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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藏娇阁 ...

  •   老鸨已死,尸体无痕。
      衙门的人过来原本要将我带走问案,但那个和吴桥长了同一张脸的男子在头头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他们便不管了。牙婆是奴籍,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了白搭。
      那些纨绔子弟见死了人,也没了兴致,付完钱便走了。男子等到最后,突然问我:“姑娘是走还是留?”
      古人向来重视女子的贞节,一到青楼,便清誉尽毁。尤其是明清时期,对女子的压迫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如果不是我心已冷,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绝不会以身试险。
      我答道:“我要留在这里。”
      他起身,看了我一眼,之后走了。“既然如此,那朱某便就此拜别。”

      凝春楼的老鸨一共有三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正好。见牙婆死了,其余两个各怀鬼胎,偷偷笑起来。
      然后她俩从楼上,急急向我奔来。只是两个人都是小脚,谁也不比谁快多少。那个胖的因为心急,还从楼梯上滚下来,不过没受什么伤。
      她们到了我跟前,却忌惮着,不敢碰我一下。我的卖身契在牙婆身上,已经化为乌有。我要走,也没人敢拦我。
      只是我不能走。我一介女子,倘若不留在此地,又何处谋生。八道虽然法力高强,但天外有天,不是照样被那个歹毒的茅山道士打败了么?没有了八道,我再要生存下去,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
      打定主意,我便化了个名,向两位老鸨屈膝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奴家刘良女托妈妈们照顾了。”
      据说《游龙戏凤》里的李凤姐的原型,便是那刘良女。我一时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便想借她的来用。刘是刘婆婆的刘,良女是我要时刻提醒自己是良家女子。相同的名字,不同的人而已。
      那个胖胖的老鸨,顾不得疼痛,看着我,嘴巴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天下刘姓是一家。我也姓刘,以后你跟我就是一家啦。”
      买我的钱牙婆已经付清,谁将我拉拢过去,谁便能赚钱。这是无本的买卖,相比之下,我的大脚自然弱化许多。她们的心思,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也许因为那一扶,我竟对牙婆的死有些伤感。我向刘鸨母再次道万福:“还望刘妈妈日后多担待。”

      刘鸨母带我上楼,拐弯,再拐弯,一直到最里面的庭院才止步。
      此处与凝春楼只有一墙之隔,墙上开着小门,小门上着锁。门上方有一扇形青石,用篆书刻着藏娇阁二字。可以看出是一家的,却有些许不同。
      歌声,牌九声,琴瑟声,孩童的哭闹声,还有老妈子的训斥声,声声入耳,算不上太好听。院子里种的几株腊梅已经开了,枯瘦的枝,黄色的花,浸着淫雨,却是另一番风情。
      刘鸨母带我到其中一间房,叫几个龟奴烧了开水给我洗澡,又找了几身干净的衣服让我换。
      关上门后,她开始给我套近乎:“姑娘芳龄是多少?”
      头发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长至臀部,因为没时间打理,便用发带扎着,垂于脑后。我解开发带,脱衣正要往浴桶中跳,忽然想起这是妓院的一部分,难保会有什么不洁之症,便不肯下水。
      刘鸨母笑道:“姑娘请放心,这里不同于凝春楼,干净着呢。我可不像她们,买了姑娘便直接让臭男人去糟蹋。”
      刘鸨母穿的比谁都富贵。看得出,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我信了她,跳入水中,“十九岁。”
      我已经二十四,说成十五六也没人信。妓~女说白了就是吃青春这碗饭的,说得年轻些,自然能多些照顾。
      刘鸨母在身后为我搓背,手指不自觉探向我的胸部:“有些大呢。”我羞红了脸。以前找妇科大夫检查身体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别扭,但考虑到是为健康着想,便一直忍了下来。刘鸨母不是医生,方才却这样做,真是让我难堪到了极点。
      刘鸨母很小心翼翼,生怕碰了八道的尾巴,“姑娘可认得字?”
      我好半天才让自己的心不再忐忑:“认得。”
      “姑娘可会唱曲儿?”
      《霍元甲》、《沧海一声笑》算不算?王菲、刘若英的也能哼几句,只是这都是几百年后的流行歌。审美观不同,唱了,别人也未必觉得中听。
      水有些烫,灼得皮肤发红。我渐渐适应着水中的温度,握着八道的尾巴,暂时拿来当搓澡巾(还好八道不在我身边,不然会气得昏过去),“会唱几句戏。”
      戏曲是国粹。父母是个老戏迷,没事总在家中唱上几曲。耳濡目染之下,我也会能唱上几段。虽然我不想篡改中国的历史,但身在此地,多一样才华,便多一点保障。
      “姑娘可否亮亮嗓子?”
      想了想要唱的曲目,我便唱了起来:“梦到这好时节,为甚花片儿掉将下来,把奴惊醒……”
      我只记得汤显祖是明朝人,他的《牡丹亭》在当时很火,却并不记得汤显祖现在是否出生以及死亡。如果这首《牡丹亭》还没问世,却被我拿来用,我只能说句对不起。
      从水的倒影中,我看见老鸨渐起的笑意:“姑娘唱的是什么戏?怎这般好听。”
      我的调已经跑到了南极,但刘鸨母却没有听出来。确定这首《牡丹亭》还没有诞生,我索性用了个比较生僻一点的名字:“《还魂记》。”
      “姑娘可否将整个故事讲给我听?”
      我便讲了起来:“贫寒书生柳梦梅,梦到一佳人站于梅树之下,便起了相思之情……”

