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堕爱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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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退却，梦移人换。醒来，已不知是多久以后。
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家床上。
衣物皆净，被褥齐整，显是有人打理。恍惚间燃起一丝希冀，姥姥仍在，兄亦无恙，一切仅是大梦一场。
而梦里那个男孩，一眉一眼，又教他如何忍心否去？
起身，下床，发现桌上一碗汤药，热气未去。端起一嗅，似是宁神养息之类。自正头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灌下，推门出去。
小小一个庭院，此时却空旷无比。
不见了姥姥，也不见了哥哥，唯他一人。思及至此，饶是他生性达观，也不免悲从中来。
出神间，忽闻一声鸟鸣。抬头看去，那只雪燕竟栖于檐上，展翼梳毛，十分自得。
而这一看也发现，房椽之上钉着一匹白绢，似写有字。晨风吹拂之下映着朝阳飘然飘然，煞是好看。
翼伸手去抓，却差个大截。跳起再试，仍是相去甚远。不由暗叫无奈，那留书之人想必正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却也忒粗心些，忽略了自己仅是一个半高幼童。
那只雪燕似乎颇通灵性，扑地飞下，叼起白绢落于翼的肩上。
“唔……谢谢你。”翼惊讶地接过白绢，对雪燕报以一笑。
启：
愚终未能及时，累予及兄姥，甚愧。老人尸骨已安，子可放心。桌有汤药，时应未冷，请服。
盼勿自弃，早脱悲戚。来日方长，好自珍重。
长濑
翼虽已有准备，读到“尸骨已安”四字，仍是不免震动。
环顾四周，思及来日方长，确实只有自己一人了。
雪燕啾啾而鸣。
“你叫我？”翼奇道。
鸟儿飞至空中，点了点脑袋，转而以爪抓过一根细枝，在地上划起字来。
翼愈看愈奇，但觉这鸟一举一动十分可爱，不由笑出声来。
雪燕划写完毕，落于地上，以翅指字，却是个飞翔的“翔”。
“翔？”翼念道，“这个，是你的名字？”
雪燕一阵欢鸣，似是赞许。随后又飞起来，打了几个圈向小道而去。
“你是让我跟你去？”翼说道，但见鸟儿已经飞远，连忙拔腿跟上。
“榆荫泽，仁哥哥，我们到了！”
榆树下一户人家，也是简单的几间木屋。
和也指着院前石碑，欢声道。
仁点头上前，却觉四周静得可以。心下疑惑，看了看石碑，竟发现一划血痕。
“和也，”他道，“你看这是什么。”
和也上前，以指甲刮下血块，轻轻一捏，答道：“仁哥哥，是猫精的血。这户人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都闹猫精了，能不出事么。仁心下嘀咕，又见院内狼藉，水桶扁担七倒八歪。眉头一皱，说道：“先看看再说。”
二人正欲踏入，门突然碰地一声撞开，一人飞将出来。和也眼明手快，大步抢上接住那人，
见是一个老汉。他面色憔悴，目光已然失了神，又是惊恐又是哀愁，胳膊上满是爪痕，兀自喃
语：“智久……别……别怕……爹爹在……”
和也一愣，耳畔风起，回头看去，顿时三魂吓掉六魄。只见一头野兽咆哮着向自己扑来，血口巨开，脊背上三根倒刺直竖，一双圆眼凶狠无比。
和也虽天赋异秉，而临敌经验却少。加之个性胆小，早已怕得无以复加，只知伸手去挡，也不顾这怪兽一抓之下，别说一条臂膀，半个身子也决计送了掉去。
仁暗叫不好，忙念起灵文将和也护入结界，接着召出配剑，挺身而上。
那兽一爪抓去，只觉空气涌动，一股弹力袭来，诺大一个身躯竟硬生生地被弹了回去。它呆滞一阵，又见仁持剑刺来，于是掉转脑袋，背上倒刺立起，一身金色长毛冒出阵阵烈焰。
仁逼身抢上，照准兽眼一剑刺下。那兽身躯庞大，却是极其灵活。后腿一划，扬起滚滚沙土，已退在两米开外。未等仁再上，身体抖动，毛发飞散，浑身火焰聚成一个个火球，如陨石般向仁砸去。
傻愣愣的和也方才回神，一见伙伴遇险，慌忙放下老人。他危急中想不起什么防御结界，却记得水能灭。于是使起御水术，将院子东边井中的水一股脑倒起。他人虽天真，力量却不弱，一时间水花飞溅，铺天盖地。而这一下不仅压下了火球，仁也是一身透湿。
所幸那怪被水一浇，也是发了懵，半晌没有动静。
仁顾不得发火，挺剑再刺。
“仁哥哥，不可以动手，它是兽，不是妖！”一瞬间和也看出了底细，慌忙告知伙伴。
