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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瘸城主和疯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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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黄沙仍不止吹袭,帐内陈设一片狼藉。
刘令瑜对这一家人实在留不下什么好印象,淡淡回应道:“初次见面,城主大人。”
“唤我阿不都就好了。”阿不都说。
他的大梁话说的流利,比塔立格熟络太多。
阿不都两手放至膝前,注视塔立格道:“你闹也闹够了,该回你的帐中休息。”
塔立格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凭什么你让我回去就回去?”
阿不都问:“那你还想如何?”
塔立格狭长的眉眼逐渐看向刘令瑜,他向刘令瑜靠近些许,刘令瑜下意识握紧金钗,只要塔立格动手,她就刺瞎塔立格的眼睛。
塔里克停在距离刘令瑜一拳之隔的咫尺,用城中话说:“我们走着瞧吧,嫂嫂,来日方长。”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本推着轮椅的那北族人尽数将帐中的陈设还原,随即默不作声退了出去,留阿不都与刘令瑜二人的呼吸声在寂静王帐中交错。
阿不都握住两侧轮椅,缓缓移动换了面朝刘令瑜的方向,道:“公主随意坐。”
刘令瑜环顾四周,除了那塔立格坐过的王座,也找不出第二个椅子,她甚至有一瞬怀疑阿不都是故意的,塔立格坐过的地方,她觉得晦气。
于是刘令瑜翻手一撑,坐在了她身后的桌案上。
“城主大人有什么话说?”刘令瑜问。
阿不都见她还握着金钗,华贵精细的嫁衣被斑斑血迹染尽,叹了声气道:“我本派了礼官去城门处迎接公主,谁知那礼官竟半路被塔立格截杀,城门处的事情我听说了,是十三城对不住公主。”
刘令瑜把玩着金钗,听阿不都客客气气将话说完,她晃着两鞋履,道:“城主就派了一名礼官相迎,也不是很重视我嘛。”
阿不都面容不泛波澜,那双淡眸垂下,没有回答刘令瑜的这句话。
刘令瑜笑了一声,心中了然三分。
这阿不都和塔立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需要万分小心。
没有阿不都的默许,塔立格怎会如此肆意给刘令瑜一个下马威?不过就是为了恐吓她,来到十三城要分清谁是主谁是客。
可惜,刘令瑜不是言听计从的性子,并且记下一笔账,欠她的,将来必须尽数奉还。
“我带公主逛逛这十三城吧。”阿不都握住轮椅边缘,独自推动起来,外头的北族人听见动静,掀开帐帘,迎阿不都出帐。
刘令瑜随手将厚重的外袍脱下一丢,跟上阿不都,边走边道:“随我而来的人要如何安置?”
阿不都说:“自会有人带他们去向他们的帐中。”
刘令瑜问:“离我的帐子远吗?”
阿不都平静道:“你的帐子与我挨在一处,他们毕竟是外乡人,住的要稍微远一些。”
刘令瑜道:“那将我的帐子也移远些,我也是外乡人。”
阿不都道:“公主既然来了十三城,便已不是他乡之客,而是我十三城的另一位主人。”
这从阿不都口中说出的话,虽是礼貌好听,听着诚恳可信,可刘令瑜心中觉得,此人城府极深,能蛰伏多年瞒过身边亲近之人,那现下出口的话,也是一句都不能信。
刘令瑜不做无谓争执,于是默认下阿不都的安排,但要求道:“我的帐中不要进北疆人伺候,让我的贴身侍女来陪着我。”
阿不都点头:“这是自然,公主初来乍到,许多人文风俗不熟悉,还需要慢慢习惯才行。”
刘令瑜好奇问:“你的大梁话怎么能说的这样流利?”
阿不都沉默不语,刘令瑜等了片刻等不到他的回应,算是明白了,这人想答的问题便答,不答的问题便装聋作哑。
他不想答就罢了,刘令瑜也懒得追问。
这护城河隔开了百姓的黄土房与王帐,王帐被石砖垒砌的城墙包围,城墙四角有瞭望台,从白日到黑夜不停熄燃着明火,每隔几丈远就伫立一位同方才见到的北族人一样脸罩半面银丝面具的十三城兵。
刘令瑜问:“塔立格也住在这里?”
阿不都说:“当然。”
刘令瑜不解:“你难道不怕他将你杀了?还敢让他住在这里?”
阿不都面无波澜道:“他不敢。”
刘令瑜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
阿不都终于弯起嘴角,道:“公主怎么对他的敌意这样大,将来我们可是一家人。”
刘令瑜心中打起冷颤,谁愿意同你们是一家人?这里的所有人看起来都不太正常,离得越近,死得越快。
不过她还是礼貌回复:“或许是我对他存有偏见,来日方长,偏见是能靠相处慢慢改观的。”
阿不都道:“的确,来日方长。”
刘令瑜随阿不都逛了半圈,她的目光时不时往阿不都握着轮椅转动的手心瞥看,见阿不都自己推了半天轮椅,手心逐渐泛红,几次犹豫,还是上前握住阿不都轮椅后方的把手。
谁让她心善?就算这阿不都不是好人,她随手帮忙一推,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刘令瑜问:“接下来去哪儿?”
