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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男儿业 上 ...

  •   林晴朗从来讨厌“晚香”这个名,这里藏着苏长安对“晚梅”的记忆,也是她奴婢生涯的痕迹。她常觉得,若非作为奴婢,与身为王子的苏长安相距太远,她也不至于只能将对他的眷恋深埋,转而求在青史比肩。自她成为官员后,能当着她面叫这个名字的两个人都早已去世,剩下的,比如齐燕之、白明这些王府故人,虽然知道她的旧名,却绝不会拿来称呼。而今,在远离豫阳近千里的宋县县衙后堂,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却完完整整地叫出了她放弃多年的名字:“苏晚香。”
      忠平王府家生的奴婢,不少跟着主人姓苏,比如苏春。她却不属这个行列,记在王府名册上的始终是“林晚香”,“苏晚香”的说法,是她当年受命劝说廖江城协助苏长安的时候一时兴起给自己加上的。苏长安知道后也没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说:“跟朕姓也不错,就这样吧。”后来还曾问她:“要不要朕赐你国姓?”她低眉垂目道:“奴婢求回本名。”
      晴朗缓缓走近少年,垂目望定他,沉着脸缓缓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却还是仰着头望着他,目光不曾移开一点,一字字道:“景成二年十二月,小人初次见到大人的时候,蒙大人赠一玩物。”
      “哦?”——景成是苏长安留国的年号,若按楚国年号,则是成康五年。
      “是一个小扇坠,水霞石所制,雕成一只小兔子,其在眼睛处恰恰是两个红点。”
      晴朗微微眯起眼睛,望了他半晌,做惊讶状:“你是苏祺?”
      “大人,小人名叫苏宏业。小人出生时,正是英皇帝起兵之初,英皇帝说‘愿宏业得成’,故赐此名。苏祺,是英皇帝内廷护卫首领的名讳,那是家父至交好友。”
      林晴朗心情激荡,心想:“这是苏春的儿子,这难道是苏春的儿子?”
      然而,她得到的一切信息都说苏春全家均被王仲道所杀。
      已经七年过去了,七年前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在七年后出现在她面前。
      她深深吸了口气,神色依旧:“跟我来。”
      宁静房中,少年端正而坐,缓缓述说七年前的故事。
      那时他只有六岁,记忆并不周全,只记得家中一个和他年龄相仿面貌近似的孩子穿了他的衣服,母亲把手镯套在手上,让一个侍卫带他从院子后的残破处钻出。他说:“逃的时候听到正门那里喊杀之声。”
      晴朗握紧了拳头,一点没错,这个细节让她对眼前这个少年的信任多了几分。重返豫阳后,她从一个昔日的禁军将领那里听说过这件事。当时,苏春的府邸被王仲道的军队团团包围,府中侍卫仆从保护着苏春的妻儿试图突围。那时,她只当这是明知不可为的最后挣扎,难道竟是为让这个孩子能逃脱而进行的声东击西?
      她已经信了大半,转念一想,这孩子当年才六岁,怎能记得如此多的情节,莫不是旁的什么人,比如当时参与围困的将领,或者苏春府里逃出来的人找了个和苏宏业年龄相当的孩子,教导了来骗她。当下点点头,缓缓道:“原来如此,那么,你还有什么记得的事情么?”
      少年愕然看着她,过了许久,惨笑道:“大人还是不相信么。”
      晴朗淡淡一笑。
      少年又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林大人,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对我爹说——这孩子幸而长得象母亲多,比苏春你漂亮多了。”
      晴朗一震,过了一会颤声道:“过来!”
