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之夏》路泽西

3、第 3 章

　　苏杭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那是下午第二节课发生的事情，地理老师正在讲台上讲关于时差的内容，苏杭就是在那时候进来的，毫不理会那个老师在看到他时说的“同学，快去自己位子上坐好”的话，而是直接站在讲台上，没有丝毫表情地说：“到底是谁干的这件事？”
　　教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那个可怜的老头还在一旁说“同学，不要扰乱课堂纪律，不想上课的话可以出去”，苏杭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径自说：“如果你们现在不说的话，等我查出来，你们知道后果的。”
　　沉默了两三分以后，终于有胆小的女生站了起来。
　　苏杭走到那个女生的面前。
　　然后，安小以在那一刻很清楚地听到了从女生口里说出来的名字。
　　“三班的苏瑾七。”
　　一切就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安小以看到苏杭在听完女生的回答之后冲出了教室，看到了女生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到了同学们议论纷纷的样子，而整个过程，苏杭都没有征询过一句安小以的意见，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安小以。
　　过后的版本有很多种。
　　路人甲说：那天苏杭冲进苏瑾七的教室就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路人乙说：那天苏杭跑到苏瑾七的教室，把她叫到了自己的班级，当着全班的面向安小以道歉。
　　而真正的版本是安小以向苏杭求证的。
　　“那天后来你究竟是做了什么？”
　　苏杭像是在别扭什么。并没有立刻回答安小以的问题。
　　“在你有事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首先想到过我。”苏杭神色黯淡地说。
　　“什么？”安小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后低头说，“我找不到你。”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我在，你就会来找我的，是吧？”苏杭突然兴奋地说。
　　“…嗯。”想起那天后来发生的事，安小以有些迟疑地说。
　　“其实那天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稍微警告了一下她而已。”苏杭有些得意地说。
　　很多个夜晚，我总是会想，以后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事实上，在未来还没有到来之前，我们谁都无法替自己安排好一切。
　　可是，我唯一庆幸的是，在去到未来之前，苏杭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那个对别人什么都不在意的你，却只是因为我很小的一件事而紧张的要死的人，是在别人面前会故意装成很耍帅的样子，却会在我面前很孩子气的表情的你，是我一直想要在一起的少年。

　　下午放学的时候，安小以在学校门口拦住了要回家的苏瑾七。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的苏瑾七已然褪去了先前身上骄傲的姿态，也不再像原来那样露出那么任性娇蛮的神色，在接触到安小以的目光之后，居然还低下了头。
　　“待会有事么？我们一起走走。”安小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苏瑾七笑着说。
　　“没事。”因为毕竟是自己做了错事，苏瑾七的语气怎么听都是弱弱的。
　　“你是不准备把我当朋友么？我可是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把你当朋友了。”安小以停下来，很诚恳地说。
　　“可是，就算我做了那样的事，你也不介意么？”苏瑾七闪烁着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安小以。
　　“我介意，我当然介意，可是我更介意我会因此而少一个朋友。”安小以笑着，却是很严肃地说。
　　“对不起。”苏瑾七看着安小以看了很久，然后很郑重地道歉说。
　　“我猜，你是不是以为，苏杭喜欢我？”安小以猜测到。
　　“难道不是么？”苏瑾七有些迷惑地问。
　　“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就像我跟你一样。”安小以有些无奈地说。
　　我们的生命中会出现很多很多，有些是陌生人，有些却是会成为朋友的，而成为朋友的，也许有一天，也会渐渐疏远成陌生人，这大概是一个会陷入死胡同的循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就是心中的那个我，那个一直只能在内心表演给自己看，而永远都不敢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要代替我找回我失去的世界。
　　“星期天的时候有空么？到时一起来我家吃饭吧。”快要回去的时候，安小以突然说。
　　“苏杭也会去么？我怕……”苏杭既想去，可是又很有顾虑。
　　“别怕，有我在呢。”安小以给她鼓励说。
　　“嗯。”苏瑾七突然就信心十足地答应了。

