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晨光》砚月

29、洛葛仙妮

　　帕特里克仿佛置身迷幻的梦境，可是指尖下摩挲的精细布料与手掌内柔弱无骨的纤手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
　　鼻尖下萦绕着少女的青涩与娇媚的气息。她的身体很轻，放佛是一片轻柔的羽毛，又像是朵变幻莫测的浮云，在他身边忽远忽近，挑动着他的视线，随之身体的神经与细胞都为之跳跃。
　　整个舞池已被帕特里克与眼前的神秘女子所主宰，全场的目光随着两人优雅契合的舞姿所深陷。
　　奥兰度端着手里的水晶酒杯停滞半空，茶色的瞳孔迷蒙一片。半响，他才将酒杯端至唇边缓缓饮啄，眼中的雾气已散。这就是父亲提到的神秘礼物？真出乎人意料呢。奥兰度将视线投向帕特里克，莫明的情绪闪闪波动。
　　身边突感压迫，他转身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温莎公爵。
　　“父亲为何要如此？”奥兰度吸了口气，压低声线：“难道是不相信二王子？”
　　温莎公爵并没有回头，只是一如那少女进场时那般，看着场上的一举一动，他微微皱眉，嘴角却透着隐隐的笑意：“这个连我都吃惊了呢，我初见那女孩只是觉得惹人垂怜，能让人动恻隐之心，可没想她经过这番妆点居然如此~~~”温莎公爵止住话语，他回头看了眼奥兰度，目光微冷，却又隐隐透着慈爱：“即便你跟二王子相熟，即便现在的王后和你母亲是对亲姐妹，可伴君如伴虎啊~~”不等奥兰度开口，他便将视线投向了那抹黯淡的宝蓝，声线变得嘶哑：“更何况，趁我离开洛萨的这段时间，有人在二王子身边安置了手脚，我怎么能任人放肆呢。”
　　一直安静听着父亲训诫的奥兰度神色一凛，随着父亲的目光，他看到了塞维亚拉。
　　而此刻的塞维亚拉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光鲜亮丽和温文秀雅。她虽极力克制，维持着贵族女子的风度，可被手指紧抓成皱的裙袂却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是她？可她背后的人又是谁？奥兰度不动声色扫过人群，最后在一个浅棕的身影停留半分，却又立即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了父亲，而此刻温莎公爵就如早已预料那般，迎接了奥兰度的目光。
　　是桑德兰伯爵。
　　如果是他，那他定是为了前任王后留下的子嗣——大王子弗朗索瓦，因为桑德兰伯爵是当今大王子的亲舅舅。
　　父子俩眼光流动，彼此会心一笑，又各自转过头去。
　　“父亲在哪找到这样的尤物？”奥兰度继续品着杯里的红酒，声音变得若有似无：“她~~~可靠吗？”
　　温莎公爵也拿起了一杯酒，润了润嗓：“她是斯特林堡家族的后裔。”
　　奥兰度微眯双眸，昏暗的灯火打在他温润的侧脸，变幻莫测。
　　斯特林堡家族世代擅长研究挖掘晶石，百年前为控制血族，替光明族和人族魔法师提供足量的能量晶石，却被血族率先灭了全族。这段事件早已被后人写入人族抵御血族侵略的历史。斯特林堡家族消失后，即便有其他家族开采挖掘，却在质量上与斯特林堡家族无法比拟。
　　看着儿子的神色，温莎公爵略带安抚的笑意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刚开始我也不信呢。按史书上的记载，这世上的确不再存有斯特林堡家族。可每个家族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我遇到她时，正是从沙龙岛屿归来，在南方边境的路途上~~”
　　温莎公爵饮着酒，慢慢回忆，像是在告诉奥兰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温莎公爵与沙龙岛上的统治者伍德赫斯侯爵谈判失败，伍德赫斯侯爵拒绝归顺克伦威尔帝国。经过一个月的海上漂泊，终于踏上了南方边境。
　　那天傍晚下起了小雨，马车行了一个时辰，雨势逐渐增大。南方边境地区自然条件恶劣，丛林密布，却盛产各类晶矿，从而边境地区也不乏山林贼寇，抢劫运输队的财物。
　　而最特殊的是，这里曾是连接血族生存之地。百年前的战争，除了血族统治者被单独封印在雅丽德罗森林里，其余的吸血一族连带生存之地都被封印入海底，从此沙龙与萨特斯坦大陆被海水一分为二。沧海桑田，沙龙地区成为单独的岛屿，由于海水的天然屏障，逐渐脱离了克伦威尔帝国的掌控，收复沙龙也成为现任帝王克伦威尔三世的重要目标。
　　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行走，开路的带头骑士突然惊呼起来：“撞倒人了~~”
　　“还有气没~~~”
　　“似乎~~~似乎是个女的”
　　嘈杂的声音惊动了温莎公爵，他打开车门，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大人，似乎是前头撞到了人，但恐怕有诈，还是小心些好。”温莎公爵的随从附耳道。
　　“先带上来看看。”温莎公爵略微思索。
　　随即，他便看到了那少女。他看不清那女孩身上所穿的布料色泽，虽是天色已暗，但更多的原因，是那少女浑身血迹。可是雨水却将这衣服随着身形熨帖全身，纤细瘦弱，惹人疼惜。微卷的头发贴上脸颊，显得脸上的那双眼睛分外凸显。那少女微微抬眸，深紫的瞳眸让他心底一沉，未等他问话，那少女就在他眼前昏厥过去。
