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月》三溪

9、黄沙无边十三城

　　宫人上前与守在十三城门的北族人交谈，谁知这北族人不会大梁话，两人面面相觑半天，谁也听不听谁的意思。

　　那宫人十分为难，正想迈步上前，向眼前人表达开启城门的意思，谁知下一刻那北族人措不及防从腰间别着的牛皮刀鞘中抽出弯刀，一瞬之间将那宫人的脖根斩下。

　　那宫人的血瞬间喷溅在黄沙之上，人头滚滚落地，激起从车侍卫纷纷掏出长剑，北族人见这架势，也掏出弯刀与之对峙。

　　黄沙穿梭在两行人马之间，刘令瑜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向那名无辜宫人的尸身走去，面容冷淡的可怕。

　　许是被这位女子毫不畏惧的气节震慑，那些北族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轻举妄动丝毫。

　　刘令瑜仍身着嫁衣，她将那宫人的头颅轻轻抱起，朝十三城门坚定不移的走去，从车侍卫警惕持剑将刘令瑜护住。

　　源源不断的鲜血与刘令瑜红艳的嫁衣融为一体，她幻视一圈这些北族人，蹲下身将宫人的头颅与身体归位，从袖中掏出小小的软包，那里面装着针线，是刘令瑜不为人知的习惯。

　　小时候，她的衣裙总会被一些花刺勾破，虽说有宫人帮她好好补齐了，可刘令瑜三天两头就要勾破一回，补不好那些宫人会被父皇责骂，于是她便偷偷学着，往后勾破的衣物能靠自己补回来就亲力亲为。

　　刘令瑜席地而坐，挑了丝线，在黄沙蔓延的风口穿针，将那宫人的头颅和身体重新缝合。

　　这些北族人的性格真是奇怪，上一刻能杀人不眨眼，下一刻也能被刘令瑜的举动吸引目光，个个疑惑不解瞪大眼睛，瞧着刘令瑜的动作。

　　“将那婚书拿过来给他们看，汉文一份，蛮文一份，让他们好好看清楚。”刘令瑜冷声道。

　　一位宫人用木盘端着两份并排摆着的婚书，给那些北族人一一过目，那些北族人仔细看了婚书上的文字，顿时明白来人是谁，一众人先是单膝跪地，嘴中说着什么城中话，随即，十三城的城门缓慢开启。

　　刘令瑜不为所动，仔细为那宫人缝合头身。

　　那些北族人得不到刘令瑜的命令，也不起身，就那么跪着，直到刘令瑜咬断长线。

　　刘令瑜抬眼看了那悬起的城门，眯起眼道：“城门开起来了啊。”

　　刘令瑜轻轻阖好那宫人的眼：“这样肮脏的地方，还是不要跟进来了，将他埋在城外吧。”

　　宫人们接过刘令瑜手中的尸身，血水如花在刘令瑜的嫁衣上留下一深一浅的痕迹，刘令瑜起身盯着那被血染红的弯刀，良久，她道：“入城吧。”

　　待车马入城之后，十三城的城门处围聚了一圈又一圈的城民，那些北族人换了个朝向，仍向刘令瑜跪地。

　　“殿下，已经妥当安葬了。”

　　那几名宫人姗姗来迟，与刘令瑜说完这句话之后，回到队伍中。

　　黄沙吹起刘令瑜的衣袖，刘令瑜转身朝城门外看去，一望无际的黄沙将她的来时路掩盖。

　　“这些守城人不懂礼貌，我要教教他们大梁人的规矩。”

　　刘令瑜微笑着下令：“大梁人的规矩是礼尚往来，所以……”

　　“全部杀了。”

　　刘令瑜的从车侍卫是大梁最矫勇的一批侍卫，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哪怕是善战的北族人，不在数量上取胜，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本该是干净的黄土地，不一会儿却被满地刺目的血水覆盖，血腥味充斥着十三城门处，刘令瑜淡定地重新坐上马车。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说的全是刘令瑜听不懂的城中话。

　　她的父皇为她请过一位教习城中话的师傅，只是刘令瑜不愿意学。

　　凭什么要她学这蛮语？该让十三城的北族人学学大梁话才是。

　　“何日何时到十三城的消息应该早就传来了，这十三城竟然没派人迎亲，想来根本不重视罢了。”刘令瑜道。

　　宫人们咬牙切齿，忿忿不平道：“蛮子果真是蛮子，那城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殿下，现下可如何是好？”

　　刘令瑜沉声道：“来都来了，那便见见这位城主，往后如何行事，自当明了了。”

　　想了想，刘令瑜又说：“总而言之，不可能与他好好相处。”

　　于刘令瑜而言，她的命是一条命，宫人的命是一条命，一花一草，万物生灵，一视同仁，没有谁比谁尊贵一说。

　　只要是来这世间的生命，就不该被谁轻易结束。

　　马车在十三城大街行驶一段距离，过了一座护城河，便来到十三城的王帐。

　　许多白帐被彩带装饰着，上头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白银雕饰的图案，刘令瑜定睛一看，是各不相同的动物。

