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10、九·修

　　九．

　　夜里刮了一阵乱风，唔唔号号地哭。陆逊辗转反侧，一晚上都在数窗棂上的格子。风大，月色倒还好。他心里有事，方方一块硌着，哪样姿势都不对。朦胧间略略恍惚，廊下家仆们起早扫院子，拖长了调子“刷——”地一声，吓了他一跳。

　　陆康夜里也没睡好。他在想没有去见孙策到底是不是妥当。孙策是一把剑一样的人物两面都是刃。锋利无比，站在风中能听到震动的锋鸣。陆家向来反对袁术，陆康自然不能见孙策。但给了他些钱，多少说得过去。捱到天明起床洗漱，看见小小的陆逊站在内庭里，袖着手低着头。陆康笑道：“议儿，怎么不进来。”

　　陆逊走进内室，向陆康一拜：“给祖父请安。”

　　陆康嗯了一声。随口嘱咐道：“天凉起来，要吩咐下去给你添置些衣裳。”

　　陆逊又拜，低声道：“谢祖父。”

　　一时又无语。

　　陆逊原本和陆康血缘不近，他祖父陆纡是陆康的族兄。陆逊年幼丧父，陆纤病故，陆康见他孤苦无依，便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按辈分陆逊得叫陆康祖父，其实陆康年纪并不大，他的嫡亲儿子陆绩竟然比陆逊只小了四岁。陆康把陆逊接来供他吃住读书，从不缺他的东西，也就算亲厚了。陆逊这孩子平日里不爱说话，略有些阴沉，和陆康不亲。陆康也就随他去了。今日看他拜了又拜，就是不走，陆康也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和这孩子相处。陆绩也起了来，颠颠跑进内室，软塌塌地拜礼请安。陆逊瞧他拜完了，突然柔声道：“小叔叔，伯言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陆绩一派天真烂漫，平日里不见这个“小侄子”和自己说过话，这下心里高兴，连声道：“好呀好呀。”

　　陆逊道：“昨日侄儿在街市上遇见一头老虎。”

　　陆绩瞪大眼睛：“真的呀！”

　　陆逊道：“可是真的。那老虎就趴在那里，脚掌上有伤，身上有血。有几个人见这威风凛凛的兽王一动不能动，起了恶念戏弄它，石子烂菜扔它。这老虎还是不动，只是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陆绩蹙着小小的眉毛怒道：“这几个人真不堪，趁人之危！”

　　陆逊笑道：“对。不帮兽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羞辱它。我上午才见老虎，下午听说老虎已经走了。地上还有血，可是没人看见它去了哪里。”

　　陆绩眨眨眼，好像没有听懂：“就这样吗？”

　　“那老虎还会回来的。”陆康突然开口，平静地看着陆逊：“折辱老虎的几个人命在旦夕。”

　　陆逊轻轻一叹，拜了拜，领着陆绩下去用早膳。陆康闭着眼睛想了很久，然后脱了力气般地说道：“叫主簿过来。我有话问他。”

　　数月后袁术攻打徐州，粮草一时调运不开。他派人去问陆康借，陆康还是没出来。袁术气得摔了木牍，咬着后槽牙暗道，这陆家瞧不起袁氏兄弟由来已久，又在庐江几代门阀，枝枝杈杈盘根错节，势力不可小觑。自己若在寿春立足，南边陆氏非拔除不可。这把披荆斩棘的利剑，自然是孙策。

　　孙策终日闭门谢客，袁术亲自上门探望。孙策无可无不可，袁术发表了一篇言辞恳切的感叹。一叹自己不会用人，错信了亲信，上次九江一事确是自己不对。这次若能攻下庐江，庐江太守不会是别人。二叹自己征战连年，儿子没有一个顶用的。若能有一个像孙策这样的，死也无憾了。

　　这一篇下来孙策也是受用。转念一想九江太守没做成，庐江太守也不错么。舒城在庐江治下，若是自己当了庐江的主，反而省了周瑜车马劳顿。

　　孙策领着几千人过芍陂，渡比水，一路打过六安，奔皖县而来，势如破竹。

　　皖县的城墙挡不了孙策。自那日陆逊讲了故事，陆康便一直郁郁寡欢。孙策的军队行至六安，陆康便把陆逊和陆绩塞到一辆运货的马车上，陆绩刚要哭叫，陆逊一把捂住他的嘴。陆康轻声道：“去吴县，有人会接你们……”他盯着陆逊的眼睛。这个孩子一向阴沉，现在这阴沉突然可靠起来：“若是庐江城破了，你们永远也别回来。若是还不行……就改名换姓吧！”

　　一甩帘子，掐断了一句话的尾音。

　　马车向前一走，一丝儿风撩起帘子来。陆逊就着这一线天的光亮，看了庐江城最后一眼。

　　陆康陆续将家人遣走。孙策很快过了龙舒，龙逢。期间孙策倒是派人去舒城找过周瑜。周瑜不在，袁术给他派了个闲职，任居巢长去了。孙策有些生气，暗自骂道，这袁术小老儿怎么净坏自己的事。

　　兴平元年十一月份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陆康没能熬过去，病殁。孙策原是不急的，他想等周瑜来了之后一起进城。陆康一死皖县里人心涣散，周瑜还是没有来。孙策率军进城，看见漫天满地的白幡。实在太多了，摆在雪地里，雪上加霜似的，让人心寒骨冷。陆康是个人物，可惜并不善用兵，攻城守城全然不懂。若不是孙策存了爱惜庐江的意思，这会儿庐江早就拿下，只是不知要死多少平民百姓。

　　孙策下意识地认为，强攻会让周瑜进退两难。庐江怎么说也是周瑜的家乡，孙策想保护这一脉温柔的气息。

　　孙策刚进城便接到军令，令他立即返回寿春。孙策原想在皖县修养整军一番，心里有些不愿。几天之后袁术的老部下刘勋率领一万步军进驻皖县。新任庐江太守是刘勋，仍然不是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