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若瑾，佳期如梦》安安桂桂

4、第 4 章

　　原来只是阵雨，很快就戚戚惨惨的收场了。天上出了昏黄的太阳，天地间也是一片昏亮，照在洗净的柏油路面上，是一片淡淡的恬静。又是一片车水马龙，刚才那风雨作怪的场面，似乎没有发生过。
　　他们从檐下走出来，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她听到身后不远一辆电车开来的声音，转过脸对他说：“我要乘电车回去了，你和我一起去你姑妈家吗？”他倒是很想去的，但一想到姑妈看到他和她一起定会对他凶悍的怒骂，他就有些却步了，摇头笑着说：“不了，我今晚要回厂里加班呢。”他看她上了车，她向车后靠窗的空位走去，他在车外也跟着向车尾跑，她隔着湿漉漉的玻璃坐在车里，他在下面向她挥手，摇铃的声音响起，电车带着她缓缓离去，他跟着跑了两步，还是怅然的看着电车远去。她在车上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脸，才回过头来，把脸埋在双臂了，靠在车窗上，嘴角渐渐浮起温柔的笑意。
　　此后一连着几天也没有再见到展彦祁，江若瑾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她的计划都还没有正式开始，该不会就这样夭折了？某次轻描淡写的问了姚歌慧一句：“你的彦祁哥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你啊？”姚歌慧略有不悦的说了句气话：“谁知道他，向来这样，说不定是看上了漠城哪个红牌的舞女，永不来才好。”江若瑾心里更是摸不着低。却在那天，又是遇上了展彦祁。
　　江若瑾像往常一般从姚家的大门里走出来。沿着街道走出没有多远，迎面看见展彦祁的那辆黑色汽车向姚家的方向开过来，江若瑾让在了路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坐在汽车后座的展彦祁很快看见了江若瑾，让司机停了车，他摇下车窗，笑着对江若瑾打招呼：“江小姐，你现在回去吗？怎么每次我一来你就回去？”
　　“是很凑巧。”江若瑾轻柔的笑了笑，没有初次见面那种冷冷的防备。
　　“江小姐，让我送你一程吧？”展彦祁问道。江若瑾心中不禁暗想，他果然是个登徒浪子，只不过见面一二次，他就提出要送她回家，看来他的朋友们说的没错，他是生性风流的。
　　“不用了，我到那前面叫辆人力车就是了。”她是知道第一次是要拒绝的，不然会让他看轻了，男人大抵这样，够不着的，才是好的。
　　展彦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向她道别关上车窗将车开走了。江若瑾回头看了看，继续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坐在车里的展彦祁只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舒服，汽车开出不远，他对前面开车的荣叔说道：“荣叔，回去。”这荣叔是从小看着展彦祁长大的，无论展彦祁去哪里总是有他随行着，表面上只是他的司机，却也是展啸云特地安排在展彦祁身边监视他与保护他的人。从来展彦祁做什么，父亲总是能很快知道，他自然也猜得出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无论是司机还是侍从，甚至于他偶尔使唤的当差的，无不是父亲精挑细选安插在他这里的耳目，故而展彦祁对他身边的这帮人都没什么好感，即使荣叔从小看他长大，他也并不十分待见。
　　荣叔当下并未调头，只是减慢了车速说：“彦少，江小姐怕是已经叫车走了。”
　　展彦祁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说：“我是说让你回府去。”荣叔连声说“是”，车子调头又向来是的方向开去。荣叔心中虽有几分不解，但看彦少侧着脸望向窗外，想到这位少主自小是心血来潮的脾气，也不好多问。
