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7、六·修

　　六．

　　孙策跟着父亲北上时，周瑜帮孙策物色江东一带的名士，日后作为谋臣必不可少。其中之一，便是鲁肃。

　　鲁肃仅长孙策三岁，在江东亦是有侠名。周瑜想了个法子试试鲁肃，一队人马破衣烂衫面呈菜色地跑到鲁肃家里，求支援。鲁肃迎出来，周瑜一瞧，面相老成，举止斯文，不像太豪放的人。周瑜求粮，鲁肃指着自家粮仓道：“给你一仓吧。”

　　倒是让周瑜愣了。周瑜原想最多也就求几石而已，现下弄了一仓来。鲁肃久居东城，倒不认识周瑜，只觉得眼前少年一派英雄气，让人心悦诚服。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了起来。鲁肃是个君子，周瑜认为他是个佐君的谋臣，如果孙策日后挣下了自己的地盘，缺的就是这种人。

　　就在周瑜非常高兴地想告诉孙策他为他建立了一支谋士的队伍时，北边来了消息，孙坚战亡。

　　孙家乱成一团。

　　吴夫人昏死过去，孙策几个弟妹都小，孙权平时小大人一样，其实也是个没经事的。这种时候家里往往需要一个撑得住顶的男人，孙策没在，周瑜接了过来。布置灵堂筹办吊唁办得井井有条。整个孙家被白色包着，门外悬着魂帛，在空中瑟缩地招孙坚的魂魄归来。

　　孙策扶棺归来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六月份，闷热，阴着天。偶尔有丝风把叶子打旋儿卷起，又落下。孙家已经布置妥当，周瑜站在门口，远远看见一支举孝的军队，慢慢地沿街走了过来。

　　全是肃杀。

　　孙策走在最前面。人瘦得走形，两颊凹了下去。面色泛青，目光沉沉地坠着，不知道看向哪里。手里牵着马，一步一步地走，非常吃力似的。漫天满地的白幡白幔就这么飘着，飘得让人发疯。

　　孙策抬眼一看，周瑜站在街尽头，看着他。一身子侄重孝，影子被挡在魂帛后面。眼神还是一贯的温柔沉静，孙策瞧见他，突然意识到，到家了。终于。

　　他被迫一夜之间成为一家之主。孙家军死得死散得散逃得逃，多亏孙坚旧部程普将军和周瑜那两万精兵拼死冲杀，才护着孙坚的尸体冲出重围。被陶谦追得落荒而逃，狼狈不堪。孙策坐在岩洞里拄着剑发呆，怔怔地发觉，他已经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

　　孙坚的棺木进入灵堂，吴夫人带着子女哭棂，哭号声戳着人的心扉。孙策从头到尾都没表情，跪在一旁默默烧纸。火苗弄出的影子在他脸上舔来舔去，黑黑红红，触目惊心。

　　周瑜帮着料理后事，自然是妥帖的。吊唁的人走得差不多，下人搀着吴夫人去休息。孙权拜了一天的吊客，伏在席上起不来。孙策伸手去扶他，孙权小小的脸哭成一团，两只眼睛肿的睁不开。

　　孙策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低声道，对不起，都是哥的错。对不起，都是哥的错。

　　对不起，都是哥的错。

　　孙权用小手拍他的被，哑着嗓子轻声道，哥哥别难过。

　　哭了一天，小小的胸腔微微地抽搐。

　　孙策把弟弟妹妹们送回房间，安置好。半年不见，孙策突然多了一份沉稳。像是陌生人。

　　周瑜默默跟在他身后，和他进了书房。

　　不知道谁先扑向谁的，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孙策像是突然清醒了，暴怒地失去控制。他揍周瑜，周瑜也揍他，两个人打疯了。屋里的陈设被砸得一塌糊涂，被千军万马踩过似的。

　　玩命到最后，倒在地上。周瑜仰脸躺着，孙策压在他身上，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渐渐觉得出一股湿意。周瑜拍拍孙策的肩，孙策收紧胳膊箍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哀恸的嚎叫。

　　他终于嚎啕大哭。

　　周瑜不知道他忍了多久，人前必须是一副有担当的样子。周瑜任着他哭，又哭又号。等他哭够了，一切都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策号够了。依旧压在周瑜身上不起来，拿脸蹭他脖子。周瑜没吭声，孙策闷声闷气道：“喂。”

　　“什么。”

　　“多亏……有你在。”

　　“……嗯。”

　　周瑜抱着孙策的肩，轻轻拍着。

　　后来稀里糊涂睡着了。周瑜一连几天为了丧事忙碌，孙策赶路赶得筋疲力尽。偎依在一起的时候有了安全感，终于可以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周瑜发现自己在孙策怀里。睡前还记得是孙策压着自己来着，醒来就成了自己几乎睡在孙策身上。孙策迷迷地醒过来，茫然地笑笑：“地上太凉。昨天晚上太晚了，又不好意思喊人拿被褥。”

