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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天长地久终是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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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行至督军府,四周背着枪的岗哨好似比平日里多了些,个个整装而立,看得人心里发麻。
大门打开,汽车向里开去,驶进高墙大院。夕阳的余辉将道路两旁的树影拉的无限冗长,一条条黑黢黢的影子投在汽车顶上,像是监狱里的铁门,一股阴森寒冷得雾霭从江若瑾的心里缓缓的升起,一旁的展彦祁见她神情略有紧张,笑了对她说:“没事的,你上次不是见过我的母亲与妹妹吗?他们都挺喜欢你的,相比我父亲也不会为难你,你这么好,谁见了都会喜欢。”她是勉强的回了他一个笑,心里早已如万股齐鸣。
下车后展彦祁领着江若瑾走进大厅,室内已是灯火通明,展帅从来都喜欢在天还未暗时亮起所有的灯。厅中的芙蓉花比上次来时开得好一些,有淡淡的幽香飘着。
展文婷已是雀跃的迎了过来,一把拉过江若瑾的手甜甜地叫道:“大嫂。”展彦祁敲了她一下笑说:“乱叫什么?”站在沙发旁的二姨太三姨太与被人搀扶着坐在沙发上的展夫人听了展文婷的称呼都轻轻的笑起来,江若瑾有些许不好意思,眼角在厅内打量,并未见展啸云的身影。
江若瑾坐下后展夫人亲切的对她说到:“本来是应该请双方的父母一起吃顿饭的,但是江小姐父母远在汝阳,时间又是仓促,只能请江小姐一人到府上来,日后一定请得江小姐的家人来晋州为你们补办订婚宴,到时会宴请八方宾客,今天礼数不到之处江小姐见谅。”
“展夫人您言重了,本来今天就是吃个家常饭,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再者说我父母离这里路途遥远,我已经给他们写去电报了,一两个月后他们就回来晋州。”江若瑾说。
展彦祁听她这般说立即问道:“是吗?没有听你和我说起过啊。”
一旁的三姨太笑盈盈的说起:“同你讲做什么?这些事是要同我们这些长辈讲的,就要让你未来丈人给你来个措手不及的检查。”
“我这么好的人,任谁检查都会满意。”展彦祁看着江若瑾笑着说。他今日心情好,对平日里不喜欢的三姨太也没有表现得明显。
几个人再说了一些,江若瑾只是无心的一一听着,脸上强挤出笑容,心里已然是五味陈杂。
这时身后印花玻璃门打开,两旁的侍卫上枪行礼正襟叫道:“展帅。”传来展啸云威严凛然的声音:“已经到了吗?”
江若瑾回头,见一位身穿戎装的中年男子向这边走来,一双浓眉如墨,双眼炯炯有神,挺拔高傲的鼻梁,略显黝黑的皮肤历经沧桑,枪林弹雨中走过的他不发怒时是一副沉着阴冷的模样。
展彦祁已站起身喊道:“父亲。”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
展啸云走至沙发旁站定,一双锐利的眼睛望向江若瑾,她也正看着他,两人对视时,电光火石的瞬间,个人都是心事万千。
江若瑾从未这样在没有千军万马的阻隔下咫尺之遥的看着展啸云,眼前的这个人即是亲手杀死她挚爱的父母的凶手,这个冷血的暴君就站在她的跟前,这个侵占她的家园杀害她的父母的嗜血狂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胸中燃起熊熊怒火,脑中似乎电闪雷鸣般嘈杂不堪,她恨不得此刻立即拔出那把枪将他轰然击毙,但他身后站的是如铁的侍卫,背着擦的光亮的长枪,她恨恨的压抑着心中的燃烧的火焰,她历经千辛万苦用莫大的痛苦与放弃换来的机会如今摆在她的面前,她要在最合适的时刻一枪要了他的命。
展啸云淡定的看着江若瑾的那双眼睛,那双如秋水般酷似海棠的眼睛,从那潭清水里他几乎能觉察出不详的杀气。眼前这个女人,一个倾城绝色的女人,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索要他的性命,正不卑不亢的看着他,摇手可及,他这一生遇敌无数,这样的对手却是第一次。
三姨太见展帅与江若瑾二人对望良久,走过去挽住展啸云的手臂娇嗲说道:“哎呀,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啊。”待展啸云坐定,其他人都纷纷坐下。
“江小姐是漠城人?”展啸云问。
“对。”江若瑾点头答道。