　　展彦祁看窗外果然已没有了江若瑾的身影，有些心不在焉的靠在后座上。江若瑾却是躲在一面墙后直看着汽车远去，她猜想展彦祁兴许会回头寻她，果不其然，不觉心中一阵暗喜。
　　汽车驶进了展啸云行辕至漠城时的住所，虽只是临时住所，戒备却也是十分森严，大门外各边展定了岗哨，荣叔对号房的人按了按喇叭，那笨重的铁门“吱呀”的打开，放了他们进去。
　　汽车沿院中一条布满树荫的平川大路驶向前方的西式洋楼，路两旁葱郁的大树上几只麻雀惊得四散。车子停下来，展彦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匆匆从侧门走进去，屋内也是时兴的西式布置。展彦祁走过花厅白色门轴的印花玻璃转门，径直穿过花厅向后走去。
　　“大哥，谁惹你不高兴了吗？走得这样快？”一声清脆的声音迎面传来，从后门走来展彦祁的妹妹展文婷，十五六岁光景，穿一身雪白纺纱长裙，两只油量的辫子吊在在胸前。
　　展彦祁抬头甚是惊讶，笑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展文婷已走过来挽住展彦祁，俏皮的说道：“怎么？就许大哥来看这漠城的十里平湖，就不许我过来玩玩嘛？”展文婷是二姨太所生，自小就很活泼，因为展啸云生平只有一儿一女，故而展文婷与哥哥的关系十分要好。
　　展彦祁问道：“父亲哪肯让你过来呢？你一个女孩家，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展文婷一边将展彦祁向沙发边拉一边笑着说道：“我可是千求万求，爸爸才答应让去云广采办军需的杨统制顺道把我送来，等他过几天回去又要把我带回去的。”要按平日展啸云断然不会允许展文婷出远门，他虽军事繁忙对儿女并无过多管教，但也向来只让他们留在晋州，此次允许展文婷前来漠城，一则是因沿途有杨统制的保护，二则也是别有些小用意，希望展文婷看管着展彦祁，督促展彦祁与姚歌慧之间的事，展文婷自小与姚歌慧是以姐妹相称，她对父亲想促成展姚两家结亲的想法也是十分赞同的。
　　展彦祁也是想到了一两分，拉着她的辫子说道：“父亲是想派你这个小奸细来盯着我吧？”展文婷听了却也不置可否的笑了，她与哥哥之间向来也没什么秘密。继而笑着说道：“我要是不和爸爸说我是来管着你的，他哪里肯让我来？我在晋州待得都快要发霉了。”展文婷毕竟还是年纪小，总是想着法子出来玩一玩。
　　展文婷拉着展彦祁坐到沙发上，问他：“我听何嫂说你去找歌慧姐看电影了，怎么这样的时候就回了？”
　　展彦祁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将头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扭头对展文婷说：“我新认识了一个女孩。”
　　展文婷轻轻推了他一把笑说：“大哥来漠城才几天啊？就有新认识的女孩了，看歌慧姐这次知道又该怎么恼你，可别又是到最后你一个人觉得没劲了，伤了两位女孩儿的心。”展文婷也知道自己这位哥哥风流倜傥，女朋友也是换得分外勤快，但却从不曾对哪个女孩认认真真过。
　　展彦祁正身说道：“这次是不一样的，这个女孩非常特别。”展文婷也有了些好奇，问道：“怎么个特别法？会入了哥哥的眼。”
　　展彦祁也不看她，像是自说自话：“她很高贵，像一朵月光下的百合花，也很温婉，像春风拂面。”他然后又转过脸对展文婷说：“你知道吗？她坐在窗前弹琴的样子美得不得了。”他眼中放着异彩。
　　展文婷十分惊讶的问道：“大哥，你该不是真被别人迷住了吧？你要是认真了，那歌慧姐可不是仅仅和你闹一阵那么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姚歌慧的大小姐脾气展文婷也是有所领教的，她不得不给哥哥先打上一针预防针。
　　展彦祁自然知道其中道理，父亲与姚老爷是多年朋友，父亲行军费用上又多仰仗姚家帮助，出于这种种原因展彦祁自来也只有忍让着姚歌慧，父亲现今虽没有对他提及婚姻之事，但周遭之人无不认定他与姚歌慧必成连理，连自己妹妹尚且如此，他心里不觉一阵不快。说道：“我又没和她有什么三生约定，她未婚我未娶，她管得了我这些么？”
