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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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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刺杀的消息,像一场凛冬的寒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整个皇城。
百姓们议论纷纷,茶楼酒肆里,私语声压得极低:“听说了吗?祭坛上死了十几个……”“新主亲手杀了三个刺客!”“血把汉白玉都染红了……”“可大典居然还继续了,我的天……”
畏惧。这是大多数人最直接的感受。对顾修云雷霆手段的畏惧,对那场血腥刺杀的畏惧,也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畏惧。
但在这畏惧之下,另一种情绪也在悄然滋长——尤其是对于那些常年被前朝苛政压得喘不过气的平民而言。新主在遇刺后,第一反应是继续祭天、稳定人心,第二道命令便是抚恤死伤、赏赐受惊百姓。这让他们看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和“担当”,与旧朝皇帝遇事慌乱、只知自保的形象截然不同。
朝堂之上,气氛则诡异得多。
遇刺次日的大朝会,太极殿内鸦雀无声。顾修云端坐龙椅,脸色如常,仿佛昨日浴血厮杀的不是他。只是他左手手腕上,多了一圈白色的绷带——混战中,一名死士的刀锋划过了那里,伤口不深,但鲜血浸透了衣袖。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
负责皇城防务和刑狱的几位大臣汗如雨下,跪地请罪。顾修云没有立刻处置,只让他们“戴罪办案”。但谁都明白,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这几人的脑袋恐怕难保。
退朝后,顾修云留下了几位心腹将领和负责情报的官员。
“刺客的来历,查清了?”他问。
情报官呈上几样证物:从死士身上搜出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劲装碎片;淬毒的箭头;以及几枚特制的、用于咬破毒囊的后槽牙。
“衣物是江南‘锦云庄’的料子,但三个月前就停产了,流出的存货不少,难以追查。毒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混合蛇毒,来源复杂。牙齿……是专业的死士手法,事先用特制黏土封住毒囊,用时咬破。”情报官低声道,“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背后……必有势力蓄养。”
“赵家。”一名将领沉声道,“皇城内,有这等财力、人力和胆子的,除了赵南楚,末将想不出第二个。”
顾修云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绷带,没说话。
另一名将领犹豫道:“陛下,是否立刻拿下赵南楚?搜府,审讯——”
“证据呢?”顾修云抬眼看他,“凭几件查不出来源的衣服和毒药,就去动一个根基深厚的世家领袖?朝中旧臣会怎么想?其他世家会怎么反应?打草惊蛇,只会让真正的蛇缩回洞里,或者……逼得狗急跳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赵南楚敢在春祭动手,必然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此刻去搜,只会搜到一堆‘干净’的证据。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没有铁证,动他就是动摇国本。”
“那……难道就放过他?”
“放过?”顾修云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朕的记性很好。伤疤,”他看了一眼手腕,“会一直提醒朕。”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查,但不要只盯着赵家。所有与赵家过往密切的官员、世家、商贾,全部暗中梳理一遍。尤其是……这几日表现异常‘平静’的。”
情报官心领神会:“陛下是说……有人提前知道风声,却故作镇定?”
顾修云不置可否:“还有,查一查昨日观礼的官员中,有谁在刺客暴起时,反应过于‘镇定’,或者……过于‘慌乱’。有时候,过犹不及。”
众人心中一凛,明白了新主的意思:这场刺杀,朝中可能不止赵家一方势力参与,甚至可能有“内应”。
“末将(臣)遵命!”
众人退下后,顾修云独自在书房中站了很久。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像一根细针,不时刺他一下。
他想起昨日祭坛上,那支射向李明池的刀。
那一刻,他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动了。弓弦震动的感觉还留在指尖。
为什么救她?
他问自己。
因为她是重要的“幌子”?因为她的死会带来更多麻烦?还是因为……单纯不想看到她死?
他找不到确切的答案。只记得看到她安然无恙时,心底那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懈。
麻烦的女人。
他揉了揉眉心,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刺杀后的乱局,稳住朝堂,揪出暗处的敌人。
至于李明池……他目光投向公主府方向。
暴雨将至,她会关好窗吗?
公主府内,气氛同样压抑。
春祭当日的惊魂一刻,让云雀连着两晚做噩梦。李明池虽表面镇定,但袖中那把短刃,自那日后便再未离身。
李福悄悄来过一次,送了些安神的药材,低声道:“公主受惊了。老奴听说,新主手腕上的伤,是为了格开砍向公主那个刺客的刀才受的。”
李明池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
“他还说,”李福声音更低,“那日安排公主车驾在御辇后十步,是……是新主特意吩咐的。说离得近,出了事,亲卫能兼顾到。”
药汁微苦,在舌尖化开。
李明池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药喝完。李福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特意安排?兼顾?
所以,他早就预料到可能有刺杀,所以将她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甚至……手腕的伤,是为了救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潭水搅动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祭坛上他射来的那一箭,精准,冷静,带着千军万马中淬炼出的果决。也想起他念诵祭文时,脸上飞溅的血点,和眼中那片冻湖般的寒意。
这个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复仇的修罗?冷酷的统治者?还是……会在危急关头,下意识保护一个“战利品”的、矛盾的人?
