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8、七·修

　　七．

　　送走了鲁肃，忙完丧事，前后一个多月。吴夫人精神见好，往娘家写了信。孙策东征西战，终于得了空闲，时时粘着周瑜。

　　“阿瑜弹琴给我听。”

　　周瑜笑道：“现在天还早，睡觉伤精神。”

　　孙策挠挠后脑勺，略略尴尬：“我就说上次阿瑜一定是生了气的。”周瑜只是抿嘴笑，孙策叹了声，突然解开自己的衣襟。左肋下一道狰狞大疤蜈蚣一样匍匐着，皮肤上多了一层粉色的厚厚的肉。周瑜看得触目惊心，孙策用手指按了按，笑道：“其实还没好全。还很痒。华雄这一刀劈下来差点当场要了我的命，我在马上的时候都看见有骨头岔子冒出来。稀里糊涂挨到阳人，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时大夫跟我爹说准备后事，我爹不信，守着我。我迷迷糊糊做梦，梦见有人叫我，叫我到那边去。我正要走呢，突然听见你的琴声……好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好听极了。听见你的琴声，我突然就舍不得死了，无论如何也得醒过来……”

　　周瑜伸手摸孙策身上的疤。能想象到当初的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周瑜手凉，冰凉的手指在孙策的伤上滑动，痛，痒，一路摩擦着小火苗蹭蹭掠过去。孙策攥着周瑜的手，微微地笑。

　　“弹琴给我听吧。”

　　谈情，给我听吧。

　　此时的舒县已经进入了夏天。晴天骄阳，精力充沛，灿灿地烧着。一如少年人的热情，仿佛永远都释放不完。朝朝暮暮，一轮一回。屋外蝉鸣声声，柳树垂丝一浪一浪拂过来，挠过去。气温在升高，热得人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孙策攥着周瑜的手，越来越用力，好像要按进自己身体里。年轻是一种嚣张的态度，嚣张到认为可以地久天长。

　　“我快死的时候，一直，在想你。”

　　周瑜低着头，没动。阳光斜照进来，把他浓密的睫毛拉长，微微颤动，一下一下挠着孙策的心尖。

　　孙策松了手，胸口上那一点冰凉消失。

　　孙策跪坐在竹箦上，认真听着周瑜弹琴。他依旧听不懂这曲子到底有什么高深的含义，他甚至连节奏都说不清楚。他根本不关心曲子，他只是关心曲子的演奏者……一琴一曲，一情，一取。

　　“我娘……想回娘家。大概最近几天就会动身。我舅家已经回信。”孙策轻声道。周瑜手一顿，但琴声未停。柔软的琴声脉脉地弥漫着，充斥着四面八方。

　　“那……也很好。”周瑜亦轻着嗓音。人各有志。

　　吴夫人是考虑到孙坚一死，孙家基本上没了支柱。孙策再慷慨英勇，也不过十七。孙坚打下的地盘孙家现在根本守不住，自己本部的豫州军只剩一千来人，还被袁术收编了。当真是寄居在周家也没理。她岂能知道周瑜从来没图过孙策这个？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总归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周瑜的琴声突然雄壮起来，滔滔如江河之险。孙策看着他，周瑜道：“他们说，我是王佐之才。那么你呢？你是王吗？”

　　孙策暗自攥了拳头，却看周瑜直勾勾盯着自己。半分不让。孙策低声笑道：“是，我就是王。”

　　周瑜一拍琴弦，轰然一声如山倒，吓孙策一跳：“孙策，你这句话，我记得了。”

　　孙策静默。半晌，他坚定道：“袁术让我去丹阳投奔我舅父吴景，就是不把我父旧部还来。让我去我便去，正好安顿了母亲弟弟，招我自己的人马。你的兵你且留着，到时，我自然来借。”

　　周瑜沉默。孙策的性子，绝对不能依靠周家为父报仇的。

　　“荆州……不除掉刘表，拿下荆州，阿瑜，我孙策死不瞑目。”孙策瞪着眼睛，渐渐浮上一层红光：“阿瑜，我一定要得到荆州！”

　　荆州。

　　周瑜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对这时的他来说，荆州不过是个兵家必争的地名，在地图上一划的概念。他不知道在几年之后，这个名字，成了他心里的咒，一把箭一样插在心里，拨一下，疼一回。这时这地，孙策还安然地坐在他对面，听他弹琴，口中愤愤地念叨着，不拿下荆州，誓不罢休。

　　周瑜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