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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朝食和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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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说:“去还是要去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就是这时候不见他们,过年难道也不见吗?”
子央当然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然而躲得一时是一时啊!
她叹口气显得愁眉苦脸。
扇问:“您为什么不想去?”
子央说:“前几日大兄说我整日上蹿下跳,十分粗鲁,还说我像个猴子。我去了他还会说我,说不定别的兄弟姐妹也会笑话我。”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子央害怕露馅。
扇就皱眉,他倒是能教子央怎么怼回去,但他是寺人,这种教育公主的事不该他做。
子央接着说:“我还要去北岸,那天差点被石头砸了之后我就怕坐车,出行要骑牛,但是骑牛太慢了。再说了他们都坐车,我骑着牛,他们会笑话我的,我不想去。”
“骑马呢?”
“我不会骑马啊?”
“您会啊!您还有一匹小马驹呢,以前养在兴乐宫,现在养在章台宫。”
“啊?”子央对自己的财产都没过问,这时候知道自己有马也没觉得惊喜,低头想了一下,问道:“我还会什么?”
“您还会弹奏锦瑟,精通箜篌。也学过楚舞,听说还学得不错,您几年前在大王跟前献舞,大王说您学得好。”
子央听得心里凉哇哇的,她没学过跳舞,跳舞多辛苦啊,还要压腿,要每天练习保证身体的柔韧,她吃不了一点苦自然也不会学,而且就是学过也没用啊,她又不会跳楚舞。音乐也没学过,当初是想学的,但是老师说她这人乐感很差,主动把学费退了,音乐直接对小时候的子央关上了大门,现在她也装不出会吹拉弹唱啊!
李斯的《谏逐客书》中对秦国音乐的评价是: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
楚国的音乐比秦国的音乐高雅的多,箜篌锦瑟这些是楚人喜爱的乐器,学的还是楚舞,这让子央心里犯嘀咕,楚舞分两种,要么是祭祀的舞蹈要么是宫廷民间抒发感情的舞蹈,无论是哪一种,都和秦国关系不大,毕竟秦人想要聚众唱歌都要官府批准,一般情况下是没什么娱乐的。
子央皱眉,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
愁啊!
外面侍女来到大殿门口,躬身对子央说:“公主,大王派人来请,邀您去曲台殿用朝食。”
子央点头,立即换衣服。秦王政如今是她的大靠山,没秦王政,就冲着子央没少捅李二凤肺叶子的行为,李二两口子肯定要让子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子央这次深呼吸后一口气跑过复道,到了曲台殿的大门口,和蒙毅打过招呼进了大殿。有寺人等着帮她脱鞋,子央说:“我自己脱。”
她到现在都接受不了有人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脱鞋,子央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富贵命,有穿越者适应得好,她完全不适应。
把鞋放在了架子上,旁边放着一双比她鞋子大了不止一码的鞋子,这时候的鞋子不分左右,两只的鞋底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看鞋子做工华丽,想到秦王政的儿女除了成过亲的和她,都住在兴乐宫,没听说今日有兴乐宫的公子过来,这十有八九是李二凤的鞋子。
子央问小寺人:“长公子在吗?”
“在,在里面陪着大王说话。”
子央点头,慢慢走进去。
大殿里面常年都点着油灯,灯下父子正在说话。
扶苏的皮相和李二凤的气质让李二凤版本的扶苏英姿勃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浑身冒贵气,此时他含笑和秦王政说笑,父子之间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显出淡淡的温馨。
子央掀开帐幔走进去,躬身行礼。
秦王政很高兴:“吾儿来了,坐阿父这里,今日你大兄在,一起用朝食。”
子央应喏,对着李二凤行礼,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兄。
在李二凤的眼里子央就是个大马猴,今日一见,发现她真有世家贵女的气派,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发现她低眉顺眼姿态端庄,一时觉得意外。
李二凤跟秦王政说:“妹妹今日显得乖巧了些。”
秦王政就说:“你妹妹一直都乖巧,她是个好孩儿。”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秦王政觉得子央这个女儿从头发丝到指甲尖没一处不好。
李二凤这几日对秦王政溺爱孩子行为也了解几分,以为他是溺爱子央,一叶障目看不到子央的缺点,对着夸奖也没放在心上。
饭菜还没送来,秦王政问挨着自己坐下的子央:“你大兄说你嫂请你们饮宴,你收到消息了吗?”