她看不透。
午后,叶檀一设法递进来一张字条,没有通过云雀,而是夹在一本新送来的诗集里。字迹仓促:“事败,赵疑我,暂避。勿念,珍重。”
短短几个字,却透出极大的凶险。赵南楚刺杀失败,必然要清理内部、寻找替罪羊。叶檀一这个被迫参与又可能露出马脚的人,处境可想而知。
李明池将字条烧掉,心中沉甸甸的。
叶檀一让她“勿念”,可她如何能真正不念?那枚玉佩还在妆匣底层,带着他的信任和托付。如今他身陷险境,她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她煎熬。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乌云低垂,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大雨似乎在所难免。
傍晚时分,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雨幕。狂风卷着雨水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土腥气和初冬的寒意。
“公主,偏殿的屋顶……好像漏雨了。”云雀查看回来,裙摆湿了一片,“雨太大,有几处旧瓦松了,水渗进来,滴得厉害。”
李明池放下书卷:“严重吗?”
“地板上积了一小滩,奴婢已经放了铜盆接。但今晚怕是不能在那边安置了。”
“无妨。”李明池起身,“我去书房。你早些休息。”
她独自来到书房。这里原是前朝驸马的书房,但李明池从未嫁人,此处便一直空置,她搬入公主府后,简单布置成了自己的书斋。今夜暴雨,书房窗扉紧闭,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却比漏雨的偏殿干燥温暖些。
她坐在书案后,听着窗外狂暴的雨声,心中纷乱如麻。春祭的血腥、顾修云的伤口、叶檀一的险境、赵南楚的下一步……无数画面和念头在脑中翻滚,让她根本无法静心。
忽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云雀,云雀的步子更轻巧。这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特有的、军靴踏地的节奏感。
李明池浑身一僵,手立刻探入袖中,握住了短刃的柄。
门被推开了。
顾修云站在门口。
他没有打伞,玄色大氅湿透,沉重地垂着,水珠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头发也湿了,几缕黑发贴在额角,更衬得脸色冷白。他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的牛皮灯笼,烛火在雨夜的风中顽强地亮着,映着他深邃的眼睛。
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平静,仿佛深夜闯入前朝公主的书房,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李明池松开袖中的手,缓缓站起身:“陛下。”
顾修云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将狂暴的雨声隔绝在外。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衣角滴水的声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
“公主这里,倒是清静。”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淋了雨,许是疲惫。
“陛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李明池保持着距离,语气恭敬而疏离。
顾修云没回答,只是提着灯笼,缓缓打量这间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典籍,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字画,书案上摊开的书卷和写了一半的笔记。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书案角落那盆半枯的兰草上——正是李明池倒掉毒药的那一盆。
“这兰草,”他忽然说,“快死了。”
李明池心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是。妾身不善侍弄花草。”
顾修云走到书案前,放下灯笼。昏黄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他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
“春祭那日,”他缓缓道,“公主受惊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李明池垂眸:“些许风浪,不足挂齿。陛下英勇平乱,才是真英雄。”
“英雄?”顾修云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朕不是英雄。英雄在乎名声,在乎手段是否光明。朕不在乎。朕只在乎结果。”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就像那日,朕救你,不是因为你值得救,而是因为你的死,在当时,对朕的结果不利。”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白地剖开温情可能存在的假象。
李明池指尖微凉,却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陛下坦诚。那么,陛下今夜前来,也是为了某个‘结果’吗?”
顾修云看着她眼中那片强作镇定的冰层,以及冰层下隐约跳动的火苗。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高处不胜寒、无人可言的孤寂。
窗外雨声如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明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
“公主为何不逃?”
李明池愣住。
“宫变那日,你有机会逃。”顾修云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从宫城到皇城,至少有三条密道。一条在冷宫枯井,一条在御膳房水缸下,还有一条……就在你这公主府后院的假山里。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不会不知道。为何不逃?”
李明池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知道!他连密道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讥诮,“逃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个前朝公主,失去庇佑,逃出去不过是另一场劫难的开端。或许被乱民所杀,或许被世家掳去当作筹码,或许……生不如死。”
她顿了顿,看向他:“陛下不是最清楚吗?这世道,对无权无势的女子,从不仁慈。”
顾修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他没有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乱世之中,美貌与身份,对女子而言往往是催命符。
“所以,你选择留下。”他说,“留在朕的眼皮底下,留在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是。”李明池坦然承认,“至少在这里,我的生死,掌握在陛下手中,而非那些未知的、更不堪的命运手中。与陛下博弈,总好过被蝼蚁践踏。”
她说得直白,甚至有些残酷。却恰恰是这种直白,让顾修云心中某根弦微微一动。
“博弈?”他重复这个词,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李明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和一种清冽气息混合的味道,“公主觉得,你拿什么与朕博弈?”
