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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和我和他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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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的生日宴很快便到了,穿着黎承堔为我准备的白色礼服,挽着他的手,如童话中的公主。可惜今天上演的将是公主复仇记。
李青邰如约而来,穿着一身笔直修身的西装,在宴会中谈笑风生,尽显温文尔雅,比七年前更增魅力几分。
“对不起。”我一个分心,踩到黎承堔的脚。
“瞧你心急的。”黎承堔笑,放低声音在我耳畔,“这第一支曲子跳完,我就带你去找他。”
我有些迫不及待,我想来场正面交锋,告诉李青邰如今我实力雄厚。可惜我只能按部就班,此时他在看,我便好好跳。
曲终,黎承堔果然没有骗我,带着我向李青邰走去。李青邰虽然也算是事业有成,但是在哥哥请的宾客当中顶多算得上是一枝新秀。
“李总,别来无恙。”他们两个点头握手寒暄,我被晾在一旁,期待隆重登场。
黎承堔适时地接了个电话,然后一脸抱歉,转身对李青邰说:“不如你和我妹妹跳一支舞。”
李青邰点头微笑,左手平放在小腹前,微微鞠躬,向我伸出橄榄枝。
“黎小姐,生日快乐。”他与我保持着一只舞的距离,我一步步逼近,他巧妙地回避。
“我喜欢你。”我表露心迹,这是最快的方式。
“我有未婚妻了。”
他拿陈沛雅做挡箭牌,不卑不亢的样子激怒了我。曾经我也是他的未婚妻,可是我没有看到他为我拒绝别的女人,于是这又可以归为我的问题。
“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我笑。
他不言语,脸上始终保持着分寸得当的笑,我便明白了他的顾忌——黎家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黎承堔回来的时候,李青邰便找了个借口遁走,我跟着他的背影一路来到停车场,他开着一辆凯迪拉克。
“我刚才是认真的,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突然开口,把刚要拉门把的他吓了一跳。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他正色如君子,一下子差点糊弄住我。
“这又不是你的第一个未婚妻。”车子窗户的镜片倒映着澄澄的模样,嘴角微勾带着嘲笑,平添几分妖媚,像极了坏女人。坏女人在镜子看不到的地方,指甲陷进掌心。
“你调查我?!”他一下子拉下了脸,速度之快带来阵阵冷风。
“只不过是个真相而已。”我冷静提醒他,这不是我的无中生有,只是一个事实。
如果眼神可以当作利器,那么此刻我一定遍体鳞伤。他失败了,我没有被他的眼神凌迟。
他冷哼了两声,拿我没辙,赌气甩上车门。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可是我看着解气。
他已经踩动了油门,我试图进一步恶心他:“回去给你电话。”声音千娇百媚。
我赌他听到了,他以每小时140公里的速度逃离我的视线。
整理了下衣服,宴会的女主角必须归队,黎承堔在那边等我。我刚刚毁了他妹妹清纯的形象,至少我得帮他把这场宴会像模像样地结束。
我一回到宴会里面,黎承堔第一时间看到了我,朝我走来:“你刚才去哪里了?”
“这里人多,我出去走走。”我一语带过。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也不知道多套件衣服。”他关心的永远是我的身体,不过这是正确的,这具身体是黎澄澄的。
晚上,我给李青邰打了个电话,通了。我很惊讶,七年了他都没有换号码,这个号码还是我帮他挑的。
他在电话那头,礼貌周到:“喂,你好。”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一场极土的相亲。我穿着那套我特意布置的村姑服,小碎花大红布,化着在主流与非主流之间的浓妆。
在恶心了自己之后,我来到事先约好的咖啡馆。我本无意如此做作。那年我24岁,赶鸭子上架已有数十次经验。近来的次数渐渐频繁,我不得不采取一点必要的过激措施。
然后我在咖啡馆一眼瞧见了他,身穿中山装,九分的挎裤,带着一顶大墨镜。我对他的才华深表震撼,顿生了几分好感。
当时,我们捧腹大笑足足有半个小时,笑到最后肠子都抽筋了。在被咖啡馆的人一番唾弃之后,我确信我们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好。”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催促声,把我从回忆拉了出来。
侧躺于竹藤椅上,手机处于免提状态,我掩嘴吃吃地笑,确保笑声的分贝能够传到电流那端。我对我的老练深表愧疚,我曾经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今天我在自我否决。
“嘟嘟嘟——”电话挂掉了。
靠,我诅咒他。
我再次拨通电话,这一次我收敛了许多:“李青邰,是我。黎澄澄。”
李青邰冷着声音:“不知道黎小姐有何指教。”。
我却在电话的另一头得意地笑,声音妖冶轻浮:“不是说过回家会给你电话的吗?”。
他的语气极为不耐:“那现在可以挂了吧?”
