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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凝春楼 ...

  •   三日后。

      江南风格的建筑,古典雅致,花砖木雕,小桥流水,和我居住的草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如今连草房也化为了灰烬。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那我便认命好了。
      “姑娘,往前走。”①
      我便往前走——
      虽然眼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是墙。
      “呀,姑娘别!”
      眼见着我直往墙上撞,牙婆赶紧拉住了我。
      “姑娘,转身吧。”
      我便转了个身。
      牙婆上下打量着我,和族长讨价还价:“姿色倒也不错,只是一百五十两也太贵了吧。我就是买个~雏,从小调~教,最多不过三四十两银子。”
      我原本只欠了族长八两银子,驴打滚利滚利,竟然涨到了七十五两。
      “凭她的姿色,送到青楼去,你赚到的岂止是一百五十两,恐怕一千五百两不止吧。”族长一脸青紫,坐在太师椅上,呷着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上次我给你的碧珠,说好卖了之后三七分账,谁晓得你这老妇竟私吞了十两银子。”
      “瞧您说的!”牙婆打着哈哈,一脸谄笑:“您纪大老爷家大业大,还在乎这点银子么?”
      族长正色道:“一个铜板也是钱,我可不能让祖宗创下的家业败在我手里。”
      “是是是!”牙婆不住地点头,拉起我的裙摆看了看,却又开始摇头:“这姑娘哪儿都好,可惜长了双天足,只怕客人不喜欢啊。”
      “开国马皇后不也是大脚?”族长是个贡生,在国子监读过书,腰板自然硬一些。就算是谬论也说得跟真理一样:“难不成你要藐视当朝天子祖先,造反吗?”
      造反可是重罪,诛九族,凌迟处死。牙婆年轻时被人拐卖,沦落风尘,虽然老了孑然一身,但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在头上,还是忍不住打起寒颤:“老身不敢!”
      族长继续威逼:“那扬州知府巴不得升迁,如果我将你这逆贼交与他——”
      扬州知府贪且残,若落在他的手里,恐怕九死一生。牙婆的脸一下子白了,两腿抖得厉害。她跪到族长面前,抓住他的衣袂,哀求道:“老身知错了,求大人原谅。”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好歹是故交。”族长为自己的胜利而得意,像对狗一样,抬起脚将牙婆踢开,肥腯的脸上带着世故恶毒的笑:“这桩买卖你还满意吧?”
      牙婆的头撞在了对面的黄花梨木椅子上,疼得她掉眼泪。但族长没有去看她是否受伤,反而叫人去检查那把椅子是否损坏。面对这种炎薄的待遇,牙婆却只能强颜欢笑:“老身满意极了,满意极了!”
      “这就好。”族长将强按了我的手印的卖身契交给牙婆,人财两讫之后,对蹲下来为他整理衣角的另一个家丁说:“阿福,送刘姑娘到凝春楼②。”

      天下起了冬雨。
      烟气迷蒙,潮湿而寒冷,映着白墙青瓦,就像一副别具韵味的水墨画。院子里依旧贴着大红喜字,还有倒着的福,淋了雨,反而更红,比那天见到的血还要红。
      八道的尾巴一直围在我的脖颈上,雪白雪白的,很温暖。绕过走廊,我看到族长家的长工将那些失了法术的小狐狸从笼里拉出来,剥下皮,洗净上面的血后,晾在檐下的绳子上。
      狐狸惨叫着,揪得人心疼。仅活着的六道见到我,突然发了狂似的,撞着笼子,想要挣脱出来。站在一旁的道士立即摆出阵式,嗡嗡念起经文:“窃以金书玉笈为入道之门墙,讽经诵咒乃修仙之径路。得入道之门可以复元始之性,获修仙之路,得以晓自然之心。是故道者,住丛林焚香火,三千日里勤功,十二时中无怠,朝夕朝礼圣容,当输自己之诚,殷勤祝厘国祚,必获升仙之庆……
      河海静默,山岳吞咽。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常清常静天尊……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③
      好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八道啊,你可知道,你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来到人类的世界,更不该相信人的鬼话——
      我数着狐皮上的尾巴,一条的,两条的,三条的,死气沉沉地垂着,没有丝毫生气。它们并没有害过人,没有作过恶,只是投身为畜生,便任人屠宰。
      六道渐渐安静下来,和我相视着,绝望,无奈,以及对生的渴求,复杂的眼神就像这场冷飕飕的江南雨。
      下辈子投胎,不要做人不要做畜生。