“收到了,”子央皱眉:“大兄家在咸阳宫附近,我骑牛太慢了,要早起,我不想去。”
李二凤觉得这人就不能夸,刚才在心里夸了她几句,这转眼又犯浑了。
秦王政就说:“不能总骑牛啊,牛太慢了。骑马吧,阿父有几匹好马,昨日蒙毅说刚钉了马蹄铁,阿父再送你华丽精巧的马鞍马镫,马鞭也送你最好的,你牵走,让公孙造给你养,随时能用。”
子央心里想自己不会骑马,秦王的马肯定是好马,一方面觉得不骑马占着一匹好马太浪费,一方面又觉得好马遇到了不要又太可惜,脸上就显得很纠结。在她刚露出纠结表情的时候,李二凤急切地说:“阿父,臣也想求一匹好马,臣出征那日想带走三匹马,如今已经有两匹了,求阿父再赐一匹。”
秦王政点头:“对你来说好马能寄托生死,是该寻好马,待会一起去挑一匹。”
李二凤点头后立即谢秦王政。
秦王政就跟子央说:“阿父的马厩里有好马,但是要先让你大兄挑选,回头他挑走了再给你选。”
子央点头,李二凤要的是战马,自己要的就是能出行的工具,需求不一样,让人家先挑也能理解,她心里想着等会找什么理由让自己能在章台宫学骑马。
秦王政像是知道子央心里所想,就说:“马厩那地方太脏,你如果不想去就让公孙造去,回头让他教你骑马。”
李二凤立即说:“阿父,臣对马略知一二,臣愿意带子央去。”
李二凤的昭陵六骏很有名,他说他懂马子央是不怀疑的,但是子央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子央转头抱住秦王政的胳膊,额头撞上秦王政的肩头。秦王政笑着说:“阿父带你去,等会吃完,咱们一起去,等你大兄挑完,阿父亲自给你选一匹好马。”
子央抬起头对着秦王政使劲点头,又笑着用额头撞了一下秦王政的肩膀,哈哈笑起来,秦王政也笑起来,两人都很高兴。
李二凤看子央目光就很复杂,李二凤年轻那会,养嫡女长乐公主非常用心,长乐公主小时候只要见到他就会撒娇,但是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就有了长姐风范,没再撒过娇了。后来亲自抚养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太早熟了,尽管也撒娇,却没有什么懵懂之态,就是撒娇也把握着尺寸,这么一个聪慧多虑的女儿长到十二岁夭折了。
子央每次对着秦王政软乎乎地撒娇,他一方面觉得这小娘子心机城府都很重,通过撒娇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方面又觉得这小娘子撒娇的行为浑然天成,已经融入日常,全是对长辈的敬爱,又有些羡慕。
他甚至有念头冒起来:如果这小娘子在贞观朝变成了自己的女儿,知道她是个假货,这么惹人疼爱,自己还能疼爱她吗?
这时候饭菜送来,眼下是分餐制,秦王的饭菜很丰富,主食有小米和煮黄豆,荤菜有烤羊肉,肉直接放在火上烤,叫作“燔”,穿成串烤,就是类似烤串叫作“炙”,一种肉两种做法就是两盘菜,还有鱼汤和水果。
这个时代的人吃得最多的肉食就是烤肉,而且他们也只会烤肉。随后送来酒,浑浊的酒液装在陶坛里被寺人送来,里面有个青铜的酒提,寺人用酒提给秦王政和李二凤盛了两碗酒。
子央觉得好玩,就说:“不用你了,我来。”她催着李二凤:“长兄,你快喝,喝完了让我拿你的碗练手。”
李二凤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无话可说!他举起酒碗对着秦王政敬酒,秦王政端起酒碗,两人把酒饮下,子央赶紧起来,拿了秦王政的酒碗去盛酒,盛了半碗,她自己端着吨吨吨喝了几口,随后忍不住点头:“有点甜啊!”
虽然浑浊,但是有股淡淡的甜味,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酒味几乎没有。
她一口气喝完,盛了大半碗给秦王政,这时赵高走进来,恭敬地对秦王政说:“大王,歌舞齐备,可否让她们进来。”
秦王政接了碗,点了点头,低头喝了一口酒,看到子央拿着酒提兴致勃勃地给扶苏盛酒,就说:“魏国国破宗庙被捣毁后,魏女被送进咸阳,等会儿扶苏把魏假的妹妹带回去。”
子央把碗递给李二凤,问道:“魏假的妹妹?”