　　“先救人吧~~今晚就找处人家安顿休息。”温莎公爵不自觉下了这道命令。等回过神时，已在一家农户处安置了。
　　“大人，农妇已将那女孩收拾了，不过并未在身上发现致命伤口，那些恐怕是别人的血液，只是听农妇说，那女孩浑身冰凉，恐怕是惊吓过度了。哦~~对了，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温莎公爵接过贴身随从手中的一块椭圆金属块。
　　原本稀松的眉头忽然一皱，他细细抚摸，仔细翻看，才确定这是一块家族徽章，可是这个样式却是失传已久的。温莎公爵将徽章放置烛火下辨认，那镀金的字体与图案已模糊不堪，可是那徽章的中央却镶嵌着一颗石英猫眼。
　　放眼望这萨特斯坦大陆，能在家族徽章上镶嵌石英猫眼的除了斯特林堡家族别无他人，这也是当年克伦威尔帝王的赐予他们家族的尊荣。而在斯特林堡家族惨遭灭族后，镶有石英猫眼的家族徽章也就此消失了。
　　如今却出现在这女孩身上，难道这女孩是斯特林堡家族的后人？
　　“先让人好生照看着，等她醒了我有话问她。”温莎公爵将徽章收好，又道：“让人仔细去打听清楚，最近这附近是否发生了事故。”
　　随后的几天，温莎公爵从那少女嘴里得知的事情始末与他派人打探到的消息一致后，便稍稍放下心来。
　　原来那女孩在很小的时候便与两名兄长失散，被人口贩子卖到南方边境，幸亏被这边一所修道院的院长所救。南方边境的修道院设施简陋，但与被院长一起救助的同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只是最近附近一带都不太平，那晚，山林贼匪洗劫了原本就已收入惨淡的修道院，还将院长嬷嬷与孤儿们杀害，稍微年长有点姿色的女孩都被那群贼匪奸污了。而这女孩是死里逃生，这才满身污血撞上了他们。
　　温莎公爵早已在女孩醒来时派人打探了一番。的确，那修道院一片血海，尸体横亘，那伤口都是被尖锐的武器所致命。而整个修道院似乎就只剩眼前的这一女孩了。
　　温莎公爵虽露安抚笑意，却掏出那块徽章递给了那少女：“这是你的东西吧~~~记得收好了。”
　　那少女深紫的瞳眸微露诧异，却难逃温莎公爵锐眸，他悄悄起了防备，却见那少女恢复神色，自然大方道：“是的，大人，这是我家族的遗物，我从小便带在身上。”少女抬眸，安静淡然得看着温莎公爵：“谢谢大人将它交还于我。”
　　温莎公爵缓缓靠近那少女，低声问道：“你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少女似乎有些犹豫，而温莎公爵刚刚平复的疑心再次萦绕眉头。
　　就在此刻，那少女却从休息的病榻上起身向他行了礼，怯弱道：“大人，这是徽章，家族徽章。”她双眸微微波动，情绪翻腾难辨，却好似下了很大决心：“是斯特林堡家族的猫眼徽章。”说完，她抬起头，虽仍带病容，却难掩她的绝美：“像您那么尊贵的大人想必知道，斯特林堡家族早已在百年前灭族。我一开始未向大人禀明身份，实在也是怕大人不会随便相信，我这样一个从修道院出来的女子是斯特林堡家族的后裔。但现在看来大人也是认得这徽章的来历，我便不用再隐瞒了。现在的斯特林堡家族已人丁单薄，我还有两个哥哥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就算亮出身份，不仅让我们祖辈无光，恐怕那么多年过去，世人也早已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家族了。我这才没向大人说明真相，请大人责罚。”说着顺势又向温莎公爵屈膝行礼。
　　却被温莎公爵一把扶住了，他此刻的眉头已散，如此说来这女子的身份便无可疑之处了。因为就如这女子所说，现在的世人早已忘记斯特林堡家族。那么，一般平民又怎会认得这徽章的出处呢，而像她这样年纪的少女从小又生活在资讯断绝的南方边境，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见识。可这少女却能一一道来，除了斯特林堡家族的后裔谁能了解的如此详细呢。
　　温莎公爵这次是真的打消了疑虑，看着那少女的姿色与举止，一计便上心头，决定将她带到洛萨帝都。
　　“父亲您一回来便坏了桑德兰伯爵的好事，让他的人立即从二王子身边消失了。”奥兰度听完父亲的叙述也安定下来，至少那女子不会危害到帕特里克的安全。
　　“我看不仅如此，王子殿下似乎对这份礼物很满意，作为臣子的我也就放心了。”温莎公爵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尽，嘴角上扬。
　　奥兰度再次望向舞池中的男女。
　　此刻的两人紧贴相拥，似乎难舍难分。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帕特里克耳鬓厮磨道。
　　少女对他展颜一笑，却不答话，深紫的瞳眸更艳了。
　　“告诉我~~”帕特里克嘶哑着声线中居然透露了央求。
　　“洛葛仙妮。”少女的声音清脆圆润，犹如竖琴上拨动的琴弦。
　　“洛葛仙妮~~洛葛仙妮~~”帕特里克着魔般喃喃自语，琥珀的双眸侵染了霸占。
　　少女低下头去，灯光下，美好的双颊浮起红云。
　　洛葛仙妮，我有多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喊着我的名字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闪动，却掩盖了深紫瞳眸中涌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