      少年膝行上前,晴朗一把将他拉过来,紧紧抱住,低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少年放声大哭。
      县衙的从人被声响惊动,一看之下都惊呆了,肖归雁给他们几个眼色,众人慌忙退出,有人认出扑在刺史大人怀中大哭的少年就是前几日送进来养病的难民,转身就去给李毅然报信。李毅然也很吃惊,他是真心尊敬这位刺史大人的,而且他深知自己一非名门,二来才干也不突出。他不是邢昭、刘呈之那样,无论到哪一个国家都能出类拔萃的。在这乱世里,他想要安稳当一个官员,除了有眼力,找一个好的依靠极为重要。他已经选择了林晴朗,也坚信自己没有选错,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巩固两者的牵连。过了一阵子,总算有亲信打探出来,报告说:“那少年是原留国大将苏春的儿子。”
      李毅然自然是知道苏春的,留国禁军统领,即便在军官中,像他这样出身卑微一步登天的也极其少见。他一转念,立刻吩咐亲信:“到大青关去,让他们关照那个叫……便是那女人的丈夫……”从人会意,忙道:“大人指的可是当初送那少年来到男人,叫苏祥的?”李毅然连连点头,心想既有这份渊源,那对夫妻也能否极泰来了。
      听到少年说出那句话,林晴朗对眼前人的身份再无怀疑,她那句揶揄苏春的玩笑自不会当着一大堆人喊出来,听到的也只有苏春夫妇和这少年。待少年哭了一阵,她命人带他下去梳洗更衣,又让人做了些好吃的东西过来,倒也不急着问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反正,他六岁离家,李娘又说起过在路上遇到他时的情景,足以想像他这些年过的日子。只能说,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能挣扎到现在,也是苏春在天有灵。而且,她记起李娘曾说过,这少年是在听到他们要投奔北程州后才死活跟着他们的,难道他是刻意来投奔自己的?又想到他那声“苏晚香”,心说这大约是苏夫人教给他的,难为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
      此后,她又对少年——也就是苏宏业说,自己和他父母情同手足,让他从此和自己生活——定当使汝光耀苏家门楣。苏宏业恭恭敬敬的叩首感谢,却道:“苏祥、李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晴朗看了他半晌,嫣然一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叹息道:“罢了,朝凤沦陷之时喜生、月娘受李实照顾,也算对我林晴朗有恩,他们夫妻我也一并留下了,这样你可放心了?”宏业惊喜交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狠狠的磕了几个头。晴朗知他这些年生存尚且不易,自不可能读书识字,却喜他虽有些市井气,但不脱赤子之心。
      苏宏业病情好转后,李娘也出去找了个活干,一样是没有工钱,只包食宿,便是给神宫做针线活。程州冬煦节,各方捐赠神宫的棉花丝线按照惯例都要在当年内制作成衣被等物,然后两个用途,一是给前线将士补充度寒的衣物,二是在冬天接济郡中贫寒百姓。这些纺纱制衣的活自然由郡中妇女承担,神宫出面招募,根据程州惯例,这些为神宫服务的人都可以用此抵当年徭役。她一找到活就带着女儿去了神宫,好在神宫就在城中,隔一两日就来看望阿苏。待她又来,晴朗将苏宏业的事对她说了一遍,又说让他们夫妻自此跟她过活。李娘听得惊诧莫名,末了却不愿接受帮助,她说:“出来的时候爹说了,让我们能活就别来麻烦大人您。现下我们夫妻都有口饭吃,来年分了田地也就安稳了,阿苏能遇到您那是他的造化,我们一家人能安稳吃口饭就成了。”晴朗愣了愣,嫣然道:“李家姐姐和小时候一般爽快,那么就将令千金留下给宏业做个伴,你们夫妻安心做完手上的活计,来年安菀受田后再来刺史府接人。”
      神宫提供的住处十分简陋,李娘本就担心小女儿年幼受不住冬日寒冷,当下拜伏感谢。晴朗看他这番不依靠于人的志气,也很赞赏,当下心中欢喜,便换人备酒,笑着说:“李家姐姐,今日陪我喝几杯,共叙幼时之情。”话音未落,肖归雁跑了进来,待李娘刚一退下,她便急道:“前线塘报——”
      “败成什么样子了?”
      “程州部于白鹤塘中伏,伤亡……伤亡三千余人。”
      “景牧怎样?”