　　“来来来，接下来让我露一下厨艺嘛。”
　　看到安小以已经连着炒了两碗菜，苏杭的手也有点痒痒的。
　　“让你洗的鱼，洗好了么？”安小以扭头问一直在旁边嚷的苏杭。
　　“嗯，保证让首长满意。”苏杭一脸谄媚地说。
　　“那…这个是什么，还有，这里……”安小以指着苏杭刚洗好的鱼发问道。
　　“鱼鳞也要弄掉么？我以为只要剖了肚子就好了的。”苏杭瞪大了眼睛说。
　　“还有，鱼头这里也要弄掉。”安小以指着鱼头哭笑不得地说。
　　“小以，你好狠心哦，居然那么残忍地对一条这么无辜的鱼。”苏杭做可怜状。
　　“那么，是谁说要吃鱼来着，快去！”安小以敲敲苏杭的头说。
　　“唔，好凶哦，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苏杭附在安小以耳边说。
　　然后，本来很有爱的场面，就因为苏杭的这一句话而转变成了一场锅碗瓢盆的战斗。
　　“别跑，别跑。”安小以顺手就拿起刚洗完的锅追出去了。
　　“姑奶奶，我错了，你放过我吧。”苏杭边跑边还不忘向安小以求饶。
　　刚刚打开门的陆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就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好一记无敌锅盖啊。”躲在陆续身后的苏杭，伸出脑袋得意地说。
　　才意识到敲错了人的安小以，再看到面前站的人以后，马上把锅往身后一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啊，陆续。”
　　“你们……这是？”被搞得晕头转向的陆续，有些莫名其妙地说。
　　“你怎么来了？”看到站在身后的苏瑾七，苏杭有些不悦地说。
　　“是我让她来的。”安小以马上把苏瑾七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她一个人在门口不敢进来，就把她叫进来了。”陆续解释说。
　　“又没人欢迎她来。”苏杭在一旁嘟哝道。
　　“你还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对人家女孩子那么凶，要好好向人家道歉。”安小以站在苏杭面前说。
　　“我才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死倔的苏杭根本就不肯道歉。
　　“好吧，那你今天也不要在这边吃饭了。”安小以边说就边去推苏杭。
　　“算了，小以，本来就是我错了，说几句也是应该的。”苏瑾七过来劝安小以说。
　　“是啊，事情过去了就算了。”陆续也在一旁说，“我们先进去吧。”
　　“不给你吃我烧的菜。”安小以气鼓鼓地说。
　　“我偏要吃，偏要吃。”苏杭也不甘示弱地在一旁抬杠。
　　“那你就自己去做。”安小以故意说。
　　“自己做就自己做。”苏杭不服气地说，“不要看不起人。”
　　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定义为是争吵，多半是觉得像斗嘴，而如果是谁多想一下，就又很让人误会是情侣之间亲密的举动，只是在当时的两个人看来，那纯粹就是一场无端的嬉闹。
　　当然，嘴里信誓旦旦的苏杭并没能做出让自己满意的菜，最后还是在陆续的帮助下，才勉强算是做了一道合格的红烧鱼出来，受尽了安小以的嘲弄不说，一旁的陆续却被是捧上了天，苏杭在一旁怨天尤人地大喊“这还有没有天理”，结果却还是遭到了一致的鄙视。
　　虽然，直到最后，苏杭也没有对苏瑾七说对不起，可是安小以明白，嘴上没说对不起的苏杭，其实也已经原谅了苏瑾七，只是死要面子的个性，让他难以说出那三个字而已。

　　很小的时候，做过很多的梦，美好的，恐怖的，难过的，那些曾经让自己的情绪很失控的梦，现在想来却是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可是对于当初的自己而言，那些梦一定是承载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吧，所以才会在梦醒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梦锁在日记本里。
　　只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所有曾经经历过的梦，就像是旁观了另一个人的一场失败的人生一样，除了该有的怜悯之外，已经挤不出更多的宽容来同情她，就好像曾经发誓不许别人看的日志，却也在后来的遗失之后不再惦记。
　　也慢慢地不会觉得过去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经常看的偶像剧的剧情，总是会在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被迫留下的那个人，会发疯似的想起离开的那个人的好，整日沉湎在回忆的痛苦中，只是无论是多么美好的回忆，终有一天是会变成过去，靠着仅有的回忆过活的等待，最后的结果就只是老去。
　　从来不会想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之类的话，因为知道，年华是封无效信，回去的年华也未必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只是想说，如果可以，我想抓住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好，哪怕是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好，我只是想，在去到未来之前，我们都在一起。
　　而现在，我只是想更大声地确认一下，你们也愿意这样一起去到未来么？

