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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妆却赴他乡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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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被公主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劝说公主坐回轿中,宫门处起了风,正是昏阳浸染家家户户时,亦映照刘令瑜通身刺金熠熠生辉,红袍被风吹得摇晃,连同发间牡丹艳丽的花瓣一同曳动。
沈执安笑了一声,站在城楼之上回道:“没有这东西!”
刘令瑜咬牙切齿重新将红纱掀回,坐回轿中喊道:“没良心的东西,那你滚吧!”
轿辇不停前进,沈执安脚踏城门石栏,干脆利落一跃而下。
众人被沈执安这动作吓得不轻,生怕让这和亲之路出了什么岔子,慌忙之中只能向两侧移去,沈执安用脚尖在城楼借力,又翻身落于城门下的树上,再淡定踩着送亲队伍宫人的肩膀朝轿辇处去。
“沈公子!这不合规矩!”
宫人试图拦住沈执安,沈执安视若无睹,只道:“昭平公主说的规矩,才是你们的规矩。”
沈执安脚不沾地,电光火石之间落于刘令瑜的轿辇之上,掀开轿辇前的红纱,朝刘令瑜弯唇一笑:“殿下,今天总算有个人样。”
刘令瑜微笑着拿起身旁装着金钗的木盒,随意挑了一支直朝沈执安刺去。
沈执安握住她的衣袖,拦截刘令瑜的动作,道:“你这么缺胭脂?刺我做甚?”
刘令瑜抽回手,将金钗重新放回木盒,若无其事道:“不是说没礼物给我吗?要不你当陪嫁丫鬟跟我去十三城好了,是生是死我都要。”
沈执安呵呵道:“算了算了,虽然今日没有礼物给你,但是我带了嘴皮子来呀。”
刘令瑜静静看着他,沈执安收敛起不正经的模样,对刘令瑜道:“只要殿下想回大梁,不论是烧了十三城还是踏平十三城,我一定会带殿下回家。”
刘令瑜怔住片刻,缓声道:“那我便收下了。”
“是生是死不能保证啊。”
“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日子说这晦气话!”
刘令瑜作势要打沈执安,沈执安眼疾手快放下红纱,从轿辇上落地。
“呸呸呸呸呸呸!殿下,路途平安,新婚快乐啊。”
刘令瑜哽住,随即叹出一口气,道:“承你吉言。”
“沈执安,来日再会。”
沈执安目送轿辇离去,挥了挥手:“殿下,来日再会。”
轿辇缓缓出城,刘令瑜缓慢起身,鞋履落在铺好的红绸之上,由宫人搀扶进了马车。
一阵春风掠过刘令瑜眼尾,鬓边一缕长发抚过刘令瑜的脸颊,黄昏刺眼,刘令瑜转身时看不清城门处站着的那一人身影。
光晕逐渐在她眼眸散去,逐渐凝结成一人的模样,黄昏将那人靛青色的长衫染旧了,刘令瑜第一眼见到的是搭在他臂间的一株海棠。
刘令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绝对不是在看徐季白,而是在看她的那株海棠。
她默不作声收回目光,直至车轮向前滚动,消失在远方尽头。
徐季白身侧站着一位白衣男子,江鸣仪不解问:“为何不上前去告别?”
徐季白在黄昏泛起凉意的阵阵春风中,闻见若隐若现的海棠香,道:“远看一眼足矣。”
车轮驶过大梁国土的第一夜,月光覆盖一行众人,不疲为刘令瑜送行。
马车轻晃,刘令瑜趴在车窗前,看着天上的月,微风时不时拂面而来,此时的她却困意全无。
时至今日,她能确定她为大梁子民出嫁,却无法确定这一身嫁衣为谁而穿。
十三城城主之位更替的速度比刘令瑜院中花朵的花期还快,那里是毫无情谊可言的地方。
北族人刻入骨髓的冷血,让他们为权利厮杀反目,或许昨日还在一个桌子上喝酒,日月轮换,次日就是拿着昔日与之对饮亲人的头骨盛酒了。
随婚服一同送至鸣鸾殿的还有用白骨精雕细琢鸳鸯戏蝶纹的扁盒,那盒子里装的是用金墨所写的婚书,刘令瑜记得上头的名字,用大梁的文字来说,那人应该叫作阿不都。
那是什么意思?刘令瑜不清楚,寥寥几字而已,她无法得知这位丈夫的样貌、品性、喜恶。
十三城与大梁来往不密切,城中人对大梁人亦是警惕,十分排外,哪怕换做十三城的服饰混入其中,那城中话拗口难学,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十三城人,多半带点外来口音,也就被城中人识破了。
不过沈执安给她带回的消息,已经足够让刘令瑜对十三城有表面的了解。
这位阿不都是在刘令瑜启程和亲的前三月才登上城主之位的,从前有一位妻子,还有一位女儿,不过他的妻子意外身死,他的女儿则在隆冬被冻死野外。