      “景将军领余部后撤五十里,扎营于召县城外。”
      林晴朗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

      白鹤塘,位于召县以北七十里,是汉南第一大湖泊云阳湖的一部分。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中州地界,然而地形地貌却像江南腹地,大片的湖塘水泽,秋冬枯水季,河塘缩成一小汪水,留下大片泥泞的泽地,芦苇挺立期间,纵到冬日也枝干林立,一眼望去分不清是水是林。云阳湖周极两百余里,是中州第一大湖泊,从召县一直到汉南州治南平。云阳湖充沛的水源灌溉了汉南数百万顷良田,使得这里成为中州粮仓以及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仅仅过去的百年间,这块土地先后属于楚、北赵、晋、东赵四个国家,而今归司徒文茂的后陈。频繁的战乱使得汉南百姓和平州、元州的百姓一样,对于国之归属十分淡漠,相应的,他们愿意为之效忠的是出色的父母官,那些能给他们安宁和富足的官吏。同时,反复的战乱使得当地民风强悍,不但壮年男子,便是女子都有习武的习俗。
      十一月的汉南气候寒冷,常常一夜醒来山河裹素,景牧在军营的时候总是起得特别早,甚至在他的那些属官都尚未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身铠甲行走在营帐间。空中犹自飘着小雪,岗哨见了他一个立正:“景将军!”景牧点点头,心情格外沉重,没一会儿见一人低着头提着下摆小跑过来,立住了叫了声:“文常——”
      方文常,程州军的掌固,他是景牧在禁军时的同僚至交,偏偏也一起分到了北程州。相对景牧的英俊挺拔,方文常相貌平凡,性格温和。和景牧一样,他也出于小户人家,所以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在军旅中获得多大荣誉,一步步踏实走来,果然晋升的不快,可每一次都评价颇佳。听到景牧的声音,方文常抬起头朝他笑笑,几步跨了过来叫了声:“景将军早。”
      “军士们怎样?”
      “各营尚且安稳,只是新兵营损失过重,士兵们情绪低落,尚未恢复。”
      “哼!”
      “将军尚且责怪沈校尉?”
      景牧皱了皱眉:“帐内说话!”待入内帐,他一口气喝了一杯热茶,忽然用力锤了下垫子,怒道:“若非他急功冒进,何至于陷全军于白鹤塘!”
      两军过召县后分兵进击,蒋拢正面进击临水城,景牧则绕过白鹤塘先抵南屏城外。景牧进军后连续遭遇陈国军队袭击,每次人数都只有几百,程州军锐气正盛,数战数捷,很快就抵达白鹤塘。按照计划,景牧的军队应该绕过白鹤塘,自陆路进击。然而锐气正盛的程州军急于求成,在此之前,程州军夺下了一个小集镇,那里正是汉南水军的一个驻扎地,缴获大批船只。急于求成的先锋沈茂转而乘坐船只,意图横穿白鹤塘,如果实现,则可节省至少三天的时间抵达南屏。
      沈茂并不是屯田军的那些流民子弟,他是正经的赵国军官,沅江溃败后他跟着弟兄们一路狂奔逃到安菀,其后选择了留在北程州从军。他参加过安菀围城之战以及其后几乎所有北程州的重要战役,他已经算得上身经百战,可他毕竟是生长在北方的赵国军官。他不能理解冬日湖泊的危险,更不懂白鹤塘的芦花荡里能隐藏多少军队。
      入湖不久,军队就遭到了伏击。卢瓒早得到楚国分兵进击的消息,他对楚国和程州军队都不陌生。早在他还是晋国将军的时候多次与楚国激战,而在宋、孚阳两县投靠北程州后他也领陈军去攻打过。尽管与北程州几次交兵均无功而返,但是那是攻城战。城池向来易受难攻,加上宋县以北就是高达千米的大青山,陈军补给困难。而宋县背倚程州平原,运输便利,粮草充实。守军以逸待劳,加上城高池深,直有以一当百之效。故而并不能说卢瓒的用兵逊色于程州将领。
