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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虚离失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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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翼转了个圈子,发现四面八方都在下雪
白色的雪,粉红的雪,从那没有半点云彩的,深不见底的透蓝苍穹中落下。
他低下头,奇怪地看着那些雪花消失在碧绿的草地上,竟没有堆砌起来。
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冷呢?以往下雪,哥哥和姥姥总会嘱咐说,多穿些衣服,小翼。
他伸出手,雪□□直穿过手掌,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不远处的河的上空,一只洁白的燕子盘旋飞翔,时而俯冲,时而鸣叫,悠然自得地重复。正
是刚才后山的那只雪燕。翼突然记起来,自己幼时在恋水边游玩,边曾见过这只鸟。
河边站着一个男孩。
翼想了想,向他走去。
男孩身披一件灰紫色长袍,用宽大的银色腰带束着,直拖到脚下。他的发色金黄,面容美得如同画中。
翼缓缓地、小心地走到男孩跟前。
“请问,可以打扰你么?”
男孩似是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但翼莫名地觉得,那么一瞥中自己的一切对他而言,便完全透明了。
“你已经打扰了呢。”男孩露出微笑。
这表示可以么?翼想想,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男孩自轻笑出声。这种问题,随便地向一个陌生人问出,那孩子真是单纯呢。
“因为你有想见的人,或者有人迫切地需要你吧,”他答道,“这里叫做离境,是存在现实之外的精神世界之一。当有人极度需要,而又无法马上见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就可能到这里来。”
“可是,我没有想见谁呀?”翼不解。
男孩却不回答他,只说:“你是昏倒了吧。”
“咦,你知道?”翼十分惊奇。摸摸脑袋,还有些痛,显是昏倒时摔的。
“除非梦中、昏倒或是刚刚死去,否则灵魂不会离开身体。大白天的,你这样年龄的孩子睡不住。”
“什么叫‘你这样年龄的孩子’,你不会很大吧!”对于那男孩的措辞,翼有些不满。
而男孩再一次回避了他的问题:“你叫做什么名字?”
“翼,你呢?”
“叫我泷吧。”
“哦,泷!”翼心里嘀咕,泷,泷,叫起来有些怪呢。不过,竟也莫名地顺口。
“翼,你为什么昏倒?”
“因为……”
泷看着他的神情,是温柔而可靠的。翼忍不住,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叙述起来。
泷静静地听,偶尔点一下头,露出些同情神色,而对于那些妖之类的却并不十分惊讶。
“你姥姥是死了么?”末了,他问。
显然是个极其唐突的问话。而翼不以为意,回答道:“我不晓得。也许是,也许只是受了伤,我要去找她。”
“她死了,你会怎么做?”
“那样?”翼愣愣地想了一会,“会伤心吧。然后我要努力快乐起来,做想做的事,继续开开心心地活着……这样姥姥才会放心。泷,你这么问,是关心我么?”
泷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
“泷?”见他不答话,翼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过神来,泷对他说:“你可不可以坐下,陪我看看雪?”
“可是我要去找姥姥,如果她受了伤……你告诉我怎么出去,我找到姥姥再来陪你,好不好?”翼对这个男孩有好感,而又惦记着姥姥,十分为难,“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是么?”
“等你心里的需求满足后,或者有足够大的力量与这个世界对抗。你是人类,办不到吧。”
翼急了,四下张望,仿佛迷路的婴儿。
泷悠然地在草地上坐下,雪与他,融成一幅绝美的图景。纵是手足无措的翼,也茫然地为他
的气质所震慑。
“相信我的话,你就休息一下吧。老人家的生死早已注定,无论你什么时候出去,结果都是一样。”
“一样?”翼揣摩着他的话,“怎么会一样呢,你是说,姥姥现在已经被人所救,或者……不在了?”
泷点头。
翼与他并排坐下,说道:“泷,你不是人族吧?”
“对啊,”泷承认,然而又有意地岔开话题,“雪很美,是吧?”
