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孟竹霞和络腮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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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洗澡。
浑厚的水流包裹在身上，轻轻擦着脊梁流动，稍一动作就如同四肢百骸都能感那到微妙的水波如何和人的肌理抵死缠绵。头发浸润在水中，被水一点点钻入缝隙里把纠结之处慢慢匀开——之后又拉成散漫的一片，仿佛轻柔的手。这样的享受叫人乐此不疲，只要有条件，很难想象谁可以抗拒类似的诱惑。
我恋恋不舍地从水里站起来，着衣，熏香，选了最合心适意的一只帕子和一只金灿灿的指环——衣服是白花暗纹绛红缎子，鞋上则缝着硕大的珍珠，名副其实的珍珠履。束发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由一魁和二魁帮我选发饰，而他们也不负我的厚望——选择了一个最浮华的金镶银的发簪。
你看，恶少要有恶少的气质，闹事要有闹事的行头。我对一魁和二魁微笑着说：“一魁二魁，等一下就看你们的了，至紧不要令我失望啊！”
一魁和二魁默默地看着我身后的秀剑帮我束发，显得并不期待也不厌烦，直到秀剑束好了我的头发轻轻呵出一口香气他们才也跟着高兴起来。因为我刚刚从镜子里看见秀剑露出了一个笑容，而那笑容恍惚就折射到了他们的脸上。
我说：“秀剑，一魁二魁看你呢。”
秀剑嫣然一笑，伸出手按了按鬓角道：“那当然了，老娘二十年前也算是国色天香，区区两只狗怎么能不拜倒在我的圣光之下？”说完这话，用手在我脑门上一弹道：“可是二十年之后却只能给一个叫狗选头饰的败家子当差，天天给他梳头。”
我哈哈大笑，马车在我的笑声稳稳地停住。我得意地在秀剑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说：“秀剑，我去找茬。你等着我回来。”
秀剑掩唇笑道：“叫我等他们的男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弯弯如月，好看之极，只是月亮边有着细细的云纹——尾音有些如同那些云纹一样缠绵的颤抖。
“没关系，我会回来。”我眨眨眼，摸了一把她的胸脯，跳下了马车——是啊，我当然会回来。
因为莲香客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产业。
虽然去自己的店里捣乱生事不符合败家子的风范，好在强抢民女这一点上还能和大宗旨对榫，所以也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我一挥手，一魁和二魁立刻从车里窜了出来，一左一右跟在我的身边。而我背后则是一队骑马的狗腿子。想必刚刚经过镇上的大路时很出风头。而莲香客栈则正好矗立在眼前，敞开的门户里一群客人对着我们目瞪口呆。我觉得很满意，因此便拽步子走了进去，左手托起一枚金元宝喊：“谁告诉我孟竹霞在哪里，这朵花就是他的了！”
好些人眯起了眼睛——无疑是被那么大颗的金元宝恍到了眼睛。啊，这就是钱，能刹那间让一切都展露出头绪、让局面变得暧昧不清、让利场变得模糊难辨的，钱。
我曾经想过八年前的那一夜如果我也知道钱是什么样一种有趣有用的东西，那么今天我不会站在这里。那一天晚上我去敲击城外小庙的门板，苦苦哀求的时候如果知道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也许二哥不会死。只是我们太年幼、太无知，没有得到保护就立刻陨翼断翅。
而今回想，这也不过是笑话。中了那样的毒，也许没有挨太久反而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泽珏混合了引入体内的毒药，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触？
我听到一个男人“哈”了一声说：“孟竹霞，又有人找你。”
我这才发现店里坐满的客人里所有的人身上都带有武器，约摸有二、三十人左右，佩刀长而窄，叫人觉得比沉重的鬼头刀活着菜刀都阴森。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撒谎：“你们谁是孟竹霞？有的话请跟我来，你哥哥病危要见你最后一面。”
客人们这回连嘴都张开了，我稍微皱了皱眉头，准备好将听到继而传来的一阵巨大的哄笑。
然真正传入耳中的却只有一个笑声。那笑声显得有些微妙，粗野，不能说没有男子气概或者难听，甚至有几分性感的沙哑，可是其中夹带着的阴冷气息却把嘲弄的感觉都抖弄得叫人不是难堪而是发冷。
这是一把幽冷阴寒却又粗野沙哑的嗓音，而主人也正是这样一个男人。衣着普通，腰间没有兵器，头发不曾梳理得很整齐，不过还比不上他那把络腮胡子那样杂乱。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少女，纤细幼弱得过于青涩，连表情也有几分呆板——大概是个老实人。
她的双眼直视我，却把耳朵偏了过来。眼睛转移角度的同时没有半点活气光彩——却原来她是个盲女。
“孟竹霞，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哥哥？我以为母亲只生过你我二人。”络腮胡把眼光对准我，却把嘴凑近了盲女的耳朵。这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则那音如悬丝般低、细、轻，叫人从足底渗出一缕寒意。一魁二魁竟然立刻掉头就跑出了门外，速度之快简直堪比林飞宝爱如命的千里神骏。
我的足跟略略后退，却刚好听见一声响和一阵响——一声响是门被人关住，一阵响是门外我的狗腿子们集体逃走的声音。
我苦笑：“其实我找的是张小花。”
络腮胡对孟竹霞笑着说：“不知道你的笑棠哥哥现在在妓院有什么感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为了你舍身忘死也不容易。可是把你一个小姑娘也带进妓院里，这可真不好。大哥觉得他死了对大家都好，你说呢？竹霞？”
我继续苦笑，贴在脖子上的细窄痛感让我知道这个男人不但是这群客人的头头，而且完全没有打算听我继续编造拙劣的谎言。
血丝丝缕缕渗透进了衣服，染出细碎的红色。持刀人的手很稳定，始终将刀口贴在我脆弱的脖侧上。和这个地方几乎是对称的皮肉曾经被小唐割得血流如注。金元宝很重，我已经托不动，便把手垂了下来。
袖管滑落下来笼住了双手，只剩下小半块金子的一角在袖子外。
“什么人派你来？师伯还是我那个俊俏的白毛师弟？”络腮胡看着我笑起来，满满都是江湖豪客对于浑身恶俗的二世祖恶少的鄙薄。孟竹霞则无论听到什么也是满脸不为所动。她冷冰冰的样子有点无趣，只有两片樱红色的嘴唇显得丰润诱人。
我苦笑：“我只是传话而已，请放我回去好吗？”我鼻间的血味陡然变得更重，原来那刀已经一点点嵌入了我肩头的皮肉里。血气迅速和我衣上的原本熏有的香气融合融合，在密闭的店内造成了一种暧昧反复的气息。
我闭上眼，袖管不住抖动。不是害怕、不是发冷，是因为实在痛感绞缠得人难以忍受。
我已经听不清楚孟竹霞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那个男人发笑，我只能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作者有话说第9章 孟竹霞和络腮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