　　展文婷见哥哥略有不快之色，于是很快转换了话题，说道：“大哥，前几天三姨娘去马场骑马的时候摔着了，我来的时候她都还躺在床上呢。”
　　展彦祁马上露出惊喜之色，说道：“是吗？她真是活该。”展文婷也咯咯地笑了。展家兄妹对父亲这位过门不足三月的姨太太是十分厌恶的，原来也是有些原因的。
　　展啸云生平娶过三个女人。结发便是展彦祁的生母祁氏，展啸云二十岁即与祁氏成婚，祁氏原是晋军前任统帅祁大帅的长女，祁大帅膝下唯有此女，十分疼爱，视若明珠。当年展啸云的父亲是祁大帅部下将领，深得祁大帅赏识，恰逢展啸云与大帅之女年岁相仿，展啸云之父便向祁大帅提亲，两人结为亲家。祁氏虽也是花容月貌，但这门亲事毕竟是为攀附权贵而非己愿，而祁氏自小被大帅宠溺又自恃出身高于展啸云，展啸云一直对她甚为冷淡。展啸云的二姨太萧氏，也是名门之后，虽是品貌端庄，但却是当初祁大帅阵亡之后展啸云为争得帅位拉拢同盟才出联姻一计，向来展啸云对她也并非中意。如今这位新纳的三姨太，却是深得展啸云的宠幸，一来她的确年轻貌美，二来她出身自风月会场，没有祁氏骨子里的优越感，也没有萧氏死水惊不起波澜的不温不火，却是对展啸云千娇百媚拿捏得当，而最重要的是，只有这个三姨太是他自己中意自己选择的女人，娶了回来自然是宠着爱着，无论她看中什么，展啸云都会统统抢了来送到她面前，为博红颜一笑，宁可杀进无辜。她从前委身风尘，受尽欺凌，现而今找到了展啸云这个参天大树，自然是要尽情享受一番展啸云手中的权力带给她的快感。月前随展啸云行辕至漠城，在这座古城中看中了不少东西，展啸云都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立刻夺了来给她，这些展彦祁在晋州也是有所耳闻，向来对父亲身边的女人展彦祁都不大喜欢，对这位三姨太更是嗤之以鼻。
　　两个人又坐着说说笑笑了些许时间，商议着一同去漠城的名胜游玩。
　　却说江若瑾今日碰到了展彦祁，心里自然又是想了一番。她回到住所，刚踏进中药铺的店面，一眼便看见韩述明背着她祖母上楼。祖母年轻的时候非常高挑，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也并不瘦小，韩述明的双腿有些吃力的样子，踩在陈年木板的楼梯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她不便立刻叫他，看他将祖母背上了楼，才跑了上去，帮他将祖母放下后扶进屋里，祖母拉住韩述明的手仿佛怕他马上走掉了。江若瑾抬起头才看清韩述明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想是背久了的缘故脸涨得有些红潮，她便多看了他一眼。韩述明只觉得她在望着自己，抬眼对视着她，轻轻的一股柔情映在眼里。
　　听两个人一时没什么动静，祖母笑着说道：“来这住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出去逛逛，要不是树民背着我出去，我还不知道皇妃陵就在这一带呢。”
　　江若瑾想起皇妃陵离她们住的地方是需要步行很久的，柔声嗔怒道：“奶奶，你怎么让树民背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来来回回不把人累死。”她因为随着祖母的话一不小心将韩述明称作树民了，韩述明却是极其敏感的听到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欣喜。
　　“不碍事。”韩述明说道：“反正我今天放假，也没啥事，背老人出去活动活动也好，老人家不能老闷在屋子里，不然会闷出毛病的。”
　　两个人再客气了一番，韩述明便道别出去了。
　　韩述明才走出去，祖母便拉着江若瑾的手问她：“你觉得树民这孩子人怎么样？”
　　江若瑾自然是听得出祖母话中的意思，一把甩掉祖母的手喊了声：“奶奶。”