这下，仁更是叫苦不迭。自己资质所限，要制服此怪已是万万不能，况且兽为人化，圣书明令在先，是杀不得动不得的。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兽又咆哮着扑来。
“仁哥哥，冰心决，冰心决！”
和也所说的是高深的收心咒，凭仁的力量能否催动自是险中之险。
不及多想，仁只得赌上性命，念起自己尚未纯熟的咒文。
同时，和也也未闲着，催动相同咒语。两道力量冲向那兽，化为一道长锁。那兽挣扎几下，倒在地上。火光散去，兽变成一个少年，昏迷不醒。
仁抖抖湿透的衣衫，想起刚才的险情兀自后怕不已。
和也却放心不下那少年，上前查看，顿时大呼不好：“仁哥哥，他是神侍唉，怎么办？”
仁拍着脑袋，也是大感头痛。自己与和也一路拖拖拉拉，竟不料这少年运数不佳，被猫精伤
了身子，融化成兽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没了想法。
“榆叔！智久！！”
一声惊呼，二人望去，只见翼飞奔而来，扑地跪在老人跟前。
“榆叔，您醒醒，您怎么了？是不是妖怪来过？怎么伤成这样？”
老人挣开老眼，结巴道：“是……翼啊……去看看……看看……智……智久……”
“智久？”翼慌忙点着头，转身跑到那个少年身前。
“天啊！”
智久双目禁闭，左臂、额心上赫然有一个火焰般的印记！
“智久，没事么，起来，我是翼哥哥！”翼拍着智久的脸喊道。
仁来到二人身边，道：“他被妖血感染，一旦苏醒便人性全失。最好还是不要叫醒他。”
“是兽？”翼道，再看看智久。
他听姥姥说过兽这个种族。而今自己的玩伴遭此劫难，心下不由飕飕发凉，只觉命运叵测。
回头对着仁与和也，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恋神宫神使。我叫做仁，他是和也。”
“神？”翼欢喜道，“你们可以救智久的，对不对？”
仁本想直说，但被翼殷切的目光一瞧，竟不忍开口，生生碎了这个少年的期望。与和也相对而视，半晌无言。
“那是不可以……”翼黯然道。
“对不起，我们没有改变血统的能力……”
翼蹲下身子，坐在智久身边，去捏那稚气的小脸。
“智久，别怕，翼哥哥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他与智久本相差不了几岁，而话语坚决，一字一句如破石之刃，仿佛长辈一般。和也忍不住
安慰道：“放心，会没事的。”
突然，智久手指一动。
“不好，快走！”
仁机敏无比，二话不说将翼与和也一手一个拉起，飞身跃出院子，狂奔不止。
翼未缓过神来，被他拉着只有踉踉跄跄地跟着跑，百忙中一瞥小屋，却见火光冲天。
“智久，榆叔！”
一团火焰滚出火海，向着相反方向，渐渐没入林中。
仁停下脚步，道：“他跑了。”
三人望向远方天与地的交界，只觉得一时太多茫然，不知何方。
云梦泽后山，短短几日之内，平添两座新坟。
黄土清新，其中一座已然被春风吹出几点清绿。
人事变换，向来叫人粹不及防。
或许梦中灵魂正是知道如此，才选择沉默？
翼跪于坟前，说道：“姥姥，榆叔，光一哥哥，请你们安心。
翼一定好好活下去，找到哥哥，治好智久。一定做到。翼从不撒谎，这次也是。
翼要去学本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寂寞，乡亲们会替我打扫这里，给你们上香。
光一哥哥，姥姥，保佑我。”
“你准备去哪里？”仁问道。
“不知道，总有地方可以去的。”翼对他报以一笑。仁惊讶地发现，这个少年笑容里，竟找不见一丝彷徨无措。
“那个……”和也突然道，“你跟我们去恋神宫，好不好？”
仁一愣之下，当即会意：“和也，你要翼当神侍？”
“恩，我想，翼的话，一定可以！”
可以？
仁暗道。
和也，你认为，他可以改变么？
三日行程，已至飘雪峰下。
飘雪峰不过百米多高，恋神宫位于峰顶，远望酷似一只蓝色帆船。
翼长这么大，所行之处不出云梦泽周围几座山头。如此的远行，还是头一次。一路上他总是
好奇，若永远这般不停的走下去，走出恋山，会有什么？
和也年幼，不通事故，与翼倒是十分投缘，一路唧唧喳喳没个停。仁平时沉没寡言，此时和也便把所有好奇的事一股脑地向翼倒出。翼知道的，自然耐心解释。不知道的，二人干脆东拉西扯，你一句我一句给个风马不通的解释，让仁哭笑不得。
于是不多久，已到了山顶。
“这……真像天空！”
望着通体碧蓝，时常有如云朵般掠过的恋神宫殿，翼不住惊叹。
“恩！所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天空荧幕。”和也说道，“建造宫殿用的是天之灵气，看上去和真的天空一模一样。”