      此次迎敌,卢瓒兵分两路,少量军队驻守临水城,仗着堡垒之利与长霆军周旋。大部分兵马埋伏于白鹤塘,迎战北程州军队。他派出小股军队故意多次与程州军遭遇战,且屡战屡败,引导他们发现船只。果然如他所料,原本就经验不足的程州军果然踏入陷阱。
      白鹤塘一战,沈茂率领的先锋两千人全军覆没。等到景牧率领的主力赶来救援,战争已经从湖中转移到岸上。湿滑的浅滩上只看到楚军士兵狼狈奔逃,然而他们根本不擅长在这样的地形上奔跑,不断有人滑倒在泥泞中,不等爬起就被追兵当头一刀……
      先锋的失利对程州军的打击是致命的,景牧的主力也被迫在他们没有任何优势的地形下仓促应战。等到程州军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伤亡数量又增加了一千。
      自壁山开拔时志得意满的七千程州军,转眼间折损四成,他们失去了继续进军的能力,景牧不得不带领残兵后撤五十余里,重新整编。同时,他派人通告蒋拢。可想而知,正在向临水城进行军的蒋拢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何等震怒,他意识到如果维持原定计划进攻临水,势必受到在白鹤塘刚刚取胜的陈军主力的包抄,届时前后夹击,将陷长霆军于苦战。他当机立断,领军回撤。撤军之时果然与包抄过来的陈军相遇,好在那只是陈军的前锋,尚未列好阵势,蒋拢指挥军队一阵冲杀,很快打开缺口,长霆军没有受到太大损失,后撤一段后扎营。
      然而,蒋拢分兵进击的计划至此破灭,汉南之战眼看要陷入僵局。

      白鹤塘,位于召县以北七十里,是汉南第一大湖泊云阳湖的一部分。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中州地界,然而地形地貌却像江南腹地,大片的湖塘水泽,秋冬枯水季,河塘缩成一小汪水,留下大片泥泞的泽地,芦苇挺立期间,纵到冬日也枝干林立,一眼望去分不清是水是林。云阳湖周极两百余里,是中州第一大湖泊,从召县一直到汉南州治南平。云阳湖充沛的水源灌溉了汉南数百万顷良田,使得这里成为中州粮仓以及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仅仅过去的百年间,这块土地先后属于楚、北赵、晋、东赵四个国家,而今归司徒文茂的后陈。频繁的战乱使得汉南百姓和平州、元州的百姓一样,对于国之归属十分淡漠,相应的,他们愿意为之效忠的是出色的父母官,那些能给他们安宁和富足的官吏。同时,反复的战乱使得当地民风强悍,不但壮年男子,便是女子都有习武的习俗。
      十一月的汉南气候寒冷,常常一夜醒来山河裹素,景牧在军营的时候总是起得特别早,甚至在他的那些属官都尚未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身铠甲行走在营帐间。空中犹自飘着小雪,岗哨见了他一个立正:“景将军!”景牧点点头,心情格外沉重,没一会儿见一人低着头提着下摆小跑过来,立住了叫了声:“文常——”
      方文常,程州军的掌固,他是景牧在禁军时的同僚至交,偏偏也一起分到了北程州。相对景牧的英俊挺拔,方文常相貌平凡,性格温和。和景牧一样,他也出于小户人家,所以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在军旅中获得多大荣誉,一步步踏实走来,果然晋升的不快,可每一次都评价颇佳。听到景牧的声音,方文常抬起头朝他笑笑,几步跨了过来叫了声:“景将军早。”
      “军士们怎样?”
      “各营尚且安稳,只是新兵营损失过重,士兵们情绪低落,尚未恢复。”
      “哼!”
      “将军尚且责怪沈校尉?”
      景牧皱了皱眉:“帐内说话!”待入内帐,他一口气喝了一杯热茶,忽然用力锤了下垫子,怒道:“若非他急功冒进,何至于陷全军于白鹤塘!”