　　祖母笑了笑，向着江若瑾心中还是愿意的，又说了句：“树民这孩子心眼好，我眼瞎但心还是明着的，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江若瑾没再说话，确实想起了自己今天里碰上展彦祁的那回事，她既是决定踏出那样一步，日后是有多难回头她不是不明白，和韩述明这样一个“靠得住的人”走到最后的希望是那样的渺茫，她却仍贪恋着这眼前的光景。
　　那天展彦祁本来与姚歌慧说好晚上一同去看电影，却是因为突然意念的改变而没有去成，姚歌慧装扮好在家里等了许久不见展彦祁的车来接她，到了七点多钟实在忍不住压着怒气打电话到展彦祁的住处，接电话的却是展文婷。
　　姚歌慧听出是展文婷的声音，一阵惊喜的说道：“文婷！你什么时候来漠城的？来了怎么不到我这里来坐一坐？”
　　展文婷回答说：“我也是今天傍晚才到的，明天一定去你那里和你叙旧。”
　　姚歌慧随即想到了自己打次通电话的目的，问答：“你大哥在吗？”
　　展文婷眼珠一转，想是展彦祁失约了，姚歌慧打电话来找哥哥撒气，现在她或许正在气头上，不如让哥哥明日再去给她登门道歉好得多，于是说了句：“他不在呀，他一个要好的朋友来漠城走货，听说哥哥在这里，非要拉他去聚聚。”
　　姚歌慧也是个聪明人，未必听不出展文婷是在给哥哥打掩护，又问道：“是哪一个朋友啊？”
　　展文婷也道不出名姓来，只得随口说：“我也不认识。”姚歌慧也只好作罢。展文婷马上补充道：“等哥哥回来，我一定让他给你打电话。”姚歌慧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即挂了电话。
　　展文婷放下电话，随即匆匆的跑到楼上，展彦祁的房门紧闭，她接连敲了几声展彦祁才来开门，她立即问道：“大哥，你在干什么？”边问着边走进房间，进房内才发现他在听流声唱片，窗前的唱片机上正放着一曲《月光奏鸣曲》，曲子正放着第一乐章，细致沉稳略带忧伤，展文婷感到些许奇怪的回头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爱听这个曲子的？从前不是不喜欢这样的曲子吗？”
　　展彦祁坐在沙放上说：“突然喜欢了。”眼前却是浮现着那日江若瑾坐在窗前弹奏着首曲目的样子。
　　展文婷走过去停了唱片机，走到沙发边说：“大哥怎么还有心思听这个？歌慧姐打电话来找你的人了，我帮你挡住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去给她解释一下？”虽然心里清楚哥哥不会去给人解释，展文婷还是这样说了句。
　　展彦祁只是心不在焉的，靠在茶几旁的暗灰色平金刺绣沙发上，茶几上吊着一圈玻璃坠子的台灯散发出柔和的氤氲的光镀在他年轻而俊秀的脸庞上，他只是淡淡说了句：“解释什么，和她只会越解释越乱。”
　　“大哥。”展文婷叫了他一声，向他这边挪了挪，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嘛，歌慧姐要是和你赌气你就哄哄她好了，你每次一哄她她马上就气消了。”
　　展彦祁抬头刮了刮妹妹的鼻子说：“你这小丫头，还知道这些呀。好了，不要为难你大哥了，我明天去她那里负荆请罪就是了。”展文婷见他这样说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临近午饭的时候展彦祁才坐着汽车姗姗来到姚家。姚歌慧昨晚已是接到展文婷的电话告知她今日自己不能来姚歌慧这边，却是有意透露了展彦祁回来给她赔罪的事，姚歌慧自然是很高兴的在家里等着展彦祁过来，却又是等了大半个上午。
　　姚歌慧本来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这时看到了展彦祁本人已从大门走进来了，又露出了笑脸，走过去问答：“昨天打电话去你那才知道文婷来了，怎么不带她一起过来。”
　　展彦祁笑着答道：“她哪里肯来，说是要趁着杨统制还在漠城逗留的这几天，嚷着要杨统制带她到漠城四处逛逛。”展文婷哪里是急等着在漠城四处逛逛，还不是怕打扰了姚歌慧想和哥哥呆在一起的心思，自己自然是知趣的去逛漠城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