫩草来~~”说着，那男生回头看了眼刚起身的女孩，只见那叫姜嫣的女孩略带含羞，却没有阻止男生的话语，反而肆无忌惮得看向凌澈。
　　“瞎说什么~~”凌澈扯了扯衬衣的领口，扫过姜嫣，盯着工字背心的男生有些不悦：“钟盛麻烦你以后不要胡乱开口~~她是我的~~”
　　凌澈说到这一下子停住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明确茉莉和他的关系。侄女？的确他们都姓凌，不过也许是因为年龄差距不大，他从未有当她叔叔的自觉；朋友？当他和一帮朋友疯闹的时候，从未想把她牵扯进自己的圈子，那样迷乱的场合会污浊她。
　　凌澈低头看着茉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头顶的旋与发丝间细白的头皮，长长的睫毛遮掩了双眸，还有那纤细的脖颈，以及脖子上青蓝的动脉，他甚至能听见脉搏中流动的潺潺血液。凌澈的双眸失去了焦距，雾气弥漫。她身上的味道能引得他细胞的叫嚣，可是他一点都不想伤害到她，难道仅仅只是同是凌家人的缘故，凌澈不得其解。
　　而说到一半的话语“她是我的~~”也让在场朋友一滞，多么歧义的语言。钟盛很快恢复了神色，又即刻调笑道：“还说不是~~都说她是你的~~”
　　“妹妹~~”茉莉从凌澈的身后走到跟前，轻柔笑着：“我叫凌茉莉，是他堂妹，很高兴见到大家。”
　　当茉莉亮出自己身份时，她能明显的感受到房间内的气氛轻缓了，特别是姜嫣，看她的目光不再客套而冰凉，而是带上了讨好的意味：“阿澈，原来是你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是啊~是啊~这么清纯可爱的妹妹也不带出来给大家认识认识~~哦~~我记起来了~~去年你连着好几夜收集考H大附中的复习资料就是给她吧~~怎么样？现在已经在附中了吧~~”钟盛也眉开眼笑起来。
　　茉莉听着“青春可爱”四字一阵恶寒，可当听见后半话语时，却即刻抬眸，眼底的波光潋滟流动，她将凌澈略微羞恼的神色深深镌入。记得那时他轻描淡写得一语带过，说是随便找的，让她认真复习。现在才知道他那么用心，其实单看那些准备的资料，茉莉也知道并非如他所说的如此随便应付，只是不曾想他会熬夜收集。她很开心，真的；她也很贪心，甜品已满足不了她，被他这样关爱着，那颗嫉妒艳羡曼珠的心也温暖了。
　　凌澈似乎难以抵挡茉莉那满眼的甜蜜波光，他不自觉咳了几下以示掩盖，看着眼前的朋友说：“是的，她是我的小堂妹，茉莉。”
　　也许凌澈不自知，姜嫣却敏锐的察觉凌澈喊着“茉莉”时那嘴角自然的上扬，没有任何刻意，却是那么自然又宠溺。不过他们是堂兄妹，也许是感情好才这样吧。
　　而此时一直不曾说话的男生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凉凉的，刚刚被钟盛炒热的氛围回到了理智：“阿澈堂妹来这，他们兄妹肯定有话要说呢，吃完我们先走吧。”那男生看着姜嫣又道：“设计图纸也商量得差不多了，有什么问题可以下次来问阿澈。”
　　姜嫣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起饭盒。一帮人也随即忙开了，临走前，凌澈向那男生点头含笑，送至门口关上门后，这才觉得屋内有些不同的气氛。
　　茉莉装着打量这一室一厅。客厅除了沙发与茶几，没有餐桌，好大一部分都被凌澈当成了工作室。两张书桌，一张放了电脑，一张则堆满了设计图纸。
　　而两人对刚刚茉莉“兄妹”的说法都不曾提起，其实恐怕连茉莉都想不明白为何要掩饰两人的叔侄关系。
　　凌澈招呼着茉莉参观，便一头扎入厨房忙乎起来。等茉莉转上一圈坐到沙发上时，凌澈已端着一大盘蛋炒饭与一碗清汤出来了。
　　“中午先凑活吃吧。”
　　茉莉看着那大盘青豆虾仁蛋炒饭，胃口大开，小巧的鼻子吸闻着香味，在凌澈看来极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猫：“傻丫头~~我早吃过了，没人跟你抢。”
　　茉莉羞涩一笑，低头吃起来。
　　多像只小猫~~凌澈浅笑轻语：“你钱不够花？”
　　茉莉细嚼着嘴里的虾仁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想必他看到了寝室里的那张招聘广告，咽下虾仁，缓缓道：“不是，我想趁暑假打工攒钱买台相机。”
　　“相机？可是现在数码单反一般都在五六千，好一点的就上万了，光靠你一个暑假的打工恐怕很难。”凌澈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茉莉。
　　“我知道啊~~可我并不打算买数码。”茉莉喝了口汤，真鲜啊：“买台二手胶片机就够了。”
　　虽然现在已处数码产品横行的年代，但总有像她这样的人难以放弃对经典复古的怀念。再说数码单反又贵又容易淘汰，虽然能随时随地查看拍摄效果，如若不满意还能立即删掉重拍，方便又快捷，但总觉得会失去拍摄过程中慎重、细腻、微妙的情绪。因为胶片，能让你每一张照片都细细思考，认真构图。
　　而她，就想怀着这样的态度对待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万事万物。
　　凌澈看着茉莉美好的侧脸，他能感受她内心的源源涌动，而茉莉那柔粉的唇瓣因染上了油层，显得红润点点。
　　凌澈侧目转过头去，稳了稳心神：“你三叔他们恐怕不会同意你出来打工，要不这样，你搬来这住上一个月，我替你找份工作。后一个月你可得回那边住~~至于三叔，我会给他电话的，就说你在这我给你辅导功课吧。”
　　茉莉转身看着凌澈，晶亮的眸子似乎透着千言万语，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字：“嗯~~”
　　凌澈依然没有回头，在茉莉看不见的侧脸却牵起了嘴角。
　　再次回到寝室的茉莉，收拾整理衣物、书籍时的心情已不同早晨，她似乎能体会寝室姐妹收拾时那欢愉的热情。
　　也许是不用回三叔家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温馨，也许是她能找份工作攒钱买上胶片机，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她不想去深究，不想碰触。
　　只要现在幸福就好。
　　就如今晚，她在整理清洗物品时想着她的格瑞丝妈妈，也是满满的快乐与幸福。
　　原来那时的幸福甜蜜是因为凌澈，那时不愿碰触的原因也是因为凌澈。他是她心中重要的存在。
　　离开原本的世界，让她与他的点滴似乎清晰可见起来，这是好事，不是吗？她越发能看清自己的感情。
　　篷内的炭火连星火也熄灭了，可茉莉却觉得温暖。明天，就能见到这个世界上她心中重要的人。
　　茉莉合上双眼，微笑入眠。
　　晚安~~格瑞斯~~
　　晚安~~凌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