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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 男儿业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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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南前线决战在即,林晴朗在宋县望着苏宏业百感交集。相对于沅江以北的变幻,南程州州治明安却是一派太平景象。南程州也是一年风调雨顺,而今北程州归楚,南程州不再是前沿要塞,已经习惯了前线紧张气氛的南程州官员一下子轻松起来。一时清闲得连素来不睦的廖云清和刺史卢长林都很久没发生冲突。
事务清闲,廖云清也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儿,他初为人父,对这个长子疼爱的一塌糊涂。宠得萧汀都看不过去,经常笑着警告他“严父方出孝子”。云清笑吟吟的亲了亲孩子的脸,笑道:“等他懂事后再严不迟。”廖婉倚在门边笑看,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廖江城也常常将她抱在膝上,给她讲故事,喂她吃点心,而兄长廖琴有时候赌气地说:“爹爹只疼妹子。”廖江城从来是一个好父亲,对儿子宽严得当的多方培养,对女儿温柔体贴又不放松教养。她自幼生活的无忧无虑,一直到成康九年噩耗传来。这么想着眼圈就红了,正感慨时有人来报说朝廷新拨的一批战马到了。廖婉眼睛一亮,脱口道:“有好马么?”来人愣了一下,云清笑笑让他退下,望向廖婉道:“妹子想要一匹新座骑?”
“阿兄,上一次林姑姑来,我看她骑的是一匹寻常的马。”
林晴朗到明安探亲的时候多次出入廖府,与廖婉重逢自有一番温情。廖婉注意到她的座骑不再是白马骕骦,而是一匹不怎么起眼的黄骠马,她向人打听了,都说是匹好马,可称不上神骏。
“林姑姑的两匹好马,先前的翻羽,之后的骕骦都没了,我寻思着要是能找到一匹好马送给她就好了。”
“嗬,要翻羽那样的,那可不容易。骕骦又是哪里来的呢?”
廖婉微微仰起头:“骕骦,那是赵国皇帝的座骑,成康十年赐给姑姑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很有些骄傲,萧汀注意到了这一点,心想:“是啊,一个女人能得到两代君王如此宠爱,也足够骄傲了。”
“唉唉,既是赵国皇帝的心爱之物,必不会差于翻羽。阿兄记下了,改日找到千里马立刻给林姑姑送去。”
萧汀忽然道:“若说名马,我爹爹那里不是有两匹么,改日我写信求爹爹让一匹出来。”
云清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这个做女婿的没给岳父带过什么好东西,反来夺其所爱,岂不是天理不容。”
夫妻调笑,廖婉有点看不下去,悄悄走了出去。刚出门,遇到云清的通房丫头红锦端着鲜果要送进去,见了她招呼道:“大姑娘怎么走了,我家姑娘特意让拿了大姑娘喜欢的果子来。”红锦是萧汀的陪嫁丫头,年前萧汀给了丈夫收房,她乖巧柔顺,颇得云清喜欢。这在大户人家实在是普通至极,她自己的母亲林惠娘也是廖江城结发之妻高夫人的陪嫁丫头,一样是高氏张罗着收房的。可她这些年跟着晴朗久了,又看过谢凝独孤锦的故事,现下就觉得很是别扭。可如今多半年下来,夫妻俩照样恩爱,就连萧汀与红锦也还是当初姑娘与贴心丫头那般亲亲密密。廖婉也只能说一家有一家的过法,到底谢凝、晴朗那样的女人才是异类。
这边聊了两句,里面萧汀已发现小姑闷声不响走了,狠狠白了丈夫一眼,低声道:“大白天的也不规矩,看把婉儿都吓跑了。”一边起身又去把廖婉叫回来,坐下后忽然道:“汉南用兵,夫君却这般休闲,可是前线大捷?”
云清当即苦了脸:“大捷什么,刚吃了败仗,蒋拢塘报上一字一泣问我要救兵呢。”
“啊呀,堂堂长霆军也吃了败仗?”
“蒋拢轻敌,而北程州的那几个也少了历练。”
“那我们廖大将军还不去整顿军队,派兵增援?”
“不派!”
“啊?”
“两军合计尚有万人,蒋拢只要静下心来,这场仗还有很大机会。何况……”说到这里他朝廖婉看了眼:“北程州与前线近在咫尺,林刺史尚未派兵,我却去增援,那不是给林姑姑难堪么?”
廖婉冷笑道:“阿兄算计人的时候就别一口一个林姑姑了。”
萧汀大笑,拍手道:“看看,坏事做多了,说真话的时候连妹子都不信了。”
南北程州按兵不动,前线战事依然如火如荼。卢瓒白鹤塘大胜,回到城中就得探马来报说南北程州两支兵马皆退兵数十里,扎营整兵,看来一时不会进攻。卢瓒哈哈大笑,顾左右道:“黄口小儿吓破了胆,等援兵去了。”临水城众将自是欢喜,当下又捡点城中物资,加固城防,均知援军抵达后又是一场恶战。只是他们好歹已给自己争取了至少大半月的时间,料想那个时候司徒文茂的援军也该抵达了。
临水城守军不多,但物资充沛,城中自有水源,不惧长期围困。唯一的缺点就是护城河狭小,可好在城池高耸,一样是固若金汤。
这日午后,卢瓒与众将正大堂议事,探马急报——楚军四千余人向临水城急进,领军之人为北程州折冲都尉景牧。
卢瓒冷笑:“败军之将也敢来犯,点三千兵马,与我出城迎战!”
副将劝说道:“楚军合计万余,将军仅以三千兵马迎战,怕有不足。”
卢瓒哈哈大笑:“蒋拢谨慎之人,岂会与景牧残军来犯?只怕是景牧小儿不甘心吃败仗,尚且要做一番垂死挣扎,他还想在妇人裙下邀功呢!”