      两军过召县后分兵进击,蒋拢正面进击临水城,景牧则绕过白鹤塘先抵南屏城外。景牧进军后连续遭遇陈国军队袭击,每次人数都只有几百,程州军锐气正盛,数战数捷,很快就抵达白鹤塘。按照计划,景牧的军队应该绕过白鹤塘,自陆路进击。然而锐气正盛的程州军急于求成,在此之前,程州军夺下了一个小集镇,那里正是汉南水军的一个驻扎地,缴获大批船只。急于求成的先锋沈茂转而乘坐船只,意图横穿白鹤塘,如果实现,则可节省至少三天的时间抵达南屏。
      沈茂并不是屯田军的那些流民子弟,他是正经的赵国军官,沅江溃败后他跟着弟兄们一路狂奔逃到安菀,其后选择了留在北程州从军。他参加过安菀围城之战以及其后几乎所有北程州的重要战役,他已经算得上身经百战,可他毕竟是生长在北方的赵国军官。他不能理解冬日湖泊的危险,更不懂白鹤塘的芦花荡里能隐藏多少军队。
      入湖不久,军队就遭到了伏击。卢瓒早得到楚国分兵进击的消息,他对楚国和程州军队都不陌生。早在他还是晋国将军的时候多次与楚国激战,而在宋、孚阳两县投靠北程州后他也领陈军去攻打过。尽管与北程州几次交兵均无功而返,但是那是攻城战。城池向来易受难攻,加上宋县以北就是高达千米的大青山,陈军补给困难。而宋县背倚程州平原,运输便利,粮草充实。守军以逸待劳,加上城高池深,直有以一当百之效。故而并不能说卢瓒的用兵逊色于程州将领。
      此次迎敌,卢瓒兵分两路,少量军队驻守临水城,仗着堡垒之利与长霆军周旋。大部分兵马埋伏于白鹤塘,迎战北程州军队。他派出小股军队故意多次与程州军遭遇战,且屡战屡败,引导他们发现船只。果然如他所料,原本就经验不足的程州军果然踏入陷阱。
      白鹤塘一战,沈茂率领的先锋两千人全军覆没。等到景牧率领的主力赶来救援,战争已经从湖中转移到岸上。湿滑的浅滩上只看到楚军士兵狼狈奔逃,然而他们根本不擅长在这样的地形上奔跑,不断有人滑倒在泥泞中,不等爬起就被追兵当头一刀……
      先锋的失利对程州军的打击是致命的,景牧的主力也被迫在他们没有任何优势的地形下仓促应战。等到程州军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伤亡数量又增加了一千。
      自壁山开拔时志得意满的七千程州军,转眼间折损四成,他们失去了继续进军的能力,景牧不得不带领残兵后撤五十余里,重新整编。同时,他派人通告蒋拢。可想而知,正在向临水城进行军的蒋拢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何等震怒,他意识到如果维持原定计划进攻临水,势必受到在白鹤塘刚刚取胜的陈军主力的包抄,届时前后夹击,将陷长霆军于苦战。他当机立断,领军回撤。撤军之时果然与包抄过来的陈军相遇,好在那只是陈军的前锋,尚未列好阵势,蒋拢指挥军队一阵冲杀,很快打开缺口,长霆军没有受到太大损失,后撤一段后扎营。
      然而,蒋拢分兵进击的计划至此破灭,汉南之战眼看要陷入僵局。

      方文常又为他斟了一杯茶,缓缓道:“将军昨日去大营会商,可是不顺利?”景牧哼了一声,又喝了杯茶,这才把昨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前一日大营会商,蒋拢重新布置了进攻策略,依然以长霆军为主力进攻临水城,改程州军为后卫,于临水城南三十里扎营,以为增援。
      “这就是将我等排除于汉南之战了。”
      “嗯,尚未到临水城下我军便损失近半,难怪人家看不起。”
      “但是……但是蒋将军如此安排,汉南之战就已经结束了。”
      景牧脸色越发难看,方文常说的一点不错,如果程州军被排除,那么攻汉南的军队就只有长霆军一万多人。若是野战,长霆军将士用命,战法娴熟,或能以少胜多,可攻城是消耗战,如今敌方已有准备,再行强攻几无希望。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沈校尉的做法的确无谋,可自白鹤塘进军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怎么说?”
      “上一次我们中了埋伏,可一样的埋伏卢瓒不会用两次。”
      景牧略一沉吟,惊道:“你是说,再走一次白鹤塘?”