“恩。”明知道他看不到,我还是很有激情很萝莉地回了他一个表情。我自己看不到,但自我感觉颇好。
他无暇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不要紧,大小姐有空就行了。
黎承堔拿着一条毛毯裹好我,顺手递给我一个礼盒:“生日快乐。”
他的周全有时候显得过度。如此时,我还要将手伸出来接。礼盒里面躺着一条漂亮的白金项链,不算太贵的礼物却透着心意。坠子是一颗漂亮的白金橘子,橘子在这被人们看成是健康平安的象征。我没有想到他也信这个。
他问我:“喜欢吗?”
这种情况没有人会说不喜欢的,更何况真的很漂亮,我点了点头,他为我戴上:“后天,我们去墓园给爸爸妈妈上柱香吧。”
我呐呐点头。其实我不愿意,每次去,愧疚总是赤裸裸的。
从墓园回来,我便开始全方位地进攻,每一份愧疚都在催促我速战速决。
我频繁地出现在媒体的视野,以黎承堔妹妹的身份。“社交名媛”的一顶大帽子,终于成功地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力。
我刻意透露风声,我喜欢李青邰的消息很快便成了媒体最爱的新闻。在镜头面前,我面露羞涩低着头一脸小女人姿态。
这些不过是前奏,黎承堔该是知道我居心不良的,他刻意放纵我的肆意妄为,却源于对他妹妹的愧疚。
黎承堔对澄澄心中有愧,这份愧疚在我看来是不可理解的。可是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在植物人的两年里,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知道原因。那个时候澄澄已经是末期的恶性脑瘤,如果不手术,必死无疑。手术的话有百分之十的机会。临近手术室,澄澄突然拉住黎承堔的手:“哥哥,我怕。”
二十六岁的黎承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没事的。”
澄澄拉住哥哥的手,说:“我们拉钩。”
这一拉钩是他们最后的约定,可是后来澄澄再也没有醒。没有破绽所谓完美的手术留下一个脑死亡的不可逆结果。
所以在拉勾之后,我确信黎承堔不会插手,顶多在我后头推波助澜一番。
四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找李青邰,我笃定他会来找我。果然某一天夜里,我的电话响了,他约我出来见一面。他急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前两天我买了个钻戒带在无名指上。我什么也没有说,是媒体自己猜测的。
我的原意是给他和陈沛雅制造一点矛盾,然后在矛盾中寻找缝隙。我确信矛盾迟早会来,不过是由我调快了时间的进度。
黎承堔大概知道我等不及了,所以他适时地放出我这几年不幸的物理治疗的过程,一下子舆论全部站在我这边。李青邰成了陈世美。
我早知道人言可畏,不知道有这等威力。我去逛街,会有路人为我让路,宽慰我“受伤”的心灵。我可以想见李青邰的遭遇,这让我的心情始终保持愉悦。
这是李青邰的第三个电话,我按了接听键。之前两个不接,只是想告诉他我不是挥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黎澄澄!”
他的暴跳如雷,正是我所乐意见到的,我不吝于火上浇油:“你好,我就是。”
我假装不认识他,我们确实不熟,从黎澄澄和李青邰的角度来看。
“你——”
我忘记了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他词穷了。我在电话这头吃吃地笑,他在那头恼了:“你不可理喻。”
我无意逞一时口快,这两年我不断腹诽他,他早已不是我的对手。我直入主题:“明天八点,我在歌飞乐园等你。”
我听到那边的怒吼,旋即挂掉电话,我不信他不来。
“你好像很开心。”黎承堔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从书房走出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澄澄,明天要体检。”
其实我的身体已与正常人无异,除了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没什么大的毛病。
可是黎承堔总是不放心,办公的时候,他也会按着一日三餐给我打电话,担心有个万一。澄澄昏迷的那几年大概吓坏他了,我的突然醒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圈上他的脖子,我已经习惯我们之间的亲昵。我开始讨价还价:“我好好的。能不能不要检查?”
我的撒娇,于黎承堔是万能的,不过只要碰上我的身体便是万万不能。最后我只能妥协:“明天不行,我约好李青邰了。”
黎承堔接受了我的提议:“我让老徐载你去。”
我不想有所顾忌,瞻前顾后的:“我自己开车去吧。”
“你不会开车。”黎承堔一句话破灭了我最后的希望。我很想拿着林荀飞的驾照给他看,但是他一定不认。更何况现在也该过期了。
老徐载着我来到游乐园,在车上我一眼便瞧见李青邰。他穿着白色的立领衬衫和黑色的运动裤。这是他最爱的打扮。我乐于欣赏一切养眼的事物,前提是撇开他那张俊气的脸透出的不情愿。
倒贴的事情,我是不屑做的。但是策略如此,我很敬业。我朝着他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个考拉抱树让他踉跄了几下。勾着他的脖子,分明可见他隐忍的眉毛跳动,我圆满了。
他抓着我的手,弄得我有些疼。他一向绅士,今日是我把他逼急了。他质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他是为陈沛雅来的,我心里不爽,但对着卖门票的姑娘我笑得如花似水:“请给我两张通票。”来游乐园总不是来喝咖啡的。
他不喜欢游乐园这样的地方,可是我喜欢。以前他会陪着我来,只是陪着,在下面看。我最喜欢玩惊呼狂叫,一个人在40米的高空感受360°的旋转,体验着每分钟11圈的极速。
这一次我带着他来到惊呼狂叫的场地。他一脸苍白,紧抿着的唇了无血色。
我双手握拳,一脸激人向上:“加油。”可惜我不能玩,这东西玩的便是心跳,我不能谋财害命。
看着他在40米的高空,我想念他。曾经在那个高度,血液倒流的时刻,我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偏偏执着地相信他是其中一个小黑点。原来从地面往上看也是一样的风景。
他下来了,头发零乱,眼眶微红。我上前不安好心地想要扶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扶着垃圾桶狂吐,我一脸无辜:“你没事吧?”