“是啊……”
“那些白色的雪花,是最纯洁,最简单,也最美丽的。”
泷抬起手,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雪花依旧不断地落下,也依旧无视二人的存在。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泷问。
“我可以?”翼说。
与你们人族不同,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起便具有成人的意识。我更是特殊的。我的出生被赋予超人的智慧与冷静,为的是让我可以应对那些沉重的,叫做责任的东西。
我生在一座宽大的房子。我知道里面有好多我的同族,但他们不能见我。因为我们再怎样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束缚。害怕于他人的接触会干扰我的理性,所以我总是一个人生活。
见过我的都是必须死于我手下的人。唯有他一个,例外。
他是为我选定的侍从,照顾我的生活。
我出生后不久他就被送到我身边,当然也照着规定用面纱蒙住脸不让我见到。
容貌是两个人相识的开始。如果这都成为秘密的话,无论多久的相处,终究是有隔阂的。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不会对他产生超过一般的情感。
可是他是一个温柔而善解人意的人,我亦不是没心的怪物。当我对我所做的事情疑惑苦闷而不安的时候,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总能看透我的心思,安慰我,开导我。久而久之,我习惯了向他倾诉,他也一如既往温柔地照顾我。
终于,从未见过他的脸的我,还是爱上他了。并且我认为,他那样体贴地对我,是因为他也同样地爱我。
可是我错了。
那天我拿下他面纱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惨白惨白。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可是因为恐惧而变色,竟让我想起那些被我杀的人临死前的样子。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仅仅是太过善良,所以才对我温柔的。
同样,他害怕死亡。
面纱上的结界启动,他便这样离开了我。
泷平静地说完,支于手臂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
“翼,我是不是不该爱他?”
“我不知道,”翼摇着头,微锁的眉间看得出他对那个故事的伤感,“我没有爱过别人,但是爱总是没有错的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才去喜欢他的。”泷看着远方,似乎是自言自语。
“泷,你是神,对吗?”
“你猜到了。”
“因为姥姥说过,神是保护我们的。他们杀死妖怪,我们才可以安定地生活。泷,谢谢你。”
“谢谢?”泷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他转向翼的脸。
“恩。我不了解你的生活和你的心情,但真的谢谢。”翼说道。
“是么?”泷看着他,“第一次有了点成就感呢。也许我可以像你一样,乐观一些地面对那些被摆到面前的事吧。”
雪,很大很大。翼好象有种错觉,粉色的那些在不断消失。
渐渐地,真的只剩下一片洁白。翼再看去,泷已经不见。
“泷,泷,你在哪里?”翼站起来,奔跑着,“泷,泷……”
恋水细碎不绝。
它从山顶出发,散出无数个支流,让那些窄浅的银带绕过每一坐山峰,每一条山谷,每一户人家。它是恋山的血脉。
两个少年沿着溪水向东行走。步履清闲,如同散步。
他们身着一式的银黄长袍,没有袖子,臂上戴了个银色环圈,圈子雕饰精美,不似普通山民所有。
“仁哥哥,好久不出来走动,外边变化好大呢!”
其中一个说道。他身材瘦削,头发微卷,一双眼目光楚楚,惹人怜爱。
被唤作仁的少年也是十分漂亮,回应道:“和也你真笨呢,上次出来是在冬季,当然不一样。”
“唔?”和也显然并不十分明白,但怕再被说笨,便不再追问下去,换个话题道:“不管怎样,这里好美,仁哥哥,我们走慢一些。”
“你心好,”仁说,“但是再怎么慢,我们还是迟早得把他带回去不是?”虽然如此说,他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像昴哥哥那样……他真的很可怜。”和也被猜中心事,也不隐瞒。
仁点头道:“是啊,不晓得他现在怎样……不过能活下来,总算是万幸。”
没有办法改变么?和也心想。
每一个神侍,终究逃不过相同的命运么……
这次被圣书选中的孩子,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
真的不想再看着他,走向那不允许回头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