      等我讲完,水也凉了,我从水里出来将身体擦干。刘鸨母意犹未尽,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就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制止了我:“可否让我看看姑娘有无暗疾?”
      知道她是想借着洗澡的机会,像检查牲口那样检查我。我便躺在床上,任由她研究。她把我当牲口,我自己不把自己当牲口就行了。
      刘鸨母将我从头到脚都看了个仔细。当她检查完我的下~体,又拿守宫砂点在我的手臂上后,便乐得再也合不拢嘴:“完好完好!姑娘只要日后听我的安排,好处自然少不了姑娘的。”
      知道她检查的是什么,我并不言语。穿好了衣服,用布将头发擦干。刘鸨母派人送了饭菜过来,我便坐下,慢慢吃。
      我三天没有进食,也许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竟不觉得饿。见刘鸨母暂时不会坑害我,洗完澡吃了饭之后,我不自觉地放松戒备,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劳累。
      看出我有些困,刘鸨母便起身出门,对我说道:“姑娘既然累了,就先行休息吧。”

      一间小房,一床薄被,这便是我的容身之所。我盖好被子,便糊里糊涂地做起梦来。梦中是那日的情形——
      族长到我家逼债,让我偿还那七十五两银子。我拿不出,族长便要我做他的妾。我不愿意,族长的家丁就想抓我回去。八道现出了原形,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族长不甘心,次日便找了一个茅山道士过来。那道士自以为斩妖除魔,手段好不歹毒。打不过八道,就让徒弟拖延住八道,去抓我和那群小狐狸。眼见着那道士手中的除魔剑向我劈了过来——
      我吓得冷汗直冒,“霍”地坐了起来。

      现在是夜晚,天漆黑一片。不时有不同颜色的光映入房间,还有鞭炮声传入耳朵。我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扶着床边正准备起身,却又是一吓——软软的,什么东西!
      我触电般地缩回,看向一旁。一双黑亮的眼睛,如月下的湖水般闪起波光,好奇而胆怯。待确定是个女孩子后,我松了一口气。
      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这是要拿八道的尾巴!只差一点,女孩便会化为齑粉。我赶紧将围巾抢到一边,质问她:“你何时进来的?”
      她怯生生地回答:“外面放烟花……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被囫囵吞进肚子里。
      八道的尾巴遇水未湿,显示出与普通动物不同的特性。这是他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劫,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来避免我受到伤害么?我有些黯然,重新将它系在脖子上,缓和了语气:“这是妖物,碰了会死人的。”
      “那姐姐是妖精吗?”
      额……用得着问得这么直白吗?桌子上有半截蜡烛,我想点燃,无奈却找不到点火工具。我正需要有人陪伴,索性将蜡烛丢到一边,逗那个小姑娘:“姐姐要是妖精,那你害不害怕?”
      “不怕!”她摇摇头:“姐姐就算是妖精,也是不会凶人的妖精。”
      这女孩看得出我不会凶人,怎么就看不出我是个人呢?真是搞不明白。我有些无语:“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知是否哭了,用手背慢慢擦着眼眶:“田招弟。”
      想必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想要儿子,却生了个闺女。养活不起后,就把她卖到了妓院。也许因为女人天生的母性,我竟有些怜惜她:“你几岁了?”
      从身高来看,她应该只有五六岁,瘦弱之极,就像干枯的树枝。她穿得也很薄,这间房的炭火刚熄,温度还不算低,她却依旧瑟瑟发抖:“十岁了。”
      我用被子裹住她,朝她笑笑:“招弟这个名字不好,我们另取一个吧。”
      她点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嗯。”
      我想了想,说:“叫田甜吧,我希望你能笑得比蜂蜜还要甜。”
      她笑了,露着缺了两颗牙齿的门牙,真的比蜂蜜还甜。

      就在此时,刘鸨母领着两个龟奴推门而入,见到田甜便气势汹汹,“你这小贱人,竟敢到厨房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田甜很害怕,往我怀里缩起来。我护着她:“刘妈妈,田甜偷吃了什么?”
      “一碗汤圆,两条鳝鱼。”刘妈妈很是生气,从我怀里拉住田甜的胳膊就想往外拖,“那是给客人的,谁想到这小贱人不好好干活,还敢偷嘴吃!”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受惩罚,田甜抓住我不肯松手。刘鸨母气急,狠狠地掐她的脖子,拧她的耳朵,揪她的头发,边打边骂,骂得甚是难听。
      田甜疼得哇哇直哭,我忍无可忍,一把将刘鸨母推开:“刘妈妈积点阴德好不好?田甜只是个孩子。”
      刘鸨母两眼如毒蛇,冷而贪婪,“若上辈子没造过孽,老天早让她生得貌美如花,投胎到大户人家去了。我打她,不过是替天行道,积德行善之举!”
      我一时惊愕,竟然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推翻这个逻辑。我干脆对刘鸨母说:“刘妈妈把帐算到我头上好了,田甜吃的就当是我吃的,该受的罚我替她受。”
      也许考虑到我能给她带来的商业价值,刘鸨母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姑娘这是何必呢?她不过是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刘妈妈若不惩治,还会有人再犯。”知道不能用人人平等这种观念打动她,我只要换一种说法:“总要有人来承担,以儆效尤。我知道刘妈妈是为我好,只是我决心已定,您无需再劝。”
      见我执意如此,刘鸨母便不再反对:“那好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藏娇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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