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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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嘉仪拧开保温杯，小青柑的涩香混着电视台化妆间的粉底味在喉头滚了滚。镜台边沿粘着不知谁留下的假睫毛残骸，她边小口啜着茶边抽了张酒精棉片慢慢擦。听见走廊外执行导演正用对讲机咆哮，她被吓得打了个小激灵，保温杯底座磕出一声闷响。
“宿宿？”虚掩的门被推开半掌宽，宿嘉仪从镜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天啊，你真的来了！”万若若杵在门口，她穿着件肩头落着些咖啡渍的上书“中央戏剧学院”的白T，手里还攥着节目组刚发的工作人员名牌带子。宿嘉仪似有预料搬紧急撤走了还没盖盖的保温杯以防被撞翻，看她三步并两步跨进来，“昨儿老赵在群里发选手资料，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她是中戏的表演老师，这次被请过来给选手排练。她和宿嘉仪认识多年了：本科带过他们班台词课，宿嘉仪读研后又一起排过不少戏。
“话说，你搞明白这赛制没？”万若若坐到她旁边，看她对着镜子调整发型。“搞得怪烧脑的。说是捉对厮杀，怎么还带买一赠一的？"
宿嘉仪头也不回：“还行吧，简单说就是我这组‘绝症分手’的，跟隔壁‘车祸失忆’的PK。导师先选哪组整体表现好，再挑组里最亮眼的那个直接晋级——"
"输的那组表现差的直接抬走或者等导师发直通卡救命，“万若若顺手拿过宿嘉仪扔在台面的剧本，"剩下不尴不尬的两个人进待定区，再比过？”
宿嘉仪点头。还没等万若若再问，走廊又突然炸开脚步声，工作人员举着通告单破门而入：“宿老师可以准备过去排练了！林老师那边……”声音戛然而止。场务盯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万老师，您和宿老师认识啊？”
“何止认识！”万若若豪气地一巴掌拍在宿嘉仪肩头，“和宿宿那可是老交情了……”她没再细说，薅起宿嘉仪摆在桌上的剧本，转身出门，“我先看看你批注，一会儿见。”
林骁推开排练厅的门时，看到的是两个正跪在地上贴走位标记的两个人。
听到响动，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林老师。”女孩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帆布鞋尖还粘着胶带碎屑，走过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宿嘉仪。”
林骁看她微笑时露出的浅浅梨涡，回握住她的手礼貌地摇了摇，看她穿着没有LOGO的灰色卫衣的兜帽滑到肩头，想到团队的嘱咐：“对手是个演些有的没的舞台剧和文艺电影的的十八线，年纪挺小的，你别被她带偏了镜头焦点啊。”
带不带偏什么的，宿嘉仪不在乎，她捏着剧本看万若若第五次叫停：林骁又一次将假装诊断证明的纸张摔向地面——纸张轻飘飘地滑到宿嘉仪脚边，她弯腰捡起时，瞥见男生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他的愤怒像一团潮湿的棉花，砸不出半点回响。
宿嘉仪想起陈灏听说她第一轮对手是林骁时，那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待爆生，"他咬着喝美式的吸管说，声音从视频的那一头传过来有点糊，"就是卡在那不上不下的男演员。有粉丝基础，有资源加持，但总差那么一部爆剧。"
她看着眼前低头听万若若讲戏的男生：他马上29岁，演了六七年主角，最好的成绩是一部二番热播剧。存货里唯一的一番剧，过会的时候勉强定的S级，是个制作平平班底不硬的现偶。"资本最是无情了。"陈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年纪还只演偶像剧，要么是脸够顶，要么是后台够硬。但脸能撑几年？后台能捧多久？待爆待爆，有些人等着等着，就真的只能'待'着了。"
林骁的团队显然铆足了劲要借这个综艺转运，要不然入导师甚至其他资本的眼能拿上正剧资源想办法转型，要不然至少搞出点热度维持住声量不至于被降番。否则也不至于——
宿嘉仪垂眸翻剧本。