“天空荧幕？”翼道，“是一首歌儿呢，我会唱，和也你要听么？”
“歌？是什么？”
翼于是唱了起来。
一时间，山林里童音回荡。翼的声音清亮活泼，发自心底的开朗，随歌声一道久久在天际中回荡。
……
溪水淙淙，如跳如跃。清风习习，梳点心妆。鸟鸣为奏，阳光来和。
和也听傻了，拉着翼的手结结巴巴地要他教。翼正待答话，却听仁叫道：“真希，过来吧。”
“真希！？”闻此，和也见鬼似的缩到翼身后：“麻烦丫头来了，翼，你给我顶着。”
翼莫名其妙，顺着仁的目光，看见一个个子小小的红衣女孩躲在树后探头探脑。
“她是孤儿，被恋神宫收养，等会由她带你进去，”仁说，“真希喜欢和也，所以和也有些怕她。”
“喜欢为什么要怕？”翼不明白了。和也狠瞪，仁笑而不答。
真希怯生生地向三人走来，鞠了一躬，偷眼瞧瞧缩缩闪闪的和也，似想说什么，但犹豫了，小声道：“仁、仁哥哥，和也哥哥……这位是……”
“他叫做翼，你带他去吧。”仁道。
“唔，翼、翼君，请跟我走。”
仁推推翼，让他跟上，自己与和也却不随着。和也拉着翼的手，甚是不舍，道：“你一进宫，以后见面的日子可就好少了呢……翼，真舍不得你。”
三天里翼听仁讲过神侍的职责和生活，明白一旦接受，自由二字便只在梦中了。但他只想着
见到神领或许可以救得智久，自己是否永远不得脱身这节，也没再多考虑。此时听和也说起，随有些犹豫，但他生性豁达，笑道：“没有那么可怕，总会有机会的！”
当下跟上真希，踏进正殿大门。
真希领着翼绕过一座座堂门、庭落、花园，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间院子般的建筑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神领大人的居所，”真希道，“大人在宫里的时候，您不可以离开。”她取出一块白
色方巾交在翼手里：“容貌是不可被见的，您千万记住。万一方巾取下，结界便要发动，您的生命也就结束……大人马上回来，真希先告退……”
“唔，等一下，”翼道，“这里好大，但怎么一路过来没见到人？”
“有的，”真希道，“有好多神在这里，也有和也、我这样的人类孤儿，但我们不可以与神领大人见面。”真希说完匆匆离开。
不可以见面？翼总觉得这情景与那日离境中少年所说太过相似。他不解地摇摇头，想到那句
“容貌不可见”，又犯了难。不可见什么？神领大人还是自己？左思又想，忽然灵光一现，心中一喜：“我蒙上眼睛，管他神领大人还是我的，不都见不着了么？”
翼说到做到，环顾一翻院落的布局，努力记下，走进一间貌似客厅的地方，扎上白绢，摸索
着要找张凳子坐下。不料目不见物，一个大意拌在桌角上，当下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扶住桌脚欲要站起，却又一头撞上桌底，疼得不住咧嘴，心下大骂，这什么奇怪规矩嘛，不让人看见，怎么做仆人！！
狼狈间忽听有人惊奇地“恩”了一声。翼不管来人是谁，求助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帮我起来？”
那人哦了一声，然后翼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托在自己腋下，于是随他站了起来，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谢谢你。”他道。
隔了半晌，那人问：“你是新选中的神侍？”
“恩！”翼答道，“仁、和也带我来的。真奇怪呢，为什么要蒙上眼睛？”
那人道：“不是眼睛，是脸。”
“哦？那我弄错啦！”翼飞快解下白绢，看了看，自语道：“果然呢，说有结界，拿下来会死掉什么，真是骗人的，哪有那么莫名其妙就叫人死。”
得意间，忽觉两道惊异的目光投向自己。翼抬起头，对上那人，顿时惊得无以附加：“你……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离境中见到的少年！
这下翼再多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用了。
泷怎么在这里？真希说过除了神领没人可以进来，莫非他是神领么？可是仁他们一口一个大人，难道不该是胡子一大把的老人家？？
少年收起惊异的目光，笑道：“又见面了。你好，我叫泷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堕爱之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