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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脱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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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只恨带来的那一大帮的配角们太过忠于职守——叫他们去后门等,就真的全数去了后门等。一个都不打算留下来帮我应付突发事件。
我眯起眼,撩动嘴角苦笑。
却是骤然生变。
呼啸声起。
嵌在肩膀中的刀刃一动,持刀人没有任何征兆就被一只弩箭扎穿右眼,等我回过神来竟然已经颓然倒地。这一下,连带拉出更大的伤口,痛得我头晕目眩。
我顺应着自然法则,摔得行云流水。远景是一群人错愕的表情,而那之上远远的扶栏上靠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冷淡,沉默,贴心烫肺,从不失约。
十指纤白玉瘦,搭着铜皮铁骨的小小短弩,轻柔勾动间就取人性命,温存至叫人毛骨悚然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一个江湖上有多少人能如同他一般杀戮无音,不着痕迹——只是每次看他杀人,都会觉得“果然是一入江湖永无期”。这样让人怨、让人怕、让人羡、让人妒、让人爱不释手的高明手腕,沉静态度,见了一次,便多多少少要被牵扯进他人纷乱的心绪。
他不同二哥,因为他不犀利。他不同小唐,因为他不夺目。他不同决明,因为他不慈悲。
林飞就是林飞。独一无二,绝无分号。
我想笑,笑不出,张口就自嘴角滑落少许黏腻的液体,没奈何,只好闭上嘴。
反应只在瞬间,有人回头有人拔剑,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默默看我。仿佛刚刚那只短弩贯穿持刀人的咽喉只是一场幻梦,那完美的杀伐与他全无相关。他的眼睛依旧不美,发色依然偏向金红——他依然是那个爱马不爱人的——
林飞。
各种声音瞬间爆发而出,交融出嘈杂一片。有人跌倒、有人高呼、有人不知所措,然而就是没有人采取反击。他们都直愣愣地看着站在高处的林飞,目瞪口呆,仿佛惊艳。
而恰恰此时,我看见络腮胡骤然起身,然后用我刚刚用过的语调,期期艾艾地为这个诡异的场景做了一个注脚,他叫了一声:“是你……”便猝然倒地。
这一次,换我愕然。他高大的身躯崩塌后,身后是盲女无光的眼珠和她一只垂在身边的短刃。刃上的血已经发黑,她的唇色也已经微微发黑。她弯下身,轻轻摸索着脚边人的身躯,漠然地低声说:“大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最后一颗药丸我藏在嘴里。虽然融化了很多,但是还够在刀锋上唾一口。”
女人的凶狠,有些时候会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她们从来不会如同男人一般征伐天下,屠杀生灵。然而一旦动了杀机,她们的手段比任何一个男人都狠毒、都迅速、都有效且不惜代价、不顾结果。
我全身发冷。好好一个强抢民女的戏码竟然瞬间风云变幻,先是被擒,再是被救,如今血溅五步,生生见了一出好戏,眼巴巴看着奇像百出却还是束手无策。
林飞冷冰冰地看着我,傲利如神。不等我开声叫他,他转身就自走廊进了客栈的房间,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我血流如注。
我有点怔怔地看那扇门合上,直到孟竹霞握住了我的手。孟竹霞的手冰冷、潮湿、小而绵软。她握着短刀的右手还是血迹斑斑,可是左手却干干净净。
“带我去见笑棠。”她的声音低冷清幽,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这样冷淡与犀利的声色远不该在这种年纪便出现,这样的年纪合该清歌、含情、怀春、爱娇。而她身上能感觉出的却只有锐利到伤人的骄傲,一如出鞘的刀。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直直拉了她向后门走去。
秀剑已经和魁一魁二以及我名下雇用的众杂鱼们等在后门,大家看见我浑身血迹都是一副尴尬惊恐的样子。
在自己家的产业闹事还被弄成这么血肉模糊的二世祖,我大概是第一个。
“里面的人……倒在地下的那个大胡子,谁进去把他一起包好带回家吧。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在地保和乡约带人来之前先回去。”我苦笑,否则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这里的事情究竟是谁被害、谁被拐,早就已经乱了。好在这里是我的地盘,想要动点手脚并不算非常难。
我牵着孟竹霞的手上了车,坐好后顺手摸出一丸红色的药丸放入她手中。她讶然地转过头,用空茫的眼珠对准我的脸,倘若这可以算作看,那么她是在瞪着我看了。
“你做什么?”她狐疑。
“虽然不对症,但是也许能缓和一下——把个死人带回去恐怕小唐会杀了我陪葬。”我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想维持形象地笑了笑。
她一言不发,吞下药丸。
秀剑坐上了车,魁一魁二因为血香兴奋异常,只能赶下车去。
秀剑在归途的车上给我裹伤的时候,我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今年林少爷还住在莲香客栈?”
秀剑皱着好看的眉头,悄悄觑了一眼我身边面无表情地孟竹霞,低声在我耳边说:“老爷,说出来我也不要指望再呆下去了,乡下不适合我……”
我苦笑。
为什么他不高兴让我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隐瞒的事情如果对方总要知道,那么何必隐瞒。瞒得越久,对方伤得越重。茫然无措地摸索在没有头绪的乱流中猜测猜疑揣摩思量——被瞒的人苦,瞒的人更苦。
秀剑不再吭声,她当年也做过脂粉地里的花魁,迎来送往看惯风浪。三十岁一到,赚够了就自己赎身从良嫁给了我的管家。
她聪明,且惯会见风使舵,我从来斗不过她。
我无可奈何地转头去看孟竹霞,她还是老样子,只是此刻神情有些昏然。
三四天的疲累终于涌了上来,我渐渐支撑不住沉入梦乡。
梦里却先见那双手纤白玉瘦,百般温柔,然后才是小唐袖间指上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