“听延期说江小姐的父母在汝阳做生意。”展啸云又说。
“是。”江若瑾再次达到。
两个人一问一答,似乎稀松平常,看起来也是萍水不起波澜。可是她的家她的父母他都问到了,她心里更是气得发痛,面上却并未表露。
展彦祁见父亲对江若瑾并未有厌嫌之意,倒像是对她还有些满意,心里不禁暗自喜悦,在一旁说道:“父亲,若瑾的家族在漠城也是名门,她本人也是在外留洋多年,您一定会发现她是位非常优秀的女孩。”
展啸云看儿子为江若瑾这般欣喜的神色,心中不禁怒其不争,才会引狼入室。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又说了些,这时有下人来通报晚饭已备好,展帅即让大家去吃饭,三姨太与展文婷便挽着江若瑾向餐厅走去。
一行人步入餐厅,厅中铺着锦缎桌面的圆形大餐桌上已是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江若瑾装作无意的观察厅内外的戒备,厅内只是几个使唤的丫头与老妈子,厅外门两旁站定两排实枪弹荷的哨兵,江若瑾的手心捏了一把汗,却是疑惑不见展啸云的副官。
餐桌边摆的是七把椅子,上座一定是展啸云就坐,他旁边坐的是展夫人,江若瑾随意的走向上座边第二把椅子。继而大家坐定,展夫人坐在江若瑾与展啸云之间,展啸云的另一旁是三姨太与二姨太,江若瑾的另一边则坐的是展彦祁与展文婷。
饭桌上也只不过说些平常话,展夫人不住的给江若瑾加菜,她病弱的身体在今日这样的喜日子里似乎精神了许多,脸上有了少许的血色。展文婷一口一个“大嫂”叫着江若瑾,想是父亲今日高兴却并没有责怪她不懂礼数。展彦祁给江若瑾面前的高脚酒杯倒了浅浅一杯红酒,三姨太笑着打趣道:“怎么现在就想喝交杯酒了?”江若瑾哪里有心思应付这些,绷紧了神经偷偷观察着展啸云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江若瑾见展啸云似乎有些酒意阑珊,觉得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她想可以制造一点餐桌上的小小的意外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只见展夫人面前的玻璃酒杯里酒已快尽,那只酒杯离江若瑾的右手只不过一只筷子的距离,江若瑾随手拿起右手边的象牙筷,向展夫人面前的一盘菜伸出筷子。这是展夫人背后的丫头俯身向展夫人的酒杯中倒酒,却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那只晶莹剔透的酒杯,酒杯坠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而那酒杯中的酒却是洒了一旁的展啸云一身,丫头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吱声,一时慌张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用手绢帮他拭擦,在座的也莫不大惊失色,这酒是宁肯波在谁的身上也不能泼在展啸云一身军装上,三姨太更是站起身来慌忙的喊着:“拿毛巾来。”
机会来了!在这一时半刻的慌乱中,江若瑾迅速俯下身去右手伸进旗袍下摆抓住大腿外侧皮带上的那支勃朗宁枪,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还未来得及将手枪拔出,只听见“咔嚓”一声一支上了膛的枪紧紧地顶着自己的后脑勺,接着是一声厉喝:“不许动。”江若瑾脑中“嗡”一声,一阵惊慌与恐惧,但只是在她姜黄与恐惧的霎那里即有身穿戎装的将士将她从身后反手拉起来,近乎于将她抬起来的抓到了一边,同一时刻门外几十个张装待发的步兵踏着密密麻麻的快步一拥而入,齐刷刷的将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江若瑾,一名军官拔出枪快步行至江若瑾身前用枪口顶住她的下颚,凶狠的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脸。
在座皆是站在原地哑然失声,惊诧的看着眼前这突然的景象呆了片刻。展彦祁随即跑过去喊:“干什么你们?放开她!”已在一旁站定的展啸云蓦的掏出配枪指着直冲过来的展彦祁,展彦祁止住了脚步,站在离枪口一尺远不到的地方惶恐而不解的看着父亲。
展啸云对他吼道:“亏你读了这多年的书,被一个女人利用,险些要了你老子的命!要不是歌慧给我通风报信,你就等着替我收尸!”