李二凤说:“魏王假的妹妹,魏国的公主。”
这是大战前秦王政给儿子的赏赐之一,还没等会牵走的那匹马贵重。
这时候传来一阵乐声,子央四面看了看,没发现哪里有乐师,就看到一群美女舞着转过帐幔来到了席前。
子央手里提着酒提子,看到打头的一个少女面上没一点笑容全是哀伤,身体却流畅地跳舞,瞬间明白,要是秦国完蛋了,前面子央学的那些楚舞就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
魏国的前公主是赏赐给扶苏的,秦王只瞄了一眼,把空酒碗递给子央,子央赶紧接了,又打了一碗酒,捧着放到了秦王政面前,跪坐在她旁边,直接从秦王的盘子里捞了一只看着像梨的水果,咬了一口,确实有甜味,但是吃着像是在吃木头。这是她在秦朝头一次吃水果,子央很珍惜,把木头一样的果肉嚼嚼咽下去。
秦王对子央这种“挑食”行为很不满,拿筷子夹肉放在她盘子里,催着她多吃肉,子央吃着煮豆子就着肉吃早饭。一舞毕,魏女们五体投地跪在席前,赵高用青铜酒爵端了酒进来,放在了打头的魏国公主身边,说道:“给公子敬酒吧。”
魏国公主直起身端了酒,站起来似乎要转身给扶苏敬酒,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头向着秦王政的方向转了一下,拥有丰富被刺杀经验的秦王政本来在拍着子央的背劝她喝鱼汤,突然他抬头和魏国公主对视,秦王政一把将身边的子央推开,自己侧身躲开了魏国公主投掷来的酒爵。
魏国公主随后扑上来抓起筷子扎向秦王政的眼睛,秦王政半蹲起身一手抓住魏国公主的手臂向自己这边扯了一把让她扑在了桌子上,另外一只手同时把自己的坐枰从腿下抽出来砸了下去,魏国公主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现场的那些魏女们一开始被吓呆了,她们想不到公主居然突然刺秦,直到看到公主的血从桌案上滴下来忍不住尖叫起来。
在尖叫声中,跪在第三排的一个魏女突然站起撞向秦王政,被已经站起来的李二凤重重踢了一脚,滚在帐幔下没了动静。
赵高扯着嗓子喊:“救驾,救驾!”
外面传来脚步踩在地板上的沉闷声音,蒙毅带人闯进来把魏女们押了出去,寺人们赶紧端着水拿着麻布来擦现场。每个人都沉默无声训练有素。
秦王政转头看子央,子央晕倒在了灯架下面,刚才秦王政用力一推,子央翻滚了几下脑袋撞在了灯油架子上。这是青铜架子,绝对重工,被子央撞一下纹丝未动,但是子央晕过去了。
秦王政跑过去把子央的脑袋抱起来喊了两声:“吾儿醒来,吾儿醒来。”说完把手指放在了子央的鼻孔处,随后松口气。
子央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以前都是灯,喊道:“扇,扇。”
扇没来,凑过来的是赵高的大脸,赵高高兴地问:“公主,想喝水吗?”
“不喝,有点头晕。”子央想爬起来,爬了两下没成功,被赵高扶着站起来。
这里的装修比兰林殿强多了,她问:“我在曲台殿?对了,刚才魏女在献舞。”
赵高脸上的笑容收了,他对子央说:“那是刺客,魏女要刺杀大王。大王在前面,您随奴来。”
子央没来过秦王政的生活区,发现他生活的地方也是大部分地方靠油灯照明。
子央对着这生活区的布置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追着赵高问:“魏女刺杀阿父,阿父肯定没事,剩下的魏人怎么处置?”
《过秦论》里面说“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这里的王子皇孙指的是六国王侯的女儿和孙女,国灭后,她们的父祖兄弟儿子们被放逐,她们则是被带往咸阳。
魏女能这时候刺杀秦王,子央理解她,一千年后的李二凤和两千年后的子央都觉得大家是一国人,但是在这个年代,魏女是真不把自己当秦国人,她不觉得自己和秦人是同一个国的人。
赵高回答:“魏国宗室女,全杀。”
赵高说完小跑几步进去通报,秦王政的声音传来:“吾儿,快进来。”
子央立即迈步进去,看到秦王政正在用纸批示奏请,上午的刺杀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头还晕吗?上午阿父推你的时候用的力气太大了,侍医说你需要静养几日。”
子央瞬间找到了不参加聚会的理由:“我有点头晕,我这几日就不出门了。”
“也好。”秦王政把笔放下,扶着桌子站起来:“阿父带你去选一匹好马,上午你长兄把他的马带走了,这会阿父带你去看看。”
子央跟着他走出了曲台殿。
和以往走路要蹦跳几下不同,今天的子央有点安静。她没有直面血腥的一幕,可还是有种心悸,秦王政在这个时代不仅是子央那慈祥的阿父,还是东方六国嘴里的暴君。
子央也知道,如今处在七国融合的阵痛中,除非这一代人全部去世仇恨才会松动,靠着时间一代代淡化这股灭国的恨意。
“吾儿,头还疼吗?往日你叽叽喳喳,今日不说一句话,阿父甚是担忧。”
“还有点晕,阿父,我想过几日出去玩,可以吗?”
“去哪里?”
“咸阳周围。”
“可,带上你的门客,带上甲士,前呼后拥缓带轻裘,玩够了再回来。”
“阿父,你对我真好。”
比起其他人,秦王政对孩子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