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15、十四·修

　　十四．

　　孙策驻军神亭岭西。他要彻底拔除刘繇，刘繇就是用来给淮泗军开旗的。雨总算停下，出了太阳。周瑜领着军马去吃草，其他人原地扎帐篷。周瑜引着各将领的马找了处难得的萋萋草场，视野开阔，草也肥嫩。周瑜坐在一处大石上，看着马儿们悠闲地甩尾巴。

　　最高大的马是孙策的。长得剽悍粗野，耳朵不知在哪里打架缺了一块。毛色远看是白色，近看泛灰，叫人形容不出来。流光的皮毛绷着硕大的肌肉，爱呲牙，一呲便是森森罗列的白铲子，锋利得很。养马的看不出它是啥马，被它又凶又狠的目光吓得腿打哆嗦。野路子里杀出来的马，性情躁得很，只服孙策一个人。孙策当年驯服它时不过十二岁，它也是个小马驹子，对着孙策上嘴就咬，被孙策揍了个半死。也没个正经名字，孙策就喊它野马。孙策一叫野马它还知道答应，打个一串的鼻响，表情颇有些得意。孙策跟其他将军马战，孙策在上面挥舞铁戈揍对方，它在底下驮着孙策追着对方坐骑的脖子咬。周瑜倒是第一次见着有马儿打架上嘴咬的。野马关在马厩里得有个单间，因为其他将军的马都被它收拾过。黄盖老将军的黑麒麟跟了他很多年，比儿子都亲。野马把黑麒麟的后臀蹬得肿胀，气得老家伙差点翻脸。吕范孙河的马也吃过大亏。马厩里的马害怕野马，敬而远之，野马也不待见它们，天天立在马厩里闭目养神。

　　周瑜的马又不同。踏夜龙是当年在皇宫里进学时陛下赐的，那时候乖乖一匹小马驹儿，眼睛又大又亮，全身皮毛雪白荧玉，大晚上看都能看见白色一大块。父亲是当年天宛马的后代，即是“天马子”，母亲是河曲贡马，只有皇家能用。血统高贵，因此长得极清秀，性格最是温顺。平日里金鞍玉勒，绝没有委屈过，站在周瑜心尖子上。

　　周瑜刚来那会儿，马厩里的马也欺生。踏夜龙一直在飞龙厩被训练，听话乖巧，到这野地的军营里连干草都抢不上。一日夜里马厩里的马突然嘶声大起，木头桩子劈卡断裂，整个马厩闹得沸反盈天。他想起来去看看，孙策闭着眼道：“八成野马又犯病了，明儿给坐骑被揍的将军陪个不是就成，管他呢。”周瑜叹道：“你那野马也得识些规矩，总这么闹像什么话。而且，我有点担心踏夜龙。”孙策在他腰上使了劲：“被揍的活该。不会揍回来么？打不过野马揍不回来那就受着。踏夜龙不会有事。睡觉。”

　　第二天周瑜起来一看，将军们围着马厩查看自己的马，陈武气得打转，他的宝贝大飞逸被野马啃了一口。野马的单间儿四周围栏全都被踏断，一塌糊涂。它站在那儿老神在在，用嘴给踏夜龙顺毛儿。踏夜龙低头吃它槽里的草料，看是饿极了。孙策也起来看，惊异道：“往日有马要接近野马就要被它蹬一脚，更别说吃它槽里的食了。”想了想又笑道：“八成是厩里的崽子们欺生拿捏踏夜龙，昨晚上野马路见不平，自己踏断围栏冲进大马厩挨个收拾了。”叫来一个养马的老军来问，果然是这样。昨晚上打得太疯，老军都害怕，没法阻拦。先是大飞逸冲踏夜龙尥蹶子，野马踏断围栏冲过来，一嘴下去啃了一口。孙策请那几个将领喝酒，给大飞逸找了最好的马医才算完。

　　周瑜愣神愣得久了些，回神看见野马把其它马赶到边角旮旯里去，挑了块草最嫩的地界儿，纠纠地走了一圈，表示这是它的地盘。然后站着不动，耷拉着眼皮养神。踏夜龙在一边慢慢地啃草，快乐地甩着尾巴。周瑜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孙策在远处吆喝指挥搭帐篷，中气足得很。一会儿又吵起来，周瑜没动，坐在石头上翘着脚，转身眯着眼往营地方向瞧。孙策吼了一句：“都别跟我抢！”几个年纪相仿的将领打成一团，骂骂咧咧道：“阿策好没意思！就这么一树！你都摘走了！”闹了一阵，孙策双手捧着，大步跑过来。白色的披风在空中一晃，生生截断了拂拂春风。

　　周瑜看着他笑，孙策坐在他身边，双手捧着绿色的小梨。孙策手大，堆得跟小山似的。水淋淋，想是都洗过了。

　　“那边发现一树野梨。怪得很，你看青涩涩的，可是真甜。都洗干净了，你快吃。”

　　周瑜拈起一枚，比拇指大些。放在口中嚼，脆嫩清甜。困顿了一冬，大家口中寡淡。不知谁发现一树野梨。酸甜的滋味唤醒了麻木的味觉，都疯了一般抢起来。分配不均时大家一般武力解决。平时这种事孙策决计不掺合，这一次把一树梨都撸干净了。周瑜慢慢咀嚼野梨，孙策只看着他傻笑，骀荡春风那么样扫过去，有勃勃的生气。

　　周瑜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那边踏夜龙吃饱了，野马才吃，踏夜龙用嘴唇给它顺毛。孙策一拍大腿冲野马嚷嚷：“好兄弟，仗义！”

　　野马打串鼻响，又是得意的样子。

　　周瑜坐在孙策一旁，这么看去，背景是一片芳绿草地。茸茸碧色挑人得很，偏把周瑜衬得面含白玉，眸若清泉。孙策越看越得意，周瑜哭笑不得：“你傻笑什么？”

　　孙策正色道：“周将军，我有要事托付于你。”

　　周瑜蹙眉，认真地看孙策。

　　孙策敛了神色，严肃道：“我打算彻底拔除刘繇，你也是知道的。但不光要正面冲杀，也是要断他后路的。”

　　周瑜点头：“你要攻下丹徒曲阿。”

　　孙策道：“正是。我打算前后夹击。要有个可靠的人……给我拿下丹徒曲阿。”

　　周瑜吃掉最后一颗，微微一笑：“得令。”

　　周瑜决定夜行军，连夜拔营带着人奔袭。他是第一次带兵，一身银白披挂，骑在踏夜龙马上，威风凛凛。孙策上了野马，一勒缰绳，野马前蹄一扬，一声长啸。孙策驱马绕着周瑜飞快地转。夜色里孙策大白披风翻卷飞扬，猎猎的气势铺天盖地。

　　他骑在马上，围着周瑜，飞快地转圈。

　　周瑜看见他的眼睛，在头盔下面，熠熠生光。在夜色里，如流星划过。

　　周瑜率军离开大营。长长的队伍整齐地向前，周瑜回头望了一下。隐隐看见骑在高头骏马上的身影。军队无言地向前行进，周瑜的心思很快转到了如何排兵布阵上。天黑透了的，边际却显出一点亮光。长不见头的队伍向着那亮光走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