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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陈沛之挑了支笔,在纸上扫了两下,就抹了半个人形。红衣长发,抬眉回眸,他试图一笔笔画那眉那眼,那微翘的唇角,画到一半,却忽然心惊。他竟然正在画记忆中的杜匀珠——那个喜欢皱着眉头的小姑娘,脸一红就会红到耳后根,总是喜欢咬着下唇,两道细细的咬痕如新月般……真是……陈沛之想揉了那页纸,却又不舍得,索性搁了笔,任凭思绪乱飞。那年他跳入水里,捞起来第一盏荷花灯,又去捞了第二盏,第三盏……凑齐了那五首小令,却至今没找着那写小令的人。不是苏琇,也不是西游,白浅也问过了,托了苏琇去问,可迟迟……迟迟没有音讯啊……如今京上家里又催得急,该回去了。

      要归去了么,好像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妙语连珠的西游,舍不得温柔巧思的苏琇,舍不得龙潭湖的水,舍不得簇锦苑的花。舍不得白浅在首舱逗鹩哥的模样,舍不得冯瑷在偏舱喂鲤鱼的悠闲——这一张张脸一下子都在自己的眼前走过场,人人都以为他几乎是要常驻此地了,苏琇也问起他,为何不去申请个雅居住着了,可……可他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他不是为了冲动就可以策马千里走单骑的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若能得到,自然最好,若不能……也就是该放手的时候。完整的人生,第一要紧的,是要明白一件事的目的,第二件,是要认真去做。而今,他两样都做了,却没了结果,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陈沛之是信命的,命这东西,很奇妙的,有缘自然会再见,这有缘没缘,又岂是一两年说得清,看得明的事?

      而匀珠呢?

      她是此行的一个意外,很美的意外。就像……就像种下一棵树,本来期待的只是果实,却先见着了开着的花。开得真是轰轰烈烈,抵死缠绵。她那么热烈,有时又那么无邪,她像枝头大多大多的花,一开就是一个世界。可是她的世界,又是自己的世界吗?而自己的世界,又容得下她吗?萍水相逢,春风一度这种词,扯来扯去,水啊风啊的,都是飘摇不定的东西,他能得到什么,能信奉什么?

      眼神回落到桌上的画卷上,画上的杜匀珠对着他笑,心里的杜匀珠对着他,也在笑。

      不管怎样,去找她最后一次吧。

      陈沛之按着心口,突然觉得那儿没来由的有一阵微颤,他定了定心神,起身从客居出去,步行到了码头,叫了船去秦淮岸边,一路上水波荡漾,他的心竟也跟着浮浮沉沉。遥遥看着渐远的码头,想起才定的明日的船票,此刻那船票就在怀里揣着,待明日,明日就可以归去了。终于要归去了。

      一路心事重重,若不是船娘喊了话,他还不知已到了首舱。首舱的鹩哥又学了句吉祥话,见了他当头便是一句,他不由得笑了,掀珠帘的声响惊动了里头候着的人,果然还是白浅,正低头剥着红皮柿子,见他来了忙擦了手迎上,只问道。“仍找苏琇么?”

      陈沛之被她一问,这才忽然恍然,自己是苏琇的熟客,此刻此行却忘了!这一想来,胸口滚了好几遭的“找匀珠”便似梗在喉头,说不出似的。他无力地点点头,突然希望苏琇不在,若苏琇不在,他便可再择——虽这么说实在忒没人情味,可,可他……

      “那您这边请吧。”白浅已经在一边替他叫了船,哦,苏琇在,她竟然在!

      陈沛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番心境如此混乱,甚至如此不堪。他浑浑噩噩地顺着白浅上了船,到了苏琇门前了,竟也忘了迈步子。苏琇的云裳瞧着了,推了他一把只道,“陈公子……想什么呢?失了魂一般。”

      陈沛之被这一推警醒过来,摇头,又摇了摇头,推了门进去,苏琇果然坐在那儿,正誊了诗集呢,见了陈沛之,只是笑着抬了头,仍又低下头去,真个是把他当熟人看了。陈沛之忽觉喉头发干,径自取了桌上的茶壶,喝了个彻底。苏琇分神瞧着他,搁了笔笑道,“唉,你怎么跟匀珠似的就这样喝起来了?平时分明是个文雅公子,倒这般不拘小节了。”

      陈沛之把茶壶放下,撇过了这一茬,讷讷道,“我来给你道别呢。”

      苏琇一顿,抬头望他,“要走?”

      陈沛之干笑了两声,又嗐了一句,“总不好在这脂粉乡里度一世吧。我爹还在京城等着我呢,催了我好几回了。”

      “那……那荷花灯……?”

      “你若还有消息,就仍帮我打听着吧,我这一去也不是不回了,只是少不得要几月半年的就是。”陈沛之掏了船票出来给苏琇看,“呐,也该回了。”

      苏琇接过来瞧了,时辰是明儿上午,她咬着唇,一时让陈沛之又想到了匀珠,恰得苏琇开了口,说的,也是匀珠。“这可糟了,匀珠今儿上岸去了,可不在这儿呢!”

      陈沛之不知她糟了一句从何而来,不过听闻此语,知是见不着她了,不免心中也有些怅然。再之后和苏琇的话别寒暄,便显得寡淡无味起来,何况苏琇一直满怀心事的模样,也颇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有些不方便告知自己的烦心事吧。陈沛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起身要走,这时才想起,来得仓促,竟连个话别的物事都没带,想了想,幸而那花敛翠里还存着些玉珠,就展了眉道,“我存着的玉珠,分了罢,我记得还有不小的一个数目,白浅西游,匀珠什么的,都分一些。你们商量着便是,我这就归了。”

      苏琇始终欲言又止,却终于没说出话来,干巴巴地道了别,就要送陈沛之上船去,门口恰巧过路一个船,载了个云裳要上岸,陈沛之想着顺路就登了船,苏琇正在船头送别了,却忽然想起方才他给她看了的船票还未还呢,忙喊了。“沛之,沛之!你等一等,你的船票忘了!”

      陈沛之苦笑自己果真是失了魂,叫船家停了船,一边交代着,却不防船家忽而撞了另一个过来的船。两艘船一齐翻了,与陈沛之同船那云裳不会水性,抱着陈沛之不肯撒手,只一味哇哇乱叫,叫得陈沛之心里都乱了,一时忘了去瞧别的人,抱着那云裳奋力要往苏琇船上游。水花扑腾间,却见苏琇手里攥着船票,却不去招呼陈沛之,只对着江水大声唤。“匀珠!匀珠!你可算回来了,沛之要走,沛之要走!你还不告诉他么匀珠!”

      杜匀珠浮在水中往脸上抹了把水,不可思议地去瞧正在水里游着的陈沛之,她蹬了腿朝他游过去,帮着狼狈的他把那云裳送上了苏琇的船,两个人一起手把着船舷,仍浮在水面上大喘气。杜匀珠又抹了一把水,朝陈沛之脸上看去,陈沛之正闭着眼,一对眉好似浸水的翠尾,润了最美的光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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