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24、二十三·修

　　二十三

　　孙策站在地图前愣神。

　　建安元年十一月，张济战死。其子张绣领兵南阳。

　　周瑜端着米浆进来，见孙策又在盯地图。羊皮地图被抻在架子上，被线分割成几块。有大有小。天下就像这张羊皮，被人分分划划割成几片，标上名字。

　　“时间紧迫。”孙策轻声告诉自己。

　　周瑜放下米浆，站在他身边。张济一死，张绣不知道能撑多久。孙策和曹操之间夹着袁术刘备吕布。曹操西边李傕郭汜，这俩不足为虑。能拖住曹操的北边袁绍南边刘表。他们挡在孙策和曹操中间，像是障碍，但并非不可除去。孙策迟早有一天得和曹操短兵相接，他很兴奋，他期盼这一天。向西，向西，迎帝于长安——他想念长安。

　　在曹操解决自己的麻烦之前，孙策必须加快巩固基础扩张地盘。陆战并非江东兵的特长，当年成皋荥阳战役项羽大败的原因未必没有陆战汉中兵强于江东兵，江东兵到达北方水土不服。孙策目前手头的兵力，除了骁悍闻名的丹阳兵，人数尚不足。要建立大业必定西扩北上，前提是要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北方士兵为主的军队。

　　“所以太史慈和吕蒙可堪大用。”周瑜轻声道。

　　“还是不够。”孙策道：“现在倒是不用急，但一定要注意。军中北人将领不多，下一步要培养一些北地将领，北地风气水土，他们总是熟悉。”

　　周瑜微笑。孙策的确雄才大略，太史慈进孙策的军营那天他就明白了，孙策那可怕的野心。

　　十一月江东也相当冷。阴湿地冷。湿气钻进骨头嬉戏，弹动人的筋骨。周瑜的脸色一天白似一天，好像在悄悄灌药。他很注意，身上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孙策不动声色，权当不知。今年打了一年，临近年底，军士士气不高。严白虎高筑城墙，打着严守的主意。孙策撤销了领军一举攻下的策略，军队忙完秋收，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早上地面上有霜。清凉的空气从帘下浸进来，令声音变脆。廊下有人轻轻走进，深深一揖：“主公，人领来了。”

　　孙策在看书。他淡声道：“进来吧。”

　　侍人打起帘子，来人脱了鞋，躬身进来，深深一拜。光线不是很好，孙策整个人有点像沉在影子里。进来的侍人后面跟着个郎中模样的男子，背着药箱，诚惶诚恐。孙策笑道：“先生不必拘束，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的？”

　　郎中跪坐在下首，侍人躬着身子递给他一片木牍。郎中拿起木牍颇认真地读了半天，眉毛翘起，略略惊讶。

　　孙策等了半天，郎中吞吞吐吐道：“这个……明府家人所用？”

　　孙策嗯一声。

　　郎中道：“这个……恕卑职直言，这方子虎狼药太多，伤根本……”

　　孙策道：“到底治什么的？”

　　郎中叹：“痹症。”

　　孙策半晌没说话。

　　清风撩的帘子一响，孙策恍然醒来：“他比我还小呢，不会有错么？”

　　郎中道：“患病症与年纪倒没有太大关系。有些人体质特禀，抑或禀赋不足，承了父母病气，也不稀奇。”

　　孙策突然想起周尚行走吃力的样子。

　　其实军中连年打仗，年纪大些的将军无不一身伤痛，痹症孙策是知道的。那些骨骼都变形的，佝偻的老军。孙策捂脸。

　　郎中道：“若是明府家人，还是要注意的好。风湿寒三邪进入骨髓血府，浸入五脏的事也常有。从这方子上看，这是伤了肺。卑职直说，明府不要生气，病患千万不能出现咳血的症状，依着卑职的经验，那时疾入骨髓，就晚了。”

　　孙策叹一声，站起来冲郎中一揖：“今日多亏先生，定要重谢。董袭。”

　　董袭在外面等了半天，进来把郎中带下去领钱。孙策坐着沉着脸，半天没说话。周泰蹑手蹑脚要从廊下走开，孙策抄起竹简砸出去，正砸在周泰头上，嘣一声。孙策怒吼：“滚进来！”

　　周泰垂头丧气走进来，额角红肿。

　　孙策冷笑：“通风报信去？”

　　周泰嘿笑：“没……这不听说主公从外面请郎中，担心主公贵体么。”

　　孙策道：“少打哈哈！我不从外面请郎中来，他不想让我知道你们谁跟我讲实话？”

　　周泰没吭声。

　　孙策烦道：“行了，此事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别说——你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怎么着。”

　　周泰动动嘴唇。

　　孙策道：“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不知道，最近他烦心事够多了，甭给他添热闹了。”

　　周泰哦一声。

　　“还有，看着他点，痹症忌讳什么你们都防着点。”

　　周泰领命而去。痹症这事儿，孙策隐隐有点感觉。周瑜有个早夭的哥哥。周家一直子息艰难，孩子很难长大。周瑜父亲因病去世，孙策打听，似乎是风痹。和周瑜齐名的远房堂哥周晖，出入皆车乘。世人谓世家公子自重身份，孙策现在想着，也许不只是这个原因。

　　孙策长长吐气。只盼着自己早日成大业，总不必让他那么辛苦。其余的，全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