      阿福引着我经后门出去,驾着马车穿街过巷,到了凝春楼。
      凝春楼靠着瘦西湖,风景秀丽,得天独厚。附近都是酒馆商铺,卖茶,卖酒,卖布,也卖人。因为是官府经营,自然比别家的气派些。
      错落的硬山式屋顶,金字的招牌,远远便闻见一股脂粉香。很浓,熏得我想要吐出来。因为在下雨,街上行人并不多,两个龟奴站在门口,看到驾着马车来的客人便赶紧地上前招呼。
      我也下了车。下车的时候,我的脚崴了一下。牙婆赶紧扶住我,生怕我摔倒。同样都是女人,我对她倒也不怎么憎恶。
      一些穿着锦缎的纨绔子弟在厅堂里喝酒听曲儿,见到我便要调戏。问牙婆:“这是打哪儿来的,好标致的人儿啊!今儿晚上一定要留给我才是。”
      牙婆也是凝春楼的鸨母,和客人打情骂俏,全没了羞耻。“老娘今日亏大了。哥儿几个要是能将本钱还我,老娘就是把自己贴上去都成!”
      客人一脸惊讶:“老鸨,你亏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牙婆尖着嗓子:“是个大脚,你们谁要,只要给本钱我就贱价卖了。”
      “让我瞧瞧有多大!”其中一个手拿小脚金莲鞋,鞋里放着酒杯,放下怀里的女子,过来便要掀我的裙子。
      我一脚踢过去,正中他的眼眶。那个少年失去重心,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他捂着自己受伤的那只眼,气得直嚷嚷:“这哪儿是大脚,分明是驴蹄!”
      一群人哄笑起来。那个少年骂骂咧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三百两?再送我三千都不要,婊~子!”
      “爷别说那么难听嘛!”陪伴着少年的女子看起来非常年轻,却很老道。倒了杯酒,喂到少年嘴边,一手帮他揉眼眶,“我亦是婊~子,爷家那位千金小姐可有我这婊~子讨爷的欢心?”
      一提到自家的老婆,少年便摇头叹气,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要不是我爹不同意,我早休了她,娶你过门儿了。”
      女子侧过脸来,冲我微微一笑。那笑媚而不俗,就像盛开的六月雪。接着她又转过头,看那个少年:“我跟你又不是为了什么名份……”

      牙婆为少年赔着不是,又添油加醋一番,“这姑娘原本要给纪大老爷做填房,可惜是粪坑里的石头,力气又大。纪大老爷一把年纪,近不了她的身,就给弄到这儿来了。”
      人总是对别人的是非很感兴趣:“纪大老爷?哪个纪大老爷?”
      “就是那个做人市生意,顺带着卖私盐布料,顺风行的纪大老爷。”牙婆记挂着刚才在族长那里受了辱,自然要在别的地方讨回去,“听说堂客是客家女,也是个大脚,好生厉害。看不惯刚讨的小妾受宠,前两天竟当着纪大老爷的面,将她打死了。”
      “哦?不是说染风寒死的吗?”
      “那是坑外人的话!”牙婆站着,蹭了几口酒菜后,开始剔牙:“听说给衙门使了银子,自然没人追究。”
      有人在唏嘘:“还是小脚媳妇好啊!只会满床爬,任我骑来任我打。”
      我一阵嗤笑,若非男人太花心,女人又怎会心生妒忌;若非男人太懦弱,那个羸弱的小妾又怎会死于非命?只会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一个稍微年长的男子说道:“老鸨,这个女人如此难驯,留在这儿只怕会影响了你的生意。”
      “可不是嘛!”牙婆也有些发愁:“到我这儿来的姑娘一开始都是要死不活的,可还没哪个敢对客人动粗啊!她倒好,乖乖到了凝春楼,一见面就给袁大公子一大脚!”
      少年的眼睛还在痛,女子便跟呵护宝贝似的,对他又吹又揉。少年的同伴又哄笑起来,还吟诗嘲笑他。少年出尽了洋相,又气又恼,恨恨地瞪着我,却又无可奈何。
      “我愿出三百两买这位姑娘身上的围巾。”年长男子的行为甚是古怪:“至于这位姑娘,要卖要送,开价多少,老鸨你说了算。”

      我一定要留在凝春楼——
      除了迫于无奈外,也是权宜之计。如果我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必须找到那支鎏金碧玉簪。妓院是三教九流的聚居地,凝春楼是官府办的,客人自然非富即贵。
      如果我没记错,古代的妓~女,尤其是艺妓,是可以卖艺不卖身的。我虽算不上才高八斗,但好歹是本科毕业,能弹几首古筝,画几笔工笔画。若能讨得客人欢心,自然可以借他们的手,找到那支簪子。
      听到客人看中的竟然是八道的尾巴,老鸨有些愕然:“这是穷人家的便宜货,大爷您怎么看上这个?”
      那个人头戴冠帽,身着蓝色盘领衣,丰俊神秀,气冠群伦。难能可贵的是,他虽身在花丛,却品行端正,没有对身旁的女子搂搂抱抱,更不似其他人那样,大冬天还拿把折扇臭显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熟悉——是吴桥的脸!
      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既然吴桥能到这里,也就是说穿越时空的媒介并不是那支碧玉簪。那么我只要找出来,就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甚至可能像多啦A梦那样在时光中任意穿梭!
      似乎觉察到我在看他,那个人也看着我。相同的眼睛,眼神却并不相同。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后,我失望了——我本不该抱什么希望,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他将杯中物饮尽,说道:“这是九尾狐尾,自然值这个数。”
      古人说九尾狐出,天下必然大乱。此言一出,那些纨绔子弟都有些不相信:“我看是兔毛才对,朱兄你走眼了。”
      他不以为意:“不信就让老鸨拿过来看看。”
      牙婆顺从地从我脖子上取下围巾。我不舍,拽着不肯给她。老鸨很用力地抢,只是没一会儿便松了手,并倒在地上。她的手变得跟乌炭一样黑,那黑色又迅速蔓延,密布全身,犹如烧焦了一般。在弹指一挥间,牙婆被风化,化为粉齑。
      见到如此骇人的场景,我倒抽好几口凉气。所有人亦是,脸如白纸,面面相觑。那个被我踢了一脚的少年颇为恐惧:“她……是狐狸精?”
      男子却依旧神色淡然,举止中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控制力,“要是妖精,早要了你的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凝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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