阿不都是十三城第七十六位城主斯那尔的长子,斯那尔兄弟姊妹众多,登上城主之位不过七年,就被他的亲兄弟设计屠戮在帐中。
那时阿不都的亲生母亲与他的小叔叔私通,阿不都是躲在母亲身后亲眼目睹斯那尔被他的兄弟们屠杀的。
后来,阿不都悄悄在十三城内豢养死侍,组建属于自己的军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北族人这样不服训教的性格,竟然对他忠心耿耿,唯从阿不都的命令。
于是在阿不都长大之后,他尽数将父亲的兄弟姊妹一一铲除,最终,上任十三城城主和他的亲生母亲被他封在帐中活活烧死。
不过他的城主之位没有因此顺风顺水,他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塔立格。
沈执安语重心长,反复提醒刘令瑜千万小心塔立格。
阿不都心狠手辣,蛰伏多年只为替父亲报仇,起码心底还有一丝对亲情的人性,而这塔立格就不一样了,他是彻彻底底将北族人的无情显露的淋漓尽致。
塔立格也想夺过城主之位,哪怕是现在,他也不见得放弃分毫,只是他头脑简单,只会用蛮力解决问题,这样是绝对不行的,显而易见,阿不都成为了胜者。
嫉妒的藤蔓就此在塔立格心中蔓延,阿不都失去了一条腿,常年坐于轮椅之上,众人猜测是塔立格所为,包括阿不都妻女的死,与塔立格脱不开干系。
这位塔立格要毁去阿不都得来的一切。
沈执安告诉她的只有这么多,刘令瑜记下了这些名字,决定去十三城会一会这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北族人。
车马往北越行,寒风越重,明明是春天渐暖的季节,去十三城路上的风随着时间变得越发凌烈起来。
刘令瑜总是趁着大部队歇息时,悄悄跳下马车,拎着沉重的婚服去小摊贩那里买点地方特色的小食,这些小食不仅便宜,而且是刘令瑜在宫中从未吃过见过的东西。
刘令瑜在遥远的路途上最期待的就是下一次驻扎休息时,她能碰见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有一回深夜,刘令瑜走了一段路才碰见还未打烊的酒肆,她穿着婚服刚进酒肆的门,那老板以为谁家新娘子逃婚了,偏要拉着刘令瑜去报官。
结果闹到街坊邻里通通起夜看热闹的地步,不远处的宫人也被惊起,见马车里空无一人,顿时慌了神,众人提灯寻找公主的身影,最后在酒肆围堵的众人里,发现赖在酒肆门前撒泼打滚指摘酒肆老板的刘令瑜。
那老板显然被刘令瑜的破口大骂气得不轻。
刘令瑜出口成章,那老板显然没读过什么书,自然说不过刘令瑜,顺势抄起家伙什,宫人见状瞬间将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随车侍卫更是拔刀抵在那老板脖前。
那老板哪里见过这场面,瞬间软下膝盖跪倒在地。
刘令瑜不紧不慢起身,说了声晦气就扒开人群回了马车。
这遭一过,刘令瑜睡不着的夜晚,马车前总有换岗守着她的宫人。
刘令瑜几次想下车透气都不成,于是她问:“你不困吗?”
那宫人摇摇头,睁大眼睛看着刘令瑜。
刘令瑜说:“我要想跑我早跑了,让我下车走走透透气也不行?”
那宫人又摇摇头。
刘令瑜觉得无趣,不过下一刻她就跳下了马车。
“殿下万万不可乱跑啊!”
那宫人欲要阻拦,刘令瑜只抬手将发间谢了的牡丹摘下。
“这花儿谢了,我将它们找一棵树埋了,你若是不放心,跟着我便是。”
刘令瑜说完,双手捧着那些静静躺在她手心的花儿,寻找为它们的落土之处。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落叶没有那么多的树,正要将那些凋谢的花儿埋下,却在指尖触碰湿润泥泞的那一刻犹豫了。
“殿下是觉得脏吗?我为殿下挖就好了。”那宫人说完,蹲下身要去刨土,被刘令瑜制止。
刘令瑜说:“不用,起来吧。”
刘令瑜捧着那些花儿又走了些路,直到眼前如愿出现一条清澈的溪流。
刘令瑜弯下腰身,将手中的花儿送入水中,源源不断奔流的溪水将那些花儿送去远方悄无影踪。
她看着那些花儿随水离去,才重新回到马车上,拿起装满发誓的木盒,取出一支金钗插入发中。
后来几日,刘令瑜不再想着下车透气,而是掀过被子好好入睡。
反正一闭眼一睁眼,她就到了十三城。
车马逐渐靠近十三城,四周风沙更甚,刘令瑜的马车不止晃动着,着实让她有些难受。
直到车轮停靠十三城门,刘令瑜掀开车帘望见的先是一片贫瘠黄沙,无一绿植,再是高耸入云用黄土石砖砌成的城墙,与站在城门处一行面色黝黑,着装陌生的北族人。
幸好没有将花种和海棠带来,在这样的地方种下她的花,实在是暴殄天物。
而且这些北族人一看就不像是爱护花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