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弘影》天堂弘影

4、唐僧归来

　　南方的冬季似乎不明显。即使到了十二月，暖暖的阳光，湛蓝的天空，犹如仙子般的云朵，和一年到头湿润的空气。正如我在这样的气候中迷迷糊糊度过了十一个春夏秋冬，这年的冬天依然在混沌中熬过，为的是调整学习状态。因为我的成绩沉浮与波的传播方式竟是如此地相似。由此计算出每一次大考的情况，推算到高考时恰是波谷。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物极必反，不小心调整过头了，连续三次使自己处于高峰状态，就像后桌高三以来一直稳坐班级第一把交椅，尽管其中几门都是我拿第一。于是班主任抓住我俩当典型事例在班里大肆宣扬，说我们状态保持得好稳如泰山坚如磐石，其夸张程度让人觉得仿佛回到了鼓吹亩产上万斤的年代，以至于我对自己是那个叫影子的家伙产生了怀疑，心想她肯定不是我，我也不是她。

　　她应该是被太阳拉长的虚幻的影子。

　　也好，这样期末考我终于有个好交待，对党和祖国人民，对老师，对父母，对哥们儿唐僧。

　　唐僧毕业于邻县一中，比我高一届。我们在半年前的“市十佳青年学生”颁奖会上认识，之后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忙里偷闲写几句话寄给对方，互相勉励。然后这个在高考前志愿北大，并一直动员怂恿我报北大的家伙，在关键的三天之后，将方向定为复旦，并“如愿以偿”地在复旦校园里学着让他极为郁闷的公共管理。

　　我一直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学习，因为受不了唐僧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婆婆妈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像一群苍蝇——不，是一群蜜蜂，在你耳朵边嗡嗡地说教，而且还蛰得你脑袋膨胀，和金口难开的程歆有着天壤之别。好几次我想搁下听筒，可是他比唐僧更胜一筹之处在于他能够说服我，原因在于我不是那只神猴。相反，几乎每次电话都是我主动打给他的。我想他的口若悬河里一定也有像唐僧那样的密咒，只不过他的密咒是让我耐着性子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并提出一个问题抛砖引玉使他继续绵绵不断滔滔不绝。我的电话卡寿命极短，还好有每次大考年段前五名的奖学金支持，微薄但足以使我不用花父母的钱，很听话地真正用来为学习服务，向他取经。

　　唐僧要回来了，并打算在期末考结束之后亲自来见我。我像接见领导一样准备了好久。等了一上午，他才像个姑娘般姗姗来迟。终于在午饭前接到了他。唐僧不仅说话婆婆妈妈，行动也婆婆妈妈，据他解释是春运路上堵车。唐僧还是骑马好，唐僧晕车的。

　　吃完午饭我把唐僧领到学校逛了一圈，并让他在橱窗面前对着年段前十名红榜里写着“影子”的名字欣赏五分钟。

　　而我也欣赏了五分钟，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左上方的理科第一名。

　　程歆。

　　我知道文科与不具备可比性。文科的分数一向比理科低。可我还是倔强地摆在一起，就像小时候经常很固执地把两块磁铁的同一极放在一块。

　　我比他少五十多分。

　　巨大的悬殊通过大脑计算将结果投射在脑海里，然后迅速地通过神经脉冲，传到心里，刺得心流血。眼睛在痛。耳朵里是唐僧对整个年段文科尖子情况的分析，那声音逐渐变成了峰鸣。

　　橱窗里投着淡淡的影子，她是如此的无奈，尽管平时并没有与程歆竞争的意识，但这种对比产生了与他竞争的念头。

　　“回来！”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头，身后却没有人。

　　唐僧还在身旁鼓动着我：“其实高考第一的人不一定是平常学习最好的。你的潜力还是很大的哦……”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打断他的话。

　　“声音？什么声音？”他像怪物一样看着我。

　　而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唐僧应该是诚实的。至少这一次是。我从他的眼里没有看出丝毫伪装的镇静。况且，如果他听见了，也会和我一样反应的，没有理由需要伪装。

　　那声音有点耳熟，像是那个奇怪的晚上听见的。

　　“哦。可能是幻觉，前段时间也出现过，比这次异常多了。”我解释道。

　　“莫非你遇上鬼了？外星人？说来听听。我可以帮你写一本志怪小说或者科幻小说。哈哈！”

　　想得倒美！要写也轮不到你！我还等着这个野心勃勃想雄霸上海滩的家伙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给他写一本名人传记再像罗曼·罗兰一样捧回个诺贝尔文学奖来。他怎么可以和我抢！

　　不过我还是告诉了他，原因是他自称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需要潜心修养文学几年。那时候不等他动笔，我的传奇小说也早该出版了。

　　我们在学校状元湖上的亭子中坐下。这个曾经建立在状元府第上的学校，竟然胆大地给这个湖起名状元湖，连北大的未名湖都还没有采用这个名字呢。

　　湖中的水将蓄了三季的绿淋漓尽致地渗透出来，一漾一漾的，传递着湿冷的风，涌动着阳光的碎屑。放了假的校园，卸下一群忙碌的学生和老师，恬静地躺在碧空下享受假日的沐浴。

　　唐僧终于关上了他的话匣子，托着下巴安静地听我讲故事——这是难得有的。接着他跑出亭子，抬起头仰望天空，兴奋地冲我喊：“哇，你头上真的有天使云呐！”

　　“嗯。她跟了我整整一个月。”我平静地说，仿佛那只是家养的一只宠物。

　　“你很幸运。”

　　“为什么？”

　　“她是幸运云哪。”

　　“为什么？”

　　“你不是叫Angel么？”

　　“可那是我自己起的，与云无关。”

　　“那你认为如何解释更为妥当呢？”

　　我无语。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她是上天派来守护你的啊，保佑你考上北大哦。看，连老天都来帮忙了，你还担心自己考不上啊！……”

　　我走出亭子，迎着阳光看着她。

　　那片张开翅膀的天使，就在上空悠悠地飘着。真的好像，好像我的守护天使。

　　“好吧。她是我的守护天使，奉上帝旨令前来助我一臂之力的。”我开着玩笑结束了他的唠叨。

　　关于那个奇幻的梦，唐僧将它解释为我因过度劳累在高温的水蒸气中睡着，接着梦游般上楼回房间睡觉。因为我曾经梦游。他还把梦中和刚才听到的声音解释为幻觉，是大脑集中反应云云。我怀疑唐僧是否转系学心理学了。尽管结论是如此简单而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的蹊跷以及他的论证过程极为精彩而充分，使我把他的推测从将信将疑立刻升华到置信不疑。唐僧不愧是复旦的最佳辩手。我忘记了肩膀上逐渐延伸到后背并加深的白痕，忽略了里面飘出绒毛一样的絮状体。

　　可是半小时后，在汀江边散步时，发生的一件事将唐僧的论证推倒得粉碎。

　　我在城墙一样的堤坝上迈着大步与唐僧沿着河往上游走，一不小心摔到了河里。

　　学了几年最拿手的物理，做了几次小球、砝码自由落体的实验，亲身体验却是第一次。而且人生中的第一次跳水也将同步完成。

　　一秒之后，我精确地落入水中，初次体验鱼翔浅底的感觉。能在临死前短时间内完成那么多第一次，我心满意足，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