众人哄笑。
三千兵马,威武出城。
城外三里,短兵相接。
初一交战,卢瓒便大惊。白鹤塘一战,他亲眼看到以民兵为主的北程州军是何等稚嫩,军士们不缺乏战意,也并非完全没有训练,可他们缺少对垒的经验,交兵之初就各自作战,很快被训练有素的陈军切割包围。然后,勇气一下子崩溃,士兵们没有章法的撤退,各自夺路狂奔。那是典型的新兵,勇猛只有一时,一点点挫败就能让他们一蹶不振。
此次交战,楚军依然一派新兵的生涩,却再也没有了白鹤塘时的畏惧,转而成了一种让他都颤抖的勇决。
景牧手执银枪左右进击,抽了一个空打量四下打量,但见卢瓒两次冲击都未能打散楚军阵势,两军终于成混战之态。楚军技术上的确不如陈军熟练,然而人人争先,各个拼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敌人砍中前胸,少年发出一声惨叫竟迎着刀刃扑上去,用力抱住敌人,他的同伴赶上来给了那敌军一刀,两人就这么纠缠着倒在地上。景牧心情激荡,一策马,从那杀敌的少年身边过去,大声道:“怕不怕死?”
少年抹了抹飞溅在脸上的血,仰头道:“不怕!”
“好!”一声大喝,景牧抬抢挑开一个从背后袭来的陈军士兵,回头对那刚刚逃过一劫少年笑道:“不怕死,也不能死。”枪尖一扫,逼退数人,喝道:“留待封侯!”
卢瓒被楚军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吓着了,临水城兵力有限,他不想将宝贵的兵力纠缠在这种纵然胜利也损失惨重的战斗中。他正准备鸣金收兵,忽听一声鼓响,远处树林中尘土飞扬,片刻间旗帜飘舞,一群楚军士兵喊杀着冲向战场。
钟长缨将投入援兵的时机计算的恰到好处,两军将士都已到了临界点。程州军伤亡过大、筋疲力尽;陈军则心生退意却尚未布置妥当。
楚军高呼:“援军来了,杀啊——”
陈军将士已被这些人不要命的打法吓着了,忽听援军抵达,抬眼一看,林中尘土飞扬旗帜翻飞,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斗志瞬间瓦解,不知哪一个率先逃跑,一瞬间陈军上下人人向着临水城夺路狂奔。
陈军夺路奔逃,楚军紧追不放,三里地转瞬即过,两军依然呈混杂之态。城中守军焦急的看着,吊桥已经放下一半,可两军混杂难分,一旦放下吊桥,楚军势必跟随着一起冲入城内。犹豫之间,已有败军逃到城下,对城上高呼:“开门啊,快开门!”然而,吊桥并没有放下,反而在士兵们期盼的目光下缓缓拉起。
城外的陈军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可能逃入城内了,短暂的惊慌后,包括卢瓒在内的绝大多数官兵选择了四散逃亡。楚军并没有穷追,他们架起云梯开始攻城。楚军出征时原本带了两辆冲车,白鹤塘溃败锱重尽失,只剩下轻便的云梯。
守军没想到楚军居然不做修正直接攻城,只得仓促应战,一时间箭下如雨,杀声连绵。楚军接连不断的攀上云梯,然而绝大部分还未爬上一半就中箭,少数靠近城头的也遭到守军的猛烈攻击最终不得不后撤。
景牧和钟长缨在城下掠阵,见几轮猛攻连城墙沿都没碰到,而楚军伤亡惨重。景牧不由得焦躁起来,对钟长缨道:“你替我掠阵。”旋即挽了挽了袖子,跳下马来大喝道:“拿刀来!”一边立刻有人递上单刀,景牧解了披风就要亲自上阵,钟长缨拦道:“将军,让末将来!”景牧尚未答话,忽听喊声大作,两人抬眼望去,但见楚军一员小将一手攀梯一手舞刀,正飞也似的向城头攀去。此人一把单刀舞的银光一团,将自己上下护住,同时半点不影响攀云梯的速度,只看到一团银光顺着云梯往上卷,一时间城上城下都看得傻了眼。眼看着即将登城,守军终于反应过来,两人抢到梯前举枪去刺。那军士舞刀档箭已无余力,眼看功败垂成,忽然一箭射来,敌军还没看清楚就中箭倒地。城下楚军高呼:“齐大人——”一人马上执弓,弦满如月,百步开外竟是百发百中,正是军中考功郎中齐燕之。两箭一档,那士兵已爬近梯顶,砍倒守军跃上城楼。
楚军顿时欢呼一片,那第一个攀上城楼的士兵虽然立刻被包围起来,可他挥刀迎战,竟是毫不畏惧。此间缺口一开,很快又有几个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城楼加入战团。
景牧在城下看得清楚,知道胜负就在此刻,再也顾不上和钟长缨说话,当即大喝道:“弟兄们,跟我上!”喊罢朝着最近的云梯冲去,也是一手舞刀,一手攀梯,朝着城头疾进。楚军见将军亲自上阵,顿时个个英勇,城下又是一阵喊杀之声,不过盏茶功夫,已有数十人爬上城墙与敌军混战,这一下,城头的防卫彻底溃散了。
日暮时分,临水城北门洞开,陈军残部弃城而逃。
楚军付出了一千人的代价终于夺下了汉南最重要的军堡。
景牧整顿军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修书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安菀。
一是通告夺取临水的喜讯,二是述说军队损失惨重,请安菀速派援兵共同防守临水。
一天后,塘报抵达宋县,林晴朗喜上眉梢,连说了三声:“好!”旋即令肖归雁点三千人马,由邢昭率领,前往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