他吐完中场休息,便闹起脾气,冷哼了两下后朝着大门走去。
我紧紧跟在后头,他加快了步伐,只要一想到我的存在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力,我便想仰天长笑。
可是我始终追不上他。我气喘吁吁地在背后喊:“李青邰,你给我站住!”
他不语,连头都不回。我该比他淡定的,我才是那个掌握大局的人。可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竟怯场了:“李青邰,你忘了林荀飞了吗?”犹记得那一夜,我坐在的士的后座看着他上了车,车子却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成功地停下了脚步,我却将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我想做的是蒙面的报复者,我要的是敌明我暗。
他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从脚底开始冒汗,莫名的心虚惹得我一阵心跳如麻。
他向着我走了过来,刹那间我以为他要打我,我都闭上眼睛了。却只听到他颓废苍白的声音:“这样玩有意思吗?”
看着他双眼肿红,本该黑白分明的眼睛冒着血丝,我找回了平静:“荀飞姐姐说她想你。”我终究阴险,我感觉到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敏感。
我来不及朝着胜利的曙光招手致意,却听到他冷哼一声:“难道黎家强大的情报系统没有告诉你,荀飞已经不在了吗?”他的声音如秋雾带给了我丝丝的冷意,他在嘲讽我。
女人的心,可以毒如蛇蝎:“当年,我手术失败,成了植物人。在你们看来,我便如同死物了,可是我却遇见了荀飞姐姐,她跟我说要坚强地活着。她说她恨着的人也活得好好的。”
李青邰的身子明显一颤,脸色越见苍白:“你以为我会信吗?”
本来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现在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你可以不信。”我一字一顿撇头便要离开。这一次我走在前头,总算找回了我的冷艳高贵。
“站住!”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是他叫住了我。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犹如点着我的任督二脉,我动弹不得。那个时候,在的士上,我是多么渴望他抓着我的手不放,可是他终究是放了。
隔着一具不相识的身体,我忘记了我拥有奋力甩两下的矫情,我只是停住了。
他拉住了我,却又不说话。
人潮中,我们诡异的沉默招来了旁观者好奇的视线。黎澄澄总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焦点,对此我表示压力很大。我就着李青邰拉着我的手势,走到长椅处坐下。他坐在我的身旁,我看不出他信还是不信。
“荀飞,过得好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荀飞正在找他算账,这算好还是不好?
李青邰双拳紧握,关节处泛着白:“她说她恨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对。”这是肯定,确定以及一定的。
他靠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一脸疲倦:“如果你思念一个人,又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你一定要把头抬起来。”
这个说法我听过,据说眼泪可以倒流。
一厢情愿的想法让我有些不自在,直观的反应便是脱口而出:“那你想荀飞姐姐吗?”
李青邰许久不语。我都要放弃了,他却开口了:“你的荀飞姐姐没有告诉你,我是个无神论者吗?”
这一句话将了我一军。他是个无神论者,我是个含糊论者。如果有人跟我说今夜小鬼向你索命,我定然大笑三声,我不信。可是如果是江湖术士告诉我今日桃花朵朵开,我必当笑不拢嘴,叩拜神恩。
“……”我瞪了他一眼,我的学术水平无力应对如此高深的哲学探讨。
他找回了他的温文尔雅:“回去吧。”
我开始自我反省,我的大作战犯了喜怒形于色的大忌,作为主将我不该情绪高昂如战斗机中的战斗机。
耍赖是不对的,可是不耍赖是不行的:“送我回去。”
都说秀才最怕遇到兵,其实兵也怕遇上秀才。我步步为营,他擦肩而过:“你们家还缺司机吗?”
若是放手无赖,超越极限绝不是问题:“不缺你也得送。”可惜当年我就是缺了这份霸气。
“好。”他爽快地答应,杀了我个措手不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送进车里,可惜开车的是他的司机。
我在车子的后座看着他上了的士,原来这种心情是一样的。不是因为坐不上他的车,而是因为留不住他的人。
我忿恨了,电视里的坏女人喝个水也能呛死对方,我喝个水却呛死了自己。我愿意恶有恶报,可是我的道行始终太浅成不了魔。
回到家,我收起我的沮丧。沮丧的是林荀飞,无关黎澄澄的家人。
我刚落脚,便接到哥哥的电话:“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老徐实在尽责。
“李青邰有事先走了。”
他最是害怕我被人欺负,他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老母鸡,而我是那急需保护的雏儿。他说他答应过爸妈好好照顾澄澄,所以他一定会遵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