阿不都晃神一瞬,又迅速收敛情绪,道:“公主长途跋涉,远道而来,不如回我帐中,尝尝十三城的风味。”
刘令瑜记得王帐的方向,她环顾护城河内一圈,将路线都铭记于心。
她推着阿不都回帐,路上,刘令瑜问:“我既然到了十三城,应该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处理吧?”
阿不都道:“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事事不用亲力亲为,只管做自己欢喜的日常事就好。”
刘令瑜道:“哦?是吗?”
这意思难道不是告诉她,乖乖当个十三城的吉祥物就好,插手十三城的内事是痴心妄想。
阿不都道:“自然,十三城便是公主的另一个家。”
刘令瑜松开轮椅把手,掀开帐帘说:“城主大人,我们到了。”
阿不都伸手轻拍两下,有人上前将他推进王帐,并在桌案前方方正正按顺序摆上九只大小一致的碗,每只碗中都摆着刘令瑜未见过的吃食。
炙烤过的羊肉肚中被掏空,塞满了各色蔬果,内脏被掏出与不知名的绿叶炖在一起,在碗中还咕咕冒着热泡,还有刘令瑜叫不出名字的菜色。
刘令瑜指着其中一只碗问:“这是什么?”
阿不都答道:“饸饹。”
刘令瑜问:“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阿不都解释道:“这面是用榆树皮和玉米面做出来的,颜色自然深了些。”
“榆树皮?”刘令瑜低头认真看了看碗中所谓的饸饹,悄悄咽下口水,不过她还是不敢冒然动筷,“按我们大梁的礼仪,得城主大人先动筷才是。”
刘令瑜实际是怕这菜有问题,于是她亲眼瞧见阿不都往面前每个碗中都尝过一口后,从桌旁拿起干净的盘子,将每个碗中的菜都夹起一点,递给了她身旁的北族人。
“你辛苦了,站这么久该饿了吧,先填一填肚子。”
那北族人不明所以看向刘令瑜,与刘令瑜面对面坐着的阿不都将她的举动收进眼底,用城中话对那北族人说了些什么,那北族人听完,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刘令瑜递来的食盘,将盘中吃食尽数下肚。
刘令瑜见他吃下,转头与阿不都攀谈起来:“城主大人觉得最好吃的是哪样菜式?”
阿不都看向面前摆着的九碗,摇了摇头,侍候在一旁的北族人端上一碗茶,阿不都将那茶捧在手中,掀起茶盖撇了三下,吹散热气饮了一口,才道:“我喜欢这个。”
刘令瑜扯了扯嘴角,这人可真会选,选了个别人没尝过的。
她耐心等过一阵儿,见那北族人若无其事,才动筷尝过十三城的吃食。
与大梁是完全不一致的口味,刘令瑜虽不习惯,却也觉得这菜式不怎么难吃。
待刘令瑜饱肚七分,放下筷子,阿不都才提醒道:“公主,这茶一旦端上来了,不饮一口,便是对我有意见了。”
刘令瑜笑说:“城主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单纯不爱在吃饭时饮茶,对胃不太好,半夜三更容易发痛。”
阿不都恍然道:“是这样吗?公主有胃疾?”
刘令瑜点头:“嗯嗯。”
阿不都一拍手:“那更要喝茶了,我们这茶包治百病,尤其治胃疼,疼的时候来上一杯暖胃,痛觉也就慢慢消散了。”
刘令瑜:“……”
如此热情必定有妖,这茶不是非喝不可。
刘令瑜道:“十三城真是好地方,没想到菜肴竟然这般好吃,我贪了好几口,现下肚子撑的不行,怕是要拂了城主大人好意,下次,下次我一定尝尝。”
阿不都穷追不舍道:“就一口茶水而已,不占公主多大位置。”
刘令瑜道:“我一旦喝了茶,晚上容易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阿不都弯起眉眼,意味深长道:“今日新婚夜,公主用不着早睡。”
刘令瑜:“……”
刘令瑜的嘴角都要笑僵了,这人怎么能这般难缠?
既然如此,她便不想客气了,在大梁,还没有谁能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刘令瑜说:“我听闻,城主大人有过一位夫人。”
阿不都原先坚不可摧的笑容闪过一丝冷意,被刘令瑜注意到,仍然不动声色继续说:“还有过一位女儿。”
刘令瑜将那盖碗茶推远,指尖在桌案缓慢流转。
“不知我可否有幸得见呢?”
帐中莫名的寒意四起,良久,无一人对话,万籁俱寂,只余帐外风沙呼啸而过。
阿不都在漫长的寂静中起唇,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
“我的妻女,在春天降临十三城之前,便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