      “连蒋将军都以为我部已无战意,卢瓒更会如此判断。所以,我们延续原本的计划,兵分两路,蒋将军领一部分兵马继续攻打临水城,我们横渡白鹤塘包围南屏。陈军主力仍在陈蔡边境鏖战,汉南大部皆防守于临水城,州城军队不多而人心不稳,当可一战取之。只要南屏拿下,临水城还有何用?”
      “只怕蒋将军不肯答应。”
      “尚未尝试,将军便要放弃了么?”
      景牧笑了笑,忽然道:“不知林大人得到塘报后会如何行事?”
      “将军是希望林大人派援军么?”
      “倘若此行皆是州军,安能大败?”
      “唉唉,将军真是糊涂了!”
      “什么?”
      “倘若均用州军,林大人又何必引楚军至此。”
      “嗯。”
      “将军可曾想过,此次归楚未必事事如意。”
      “确有可能。”
      “若是有朝一日北程州要另投明主,当前之敌就是长霆军。而仅靠州军并不足以与长霆军抗争,所以……”
      景牧眼睛一亮:“多谢文常提醒。我这就再去求见蒋将军。”
      方文常笑着看他离去,心想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说,那就是林晴朗听到此事的反应,在他看来大概只有一句“废物”的痛骂,以及毫不犹豫地下令:“让景牧自己收拾残局。”

      蒋拢是耐着性子听完景牧的话的,听完后却眼前一亮。他对计划作了几个修正,首先将两支军队的安排倒了过来,由程州军正面攻打临水城,牵制卢瓒。而奇袭南屏则由蒋拢率领长霆军主力完成。
      景牧深深吸了口气:“属下将尽力而为,但是,请大人拨三千人给末将。”
      “我不求将军获胜。”
      景牧一愣,旋即脸上通红,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人数过少无法取信于卢瓒。”
      蒋拢也知道自己说得过了,朝景牧点点头,旋即又和幕僚商议了几句,朝着众将道:“何人愿领我部三千与景将军同战?”
      无人应声。
      景牧心底里苦笑,心想:“是啊,谁愿意放弃奇袭州城的功劳和一群败军之将在一起。”
      蒋拢又问了第二声,依然一片寂静。
      蒋拢也有些尴尬,他目光扫过群僚,又问了一遍。
      一人忽道:“末将愿往!”
      众人皆惊,蒋拢更是一愣,说话之人便是此次长霆军副将,深受廖云清器重的钟长缨。蒋拢望了他一眼,神色间满是:“怎么是你?”的疑惑,钟长缨神色严肃,欠身道:“末将愿与景将军合并,力档卢瓒。”
      蒋拢是真心不舍得钟长缨这员干将留在临水城,可此时也不便于改派,只能点点头道:“钟将军自到军中挑选健儿,本座在南屏静候佳音。”
      钟长缨很快挑选了三千健儿,当天晚上就到景牧大营与他会商。在景牧告辞后,蒋拢私下里将钟长缨埋怨了一顿。他和钟长缨都曾是涌江城中的将士,私交甚笃,他希望这个少年人能在汉南之战中建功立业,而现在,他分明把自己放到了最没有希望的战场上。钟长缨却豁达的多,他并不认为自己一时的热血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他对蒋拢说:“昔日,末将曾数次与景将军对阵,他是个出色的将领,此次也必能建功立业。”
      蒋拢叹了口气,心想这少年什么都好,就是豁达得过度了些,又叮嘱他说临水城一战,不求建功,只要拖住卢瓒即可。陈国在与蔡国一战中损失严重,卢瓒手上也只有不到一万人,他们只要谨慎小心,围住城池是不难的。又说他在发给廖云清的塘报中已经说了目前的困境以及策略,请求他派兵增援。
      “只要攻下南屏,相信不出半月增援即到,届时前后夹击,临水如探囊取物。所以,万勿贪功冒进,也请钟将军转告景牧。”
      景牧面无表情的听完了钟长缨的转告,微微点头道:“谨遵蒋将军教诲!”
      钟长缨却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在景牧肩上用力拍了两下:“胜败兵家常事,何必如此?你看,这一年多来我与将军对垒数次,一次都未胜过!”
      景牧看了他一眼,见他神采奕奕,目光明澈,终于也笑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五章 男儿业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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