她和林骁被分到这个片段是前些年热播的国产都市情感大IP戏：拿到提前下发的本子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片段基本上是紧着男演员写的，大段的台词、详细的心理和动作描写都集中在男角色上，而女角色近乎几乎就是一个提供情绪应答的机器。
卫衣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环星主管她的执行经纪人杨奇发过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抵达H市了，问她录制还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问题吧？她回了个“顺利”，按灭屏幕时看到微博弹出的热搜提醒时微微一哂——当红小花被狗仔拍到上了已婚对手戏演员的房车两小时没下来——那是陈芳这组里咖位最大的艺人。正因如此，她这位原本已经跟她来到J市的经纪人，在得到消息后直接给她发了信息说：“突发情况，我还是得过去一趟，你先将就下，有问题找小秦（环星另外一位参演《光影》演员的助理），我们随时联系。”就直接打飞的走了。
第一轮这样的本子环星能问都不问就给到她手上，她有什么问题，她能有什么问题。
节目组给的排练时间说充裕也不充裕，录制第二天的一早，工作人员就来通知他们要上舞台联排了。
在万若若和场务核对舞台和摄像机机位时，“宿老师。”林骁突然凑过来，古龙水混着烟草气味劈头盖脸，“刚刚这一段我们能换个方向站吗，我多走两步就行，我这边脸拍出来比较好看…”
“…”宿嘉仪看了他对她而言别无二致的两边脸半秒，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你一会儿和万老师问一下吧。”
那他也得敢嘛，他不是科班出身，排演片段这种事情经验很少，这两天很是被万若若严厉指导了一番。他踌躇两下，还没琢磨好是不是真的要和看上去凶巴巴的表演老师提这茬，万若若抱着手臂就转过来，剧本卷成筒虚点了点他，“小林，宿宿刚提的改动我觉得可行，这块儿你走过来了以后顿一下，加个扯开领口的动作怎么样？随意一点，不要太刻意了。”
宿嘉仪偏头看他绷紧的下颌线——这位在偶像剧里演惯了破碎贵公子，感觉连愤怒都要保持45度角的精致。她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扯领口是为表现窒息感，他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了，潜意识里想缓一缓了。你要是怕情绪断层，一会儿我们可以再试试……”
“停！”万若若突然举手，“小林扯领口的动作还是太僵了，宿宿你给他再调整一下。”
宿嘉仪上前半步，手指虚虚划过男生脖颈：“来，想象有只蜘蛛顺着锁骨往上爬，你要扯开的不单是领口，是缠住气管的蛛丝。”林骁的喉结在她指尖下滚动。男生扯领口的力道突然带了狠劲，昂贵的真丝面料发出濒死的嘶啦声。
“好嘞！”万若若叹了一声，“就应该这样！”
宿嘉仪抿抿嘴，退回自己的站位，看男生怔忡地大喘气。
他们都不知道，在同一场地的另一个房间里，节目的三位导师正在实时观看着他们的排演过程。那是三张摆在国人面前近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面孔：黎荔莉，站在金字塔顶峰的大花，美貌实绩奖项样样顶尖；孙峰，喜剧演员出身的顶级类型演员，贺岁档的财神爷；以及职业生涯首次出演综艺节目的张宇广，光柏林影帝四个字就能说明一切，虽说主要演作者电影但商业电影也有出彩角色。
监视器蓝光映得黎荔莉的钻石耳钉忽明忽暗。她咬着水笔尾端，目光追着画面里的身影，“这姑娘带戏带得慈悲了。男角要是能接稳她的戏，这段戏就能见血了。”她突然开口，“也是难为她了，这样的本子还要她来主导。”
张宇广调整监听耳机，食指隔空点着屏幕里宿嘉仪示范踉跄的动作，他转头问孙峰，"你之前说你挑她是因为她在两年前在大戏节演的让你记忆深刻到现在？"
"是，"孙峰拧开保温杯，蒸汽模糊了镜片，"那个戏排得太好了，后来好像留给学校实验剧场做保留剧目了。不过，"他喝了口茶，问两位同事，“你俩都不知道吗？她刚拿了棱镜（棱镜青年影展，国内专注发掘、推广青年电影人及其作品，尤其是处女作的电影节。在业界有广泛影响）的最佳演员，就那个所有参展电影演员一起现场评奖的就选一个得奖的，上个月的事情吧。”
张宇广点开这届棱镜的官网，最佳演员一栏赫然挂着宿嘉仪的名字。参展作品《她城》的简介写着"进城务工女性史诗"——粗砺的概括与郫县6.8的评分一样透着冷清。他往下划动页面，短评区一堆三星四星的评论却满满浮着对女主演表演的赞美。