　　如果按空间距离来算，苏杭和安小以是一个班，陆续比他们高一级，自然而然地比他们高了一个楼层，而苏瑾七虽然是同安小以他们是一个年级的，却是在楼上的教室里，所以每一次苏瑾七出现在安小以他们的教室里的时候总是要抱怨一通，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教室安在跟他们同一层楼上，这样来往也方便些。
　　而苏杭总是对此嗤之以鼻：“你那么吵，要是真的分在同一层楼，那我们的耳朵还不被你污染光了。”
　　然后苏瑾七总是反驳道：“你的声音才会把我的耳朵污染了呢。”
　　“那你就不要来啊。”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小以的啊。”
　　每一次安小以看着他们拌嘴，就总是笑着看着，也不会去插嘴，说来也奇怪，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安小以的话总是会变得特别的少，每一次就只有会在苏杭或者苏瑾七要征询什么意见的时候，安小以才会发几个词出来。
　　真正的四个人的聚会却是少之又少的，陆续从来也不会主动到楼下来看看他们，安小以也总是很奇怪明明是下课，为什么每一次都不见陆续出来活动呢。
　　只是好像也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吧，从那天一起吃过饭以后，就再也没有好好聚在一起过了，即便是常常会在路上碰见，但也只是限于互相打一下招呼而已，安小以有些苦恼地想着。
　　“欸，小以，你不要老是唉声叹气的好不好，又没有人老珠黄的，有什么好烦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安小以身后的苏杭，看到一直托着头暗自叹息的安小以，冷不防地说。
　　“苏瑾七呢？”安小以看到就只有苏杭一个人，有些疑惑地说。
　　“唔，她早走啦，你没看到？”苏杭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呃。”安小以吐吐舌头，说，我刚刚在想些事情。
　　“你……”苏杭脸上浮出“我服了你”的表情，其实他是想问你在想什么，可以让你忘记了我们的存在的，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因为夹着厚厚的教案的生物老师已经进到了教室，苏杭只能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无论是怎样轰轰烈烈的日子，到最终都是会归于平淡，年少时因为自己的倔强而做的那些让自己头破血流的事情，有一天想起的时候，也只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幼稚可笑呢。
　　可是，怎么说呢，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知道日后的自己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而成长也必然是要经过这样的一个过程吧，然后才会慢慢长大。
　　安小以津津有味地听苏杭讲着笑话，只是任何一个平常的午后，安小以的目光却在触及到陆续的身影的时候僵住了，连嘴角淡出的微笑也渐渐凝固成僵硬的姿态。
　　注意到突然停下来的安小以的苏杭，朝着安小以的目光看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安小以。
　　只是，隔了一个小小的广场，安小以的眼睛却仿佛是被灼热的阳光刺到一样，微微地眯了起来。
　　可是，那确实是陆续，只是身旁跟他一直拉扯的女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从安小以的心里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她的身体慢慢地变得不自然起来，不安的心理让她长时间的开始沉默。
　　谁也没有动，安小以没有动，苏杭也没有动，而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苏杭朝陆续走过去，很用力地给了陆续一拳，笑着说：“怎么还没回家啊？”
　　安小以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苏杭已经走了过去，发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安小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也跑了过去。
　　和陆续一起拉扯的女生，看到突然过来的苏杭和陆续，像是突然看到了救星一样，挣脱了陆续的手，淡淡地说：“我先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了。
　　陆续也没有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开，然后若有似无地说：“我也回去了。”
　　然后，苏杭拉起安小以的手，也只是很平淡地说：“我们也走吧。”
　　只有安小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已经走得有点远的女生的背影，看着朝另一方向向走的陆续，还有异常严肃的苏杭。

　　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知道，在这之间，一定是有什么故事，而这个故事，是你不想告诉我的，也是不想说起的。
　　而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多想知道这以后你所有的故事。

　　摊开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前面，被标上日期的心事就像是能够一下子穿越回到那一天一样，重新再经历一次那天所发生的所有的事，而新写下的字明显是同前一篇有着明显的区别，仿佛是新鲜的血液一样，慢慢地注入身体。
　　安小以将日记本锁上密码，放到桌子下的抽屉里，想了很久之后，却又轻轻地拿了出来，重新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没再想多久，顺着边缘慢慢地将那页纸撕了下来，然后走到阳台上将手中的纸条撕成更小的小碎片，慢慢地从阳台上撒下去，就像是盛夏落下的一场烟花雨，所有的纸屑随着突然而至的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已经在身边了么，是因为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这些文字来记住这些过往了么，还是因为害怕有一天这些心事会被翻录出来而不能够再否认了么，所以才可以那么心安理得的看着这些写过的字慢慢地从眼前消失。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又离开了呢，你又要如何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我想说，如果一直依靠着记忆存活，那么有一天，要是丢失了记忆，是要怎么样才可以继续活下去呢，是要随着记忆一起死去，还是做一个没有记忆的孩子。
　　只是，我还能更接近一点你么？
　　礼仪学上有一种人与人之间交往距离，正常的距离，是小于0.5米的私人距离，它是适用于恋人、家人和亲朋挚友之间的，在大于0.5米而小于1.5米的是社交距离，它适合于一般性的交际应酬，在大于1.5米而小于3米的是礼仪距离，适合于各种正式的会议等交际，在3米之外的为公众距离，它适合于和陌生人相处，那么假借着与你有熟稔的关系的我，究竟是与你保持着怎么样的距离呢？而曾经最近的距离又是怎样的距离呢，那一定是只有我在做梦的时候才可以感觉的到，我曾那么近地看着你，甚至听到来自你胸腔的平稳的呼吸，那时候我们的距离，一定是难以衡量的吧，可是这之后呢，就只是陌生人的距离了吧。
　　可是，那些又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