　　经过一通发泄，孙策变得很平和。昨天被周瑜揍惨了，一只眼睛乌青的。周瑜噗嗤乐出来：“还发疯不。”

　　孙策坐起来，动手解周瑜的衣服：“昨天确实犯浑了。手上没控制力道，你让我看看。”

　　周瑜想说其实你比我伤得惨。孙策解开他的布扣，瞧了瞧，背上有瘀伤，大概是被自己用花瓶啥的砸的。当下懊悔不已，嘟嘟囔囔自己骂自己。孙策回自己卧室寻了一瓶药酒来，跪坐在周瑜身后：“我帮你揉一揉，好得快一些。”

　　孙策手劲大。涂了药酒之后一揉，周瑜嘶了一声。孙策轻声道：“得把瘀血揉开，你忍一忍。”周瑜嗯了一声。药酒的味道很快扩散开来，有些呛。

　　周瑜的皮肤很好。虽然不是很白，但足够光滑。柔软，温热，孙策渐渐觉得自己的手掌发烫。眼前是一对形状漂亮的蝴蝶骨，轮廓清晰。周瑜自小习武，并不瘦弱。但骨架子好看，皮肤紧致地绷着，该有的线条都清俊爽利。清晨阳光清澈，丝丝缕缕从竹帘外透进室内，胧胧地罩在周瑜身上。孙策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原来真的就贴在阿瑜的身上，肌肤相触，体温相触。

　　也许是药酒的缘故。摩擦着，手上越来越热。孙策觉得这热度越演越烈，像火一样疯狂燃烧，顺着手臂的血脉一路摧枯拉朽烧到心里。

　　他觉得自己眼睛都开始发烫了。

　　周瑜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孙策把手贴在自己背上，半天没动。他轻笑着道：“阿策？”

　　孙策如梦方醒，低着头闷不作声，只管揉着。

　　周瑜舒服地噫了一声。

　　孙权早起找哥哥，看卧室里没有人，便去后院找。廊庑里下人都起来生火做饭，打扫庭院。孙策以往这个时候亦早已起床练武，孙权却没看到他。远远听见孙策书房里有笑声，像是孙策的，又像是周瑜的。孙权小步小步往书房赶，看见孙策书房门口的竹帘被扯掉了，四处犹如大风过境一塌糊涂。

　　他悄悄探头往内室瞧。

　　他看见了周瑜。

　　光着上身，头发拨到胸前。像一块上好的丝缎铺坠下来，轻轻滑动。看到一侧的锁骨，凛凛地绷着，一字型向一边横去。胸前有一小块瘀伤，红色的，圆形的。孙策似乎坐在他身后，低着头。周瑜时不时咧咧嘴，然后嗯了一声，好像有些疼。

　　他们俩四周，能砸的全碎了。

　　周瑜听到响动，朝这边望过来。看见孙权小小的身影，微微一笑，刚想打招呼，孙权突然转身就跑，脚步声在木制的走廊里咚咚响。周瑜纳罕地一歪头，这孩子跑什么？低头四周瞧瞧，恍然大悟道：“咱两个胡打乱闹，吓着小孩子了。”

　　小孩子他哥只是闷闷地啊了一声。

　　早饭吴夫人没有起来，头七没过依旧得停灵。孙策和周瑜忙着招待吊唁的客人。鲁肃过来吊唁时，看到两个一般大的少年身服重孝站在一起。……当然，其中一个有乌青眼。周瑜向孙策引荐了鲁肃，孙策明显对鲁肃也有好感。或者说，是对周瑜眼光的信任。鲁肃少年老成，语气神态温和而不矫作。孙策和他略微聊了两句，便为他的泰然自若而折服。这样的人务必结交，成大事，悍将要有，谋臣也得有。周瑜坐在一边看他们相谈，只是温和地笑。不经意间往堂下一瞥，只看见孙权站在楹下，身上是劈头盖脸的影子。周瑜伸手叫他过来，小孙权又跑了。周瑜微微一叹，大概孙权太小，又丧父。得提醒他哥注意一点，或许自己去开解一下比较好？那边鲁肃谈到江东的形势，周瑜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鲁肃面貌斯文，却是轻侠少年，意气风发，并不迂腐，和孙策甚是投缘。谈天说地，纵论古今，相见恨晚。鲁肃来时不知孙家遇此大事，连夜遣人回城东运来吊丧赗赙，执子侄礼。整个丧礼，择地选日，送丧鼓吹，周瑜无不尽心尽力。吴夫人感激周瑜，令孙家几个小的事之以兄。
　　孙策拥住周瑜：“好兄弟，多亏有你。”
　　周瑜暗叹，笑道：“既然是兄弟，何必这样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