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明池没有后退,反而抬起了下巴:“陛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的命,我的身份,我仅存的、或许对陛下还有点用的价值。”
顾修云盯着她,忽然笑了。这次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玩味和探究的笑。
“比如,赵南楚想用你做傀儡?”他轻声道,如同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李明池瞳孔骤缩!他知道!他连赵南楚的计划都知道!
“陛下……”
“朕不仅知道赵南楚的计划,”顾修云打断她,语气平淡,“朕还知道,叶檀一给了你一包毒药,而你,把它倒进了那盆兰草里。”
他指了指书案角落那盆枯兰。
李明池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自以为隐秘的一切,原来早已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云雀的出宫、叶檀一的密访、毒药的去向……他全知道!
“你监视我?”她声音发颤,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保护。”顾修云纠正道,目光落在她袖口,“也监视。毕竟,公主袖中,还藏着一把能杀人的短刃。”
李明池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但你没有用它。”顾修云继续道,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春祭那日,刺客近在咫尺,你有机会用它刺向朕,或者刺向任何一个能制造混乱的人。但你没有。你只是握着它,准备自卫。”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距离。灯笼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真正的困惑,“你恨朕,不是吗?朕毁了你的国,杀了你的弟弟,将你囚禁在此。你为何不报仇?为何……连赵南楚给的毒药都不用?”
李明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杀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探究的疑惑。仿佛她是一个难解的谜题,而他想知道答案。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如注。
在这隔绝了世界的雨夜里,在这间昏暗的书房中,面对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李明池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冲动。
想撕开所有伪装,说一次真话。
“因为我不知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疲惫,“我不知道杀了你之后,天下会变成什么样。是赵南楚那样的野心家上台,继续盘剥百姓?还是陷入更乱的割据,战火连绵?陛下或许不知道,我从小读史,看多了王朝更迭。每一次‘正义’的复仇背后,往往跟着更漫长的苦难。”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恨你,顾修云。我恨你毁了我的家,我的国,我原本应该有的人生。但我也知道,前朝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我弟弟李明信,他该死。那些尸位素餐的朝臣,那些鱼肉百姓的世家,都该死。你做的许多事——减税、整军、肃贪——是我曾经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但她死死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所以我很矛盾。我该恨你,还是该……承认你或许做得对?我不知道。我只能等,只能看。看你会把这片江山带向何方,看百姓是否会因为你的统治,过得比从前好一点。”
她说完,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顾修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有某种东西在缓缓松动、瓦解。
许久,他开口,声音很轻:“所以,你不是不想报仇。你是在权衡。权衡仇恨和……更大的责任。”
李明池没有否认。
顾修云忽然抬手,揉了揉左手手腕。那个缠着绷带的位置。
“这里,”他说,“是九岁那年,被地窖盖砸伤的。”
李明池怔住。
“朕的家乡,在西北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村子。”顾修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信元元年秋,一支剿匪的官军路过,领队的校尉想立功,诬陷村子藏了流寇。没有审讯,没有证据。黄昏时,他们开始杀人。”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
“全村三十七户,一百八十三口人,除了我,全部被杀。我母亲把我塞进地窖,地窖盖砸下来,压伤了这里。”他指了指手腕,“我在下面待了一天一夜,听着上面的惨叫、哭喊、火焰燃烧的声音。等我爬出来时,村子已经烧成了白地。”
他看向李明池,眼神空洞:“朕恨李家人,恨这个王朝。不是因为它夺走了朕的皇位——朕从未有过皇位。朕恨它,是因为它纵容那样的军官存在,是因为它治下的‘太平盛世’,是用无数个无名村庄的鲜血和白骨堆砌的。”
李明池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西北屠村……她隐约听说过。那是父皇在位初期,边境将领为冒功而制造的惨案之一。事后朝廷虽处置了那个校尉,但只是轻描淡写,未曾深究,更未抚恤遗孤。那件事,在她漫长的深宫记忆中,不过是一份奏章上几行冰冷的文字。
她从未想过,那几行文字背后,是一个九岁孩子的地狱,是眼前这个男人所有仇恨和执念的源头。
“朕从军,造反,杀人,走到今天。”顾修云继续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疲惫,“最初是为了复仇。但后来发现,复仇解决不了问题。杀了李明信,还有张明信、王明信。毁了前朝,若新朝依旧腐朽,不过是又一个循环。”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所以朕也在权衡。权衡仇恨,和……或许能改变一点什么的可能。”
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书房内,一灯如豆。两个隔着血海深仇、本该你死我活的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在暴雨之夜,第一次撕开了所有身份和立场的伪装,看到了对方灵魂深处,那片同样荒芜而挣扎的废墟。
沉默在蔓延,却不再充满敌意。
那是一种沉重的、疲惫的,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理解的寂静。
许久,顾修云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渐弱的雨势。
“天快亮了。”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闩上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那盆兰草,”他声音很低,“既然救不活了,就扔了吧。改日,朕让人送几株耐活的来。”
说完,他拉开门,步入尚未停歇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光里。
李明池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袖中的短刃,不知何时已松开。
窗外的雨,终于快停了。
天边,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