　　这护城河的城门倒是开着，说明城主明知刘令瑜到达了十三城。

　　那方才在城门处的闹剧，就是刻意为之了。

　　马车停在最大的王帐前，刘令瑜踏进帐中，见到的却不是该坐在轮椅上的人。

　　那人一身黑袍打底，通身挂满彩色丝带，腰间系满银饰，乌发被尽数梳成无数小辫，浓眉细眼，小麦色的皮肤略微泛红，此时正翘着一双腿，一只手撑在整张白虎的毛皮之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刘令瑜掀起白帐向他走来。

　　刘令瑜左右瞧着这北族人是没打算请会大梁话的礼官替她传达话语了，不过她也毫不在意，直接问起那人：“你是谁？”

　　那人就着这姿势，语气有些许不满道：“你不会讲城中话吗？”

　　刘令瑜说：“听得懂，不会讲，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你不答，我便也不答了。”

　　那人冷笑一声，说：“还是个有脾气的。”

　　他下了王座，一步步朝刘令瑜走近，刘令瑜立身原地，静静打量着他。

　　他会说大梁话，腿没有瘸，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心虚地光明正大坐在王帐中的王座之上。

　　“我说……”那人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的丈夫，这十三城的主人。”

　　刘令瑜挑眉道：“十三城的主人，什么时候改名塔立格了？难不成你们这城主之位，又换人了不成？”

　　塔立格张了张唇，眸色一暗，半晌，道：“看来你对十三城，不是一无所知啊。”

　　刘令瑜道：“谬赞。”

　　塔立格觉得眼前这女子十分有趣，他绕着刘令瑜走了一圈，身上银饰叮当作响，刘令瑜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量，蹙眉侧目警告道：“收起你的手。”

　　塔立格离开她的肩头，捻了捻指尖沾染上的一点血迹，顺势抚过刘令瑜耳侧落下的一缕碎发。

　　“既然到了十三城，为何还身着大梁服饰呢？嫂嫂。”

　　刘令瑜皱起眉回头凝视着塔立格的笑容，只见帐中进来一群北族人，手中端的是十三城中的服饰、头饰、配饰。

　　“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吧，入乡随俗。”塔立格挥手展示。

　　刘令瑜道：“我带了衣物。”

　　“你带的是大梁的衣物，我说了，要入乡随俗。”塔立格虽然笑着，可这话语凌厉，分明有几分威胁的意味，“既已是我十三城中人，就该穿我十三城中衣。”

　　刘令瑜也回笑：“我若是偏不换呢？”

　　塔立格弯起眉眼，用城中话命令道：“将这些放下，都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刘令瑜看着这些人一一走出王帐，迈步绕过塔立格准备示意在帐外等候的宫人，谁知小臂被塔立格死死锢住，塔立格倾身覆在她耳边，冷淡道：“你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刘令瑜用力甩开他的手，塔立格欲要再上前捉住她，刘令瑜迅速拔下金钗，朝塔立格手心刺去，塔立格眼疾手快收回手，龇眼与刘令瑜对视。

　　“真是个硬骨头。”塔立格的耐心耗尽，眼底漫起血丝，“我倒要看看，扒了你这身衣服，你还能有几分傲骨。”

　　刘令瑜迅速往帐外奔去，塔立格弯身将地毯往回一拖，刘令瑜不慎被绊倒在地，她将霞帔干脆利落取下朝塔立格丢去，手中紧握住金钗，口中喊道：“来人！”

　　帐前响起刀剑交错的刺耳声，塔立格挑开霞帔，正要捉住刘令瑜的脚腕，只见刘令瑜迅速掀开帐帘，见到的不是侍卫，也不是塔立格方才叫唤的那些北族人。

　　白帐被两位北族人掀开系好，一位北族人推着轮椅朝王帐处款款而来，刘令瑜瞧见王帐四周来了许多佩刀的北族陌生面孔。

　　这些人用银丝交错缠绕成网状打造的半面面具掩盖五官，与刘令瑜一路瞧见的北族人都不一样。

　　这样在别人的地盘硬碰硬是不行的，刘令瑜喉头滑动，见塔立格咬紧牙关，眼神不甘地收回要捉住刘令瑜的手，刘令瑜便朝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不要轻举妄动。

　　那轮椅碾过黄沙的吱呀声清晰无比，刘令瑜喘着气从地毯上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先回头剜了塔立格一眼，再去观察轮椅之上那人。

　　那人竟不穿着北族服饰，而是与刘令瑜一行人相似的大梁衣袍。

　　他一身素衣，只用银白宫绦点缀腰间，别的不是北族人喜爱的银饰，而是大梁人常挂的香囊，唯有乌发仍是北族人的样式，与塔立格也不一般，眼前人没有数量繁多的小编，所有青丝编成一条长辫落于身后而已。

　　轮椅之上那人环顾四周，低头看见凌乱的地毯，开口道：“你将我这里折腾的够乱。”

　　塔立格指了指刘令瑜，道：“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不是还有你新妇的手笔吗？”

　　那人顺着塔立格的指尖看去，刘令瑜看见他那一双眸色极浅的瞳孔，尽是疏离冷淡。

　　“初次见面，昭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