就是这片段的本子确实也……黎荔莉“呵”了一声，她当然知道他们需要去做什么，但在这上面这么直接地搞这点小九九，是当他们三个是傻子吗？她招来场务，“去和若若说一声，宿嘉仪这组差不多可以了，现场上的时候能稳住效果肯定能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黎荔莉很难想到，这一组里确实有人在台上没能稳得住。
灯光骤亮，台上的宿嘉仪耳膜还残留着她吐出的最后一句台词的震颤，她身旁的林骁松开攥紧的拳头，冷汗从额角滑进领口。
场务比了个手势，化妆师上来给两位演员补妆，顺便让他们平复一下气息。
宿嘉仪舌尖尝到唇彩的蜡味，她借着灯光的余晖望向评审席——黎荔莉正慢条斯理地转着笔，孙峰手指轻轻在台面上敲击，张宇广低头看向摆在面前两人的简历，三人是如出一辙的一言不发。
林骁咬了咬牙，压住潜意识里想从舞台上逃走的冲动：在这一刻他才实际切身体会到了，这不是可以无限次“cut”了之后重来，不是会把特写镜头给到他的脸他的手去体现他情感表达的影视剧拍摄。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在那个瞬间忘词的，是舞台上灯光暗下去追光打上来之后突然稀薄的空气，是台下三位前辈导师如炬的视线，是侧台里亲自来跟他行程的经纪公司副总带来的心理压力，还是对手演员与彩排时相比似乎陡然增强的气场。
那一刻的大脑空白让他如坠深渊，直到宿嘉仪直接上前一步拽住他手腕，把他的词换了个说法给圆了回去。
比林骁本人更惶恐的大概是他的经纪人了——公司副总就杵在侧幕条阴影里，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打在他脊梁骨上——节目录制开始之前，对接他的节目组编导还来和他通过气，说三位导师不一定能按照他们预设的剧本表现，如果有什么大变动先担待一下，剪辑和宣传的时候再来看看怎么处理，他一边赔笑着说“是是是，也没指望能把握住他们”一边和副总打包票说“没关系，找的对手演员那边问题应该不大”。
宿嘉仪和表演指导老师的熟稔让他在排练时他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到了上台联排的时候就更加明显了，那是剧本塞再多高光台词都压不住的过于明显的舞台存在感。是，他知道这次节目组找了一些以戏剧表演为主的演员，他们在平常影视剧拍摄中也多少会遇到这样的演员也看大家对过戏，但没有人告诉他们到了他们的领域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啊。
具体到这位，那可真是见了鬼了！24岁的年纪，有这个业务能力不说，长得也可圈可点，环星的艺人评估体系该回娘胎重塑了，这是脑抽了才连个助理都不给人家配的吗————活该他们老被同行挖墙脚。
他思绪间，舞台中央的两人已经整理完毕恢复平静，各自简单自我介绍后，PD适时举起提示板：导师可以开始点评了。
旋即，三人稍微对视后，孙峰第一个拿起话筒。"我先来吧。林骁——"宿嘉仪余光瞥见林骁喉结滚动，指节捏得发白，身体瞬间绷成拉满的弓，“第一次尝试这样的舞台表演吧？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拍戏完全不一样？彩排的时候看你还没找到状态似的，正式上台了有精气神了，挺好。至于你，”他转向宿嘉仪，“你很好，就是你这段戏排得太‘周全’了，”他敲了敲台面，“设计太多，太满，容易得不偿失。”
“中间是出问题了吧？”张宇广接道，“这个补救反而做的更自然生动。”
坐在两人中间的女人颔首，拿起话筒，“这个本子对你来说不好把握，你是有本事的——”
黎荔莉的目光扫过来时，宿嘉仪的指节无意识扣紧了衣服下摆。她曾在黎荔莉的作品、颁奖礼、商务活动中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前的冷光，和陈灏手机相册里年会合照中素颜懒散搭着人肩膀的黎荔莉判若两人。。
“戏太工整了。”黎荔莉抬眼，睫毛膏晕开的阴影遮住眸色，“宿嘉仪。”
宿嘉仪一怔，猛地抬头，正撞进黎荔莉的审视里。
“临场反应很值得夸，”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偏头，钻石耳钉在舞台灯光下的闪光几乎要灼伤宿嘉仪的眼睛，“但戏是泼出去的水，不是供着的冰雕。”黎荔莉举起手中的晋级卡，“规矩学够了，该学学怎么砸规矩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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