江若瑾听到此处才知道是姚歌慧葬送了她的复仇行动,姚歌慧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展啸云原是知道她是来刺杀他的,那今日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特意布置好等着她来自投罗网,她却就这样被他逮个正着,江若瑾的心里不禁又恼又恨。
展彦祁听到“被这个女人利用”,脑中轰然一声巨响,茫茫然的问道:“父亲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问这要刺杀我的女人,是怎样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展啸云说着又将枪对准了江若瑾,但是却并未看她,双目仍是怒视着一脸不相信的展彦祁。
展彦祁几近于父亲吼道的说:“你骗人!若瑾怎么会是来刺杀你的?”他生平从未对父亲如此大声的说过话。展啸云放下枪,对站在一旁的一名军官说:“去搜她的身。”军官即刻上前在江若瑾的身体上从上到下搜一遍,从她身上取下一把被抹去了编号的黑色勃朗宁手枪,赫然的举在众人的眼前。督军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无不惊叹,这样看似温婉可人的江小姐竟然会是一个女杀手。
展啸云拿过那把枪递到展彦祁的眼前,什么也不说,就是瞪眼看着他。
展彦祁怔怔的望着透着阴森寒冷与诡异的手枪,一阵灼眼的疼痛,让他不忍卒读。他眼中揉碎着怀疑惊愕悲痛无奈恐慌种种情怀。痛苦的表情在他脸上逐渐弥漫开来,他纯洁高贵的女神,竟是个携这枪的冷面刺客,他怎么可以接受?他期盼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女人,最后却是践踏着他的感情来刺杀他的父亲,他怎么能够够甘心?他为她做了这样多,辛辛苦苦一路走来以为等到了与她牵手不再分开的时刻。他记起她夕阳下走在他前面时落在他手中的影,她曾靠在他肩膀时发见缕缕的清香,她隔着千山外水跟随过他,那些前尘的过往仿佛都是假的,他此生惟有深爱过一个爱她,她却用一把无形的枪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脑门开枪,他脑浆迸溅意识模糊。她竟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对她这般的执着于厚爱!他的眼泪顷刻间滑了下来,他十几年来都未曾哭过,好似已经忘却了哭原是这样痛楚的事情,他失魂落魄的慢慢向江若瑾走去。
江若瑾只是侧着头望向别去,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她不敢看他,不忍心看他,那双流着泪的要把她撕碎的眼眸。她从未见过他哭,她只记得他对她的笑,温柔的笑,浅浅的笑,哈哈的笑,他却从未在她面前哭过,这是第一次,却是这样伤的一次。
展彦祁走到江若瑾的跟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脸上流着泪,眼中纷繁复杂看着她,她颤抖着双唇,一双眼睛几乎于乞求的望着他,她想张嘴和他辩解着,但终是无以启齿。
他却开口了,一字一顿的说:“你竟是这样一个女人,枉我还想和你一生一世。”他的话字字如针句句是刀扎在她满目苍夷的心上,那些细小的针眼流出滴滴的鲜血,她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他曾许过要与她一生一世,她的泪终是忍不住的淌了出来,他却转身不再看她,留给他一个凄冷的背影。
展啸云怒气未消一声令下:“压下去审问,是谁指使,背后有什么阴谋,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解压的官兵领了名,一声“带走”,几名士兵便押着江若瑾向外走去。从门口出去时,她回头看了展彦祁一眼,那最后一眼,看着他岿然不动的背影,她犹记得那日在白石街上,他曾走在她的前面,她也凝望过他的背影,那时他对她说过:“我就是那个皇子,你就是那枚胭脂扣,我会永远把你带在身上,不离不弃。”
他说的永远是那样的繁华如梦,他和她之间却在这里横亘了满地的荒凉,衰草连天的世界里,荒烟漫草的年代里,再也找不到他说的永远了,再也找不到了。
江若瑾终究是被一群士兵押着消失在了门口,餐厅内的士兵随着都撤了出去。展彦祁也不回头,双唇紧闭,若有所失的样子向客厅后门走去,半晌展文婷才像是回过魂来一般喊着:“大哥,等等我。”厅内剩下几人才算是平静了些,看展啸云还是一脸浓眉紧锁的模样,什么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