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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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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住在楼上的江小姐吧?我姑妈说楼上上个星期刚租出去,你就是新房客吧?”他笑着问她。
江若瑾轻轻颔首,略带笑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等着他说下文。
“我叫韩述明。以前我在姑妈家住的时候,也是一直住楼上的。”他自报了家门,同时加上了一句话,告诉她她现在住的房间是他从前住过的,像是要拉近和他和江若瑾之间的距离,江若瑾听了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是江若瑾。”
这时老板娘从门帘里走了出来,似乎没有睡醒,脸上略有倦意,见到江若瑾站在店里,笑着对她说:“江小姐起得早啊。昨晚没有吵醒你吧,树民这小子昨天夜里半夜三更的跑来,门都被他敲破了。早上一大早又闹着要我给他做早饭,搅得我一夜都没睡好,我本来睡眠就不好。”江若瑾只是微笑听着,她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要向她抱怨这些,似乎老板娘每次见到她都会向她抱怨些生活的不幸,虽然她的丈夫对她言听计从,她的儿子也在外地有个好差事。
“噢,两人还不认识吧。江小姐,这时我不成器的侄儿韩述明。”老板娘笑着客气的对江若瑾说,接着又板着脸对一旁的韩述明说:“这位是江小姐,快和人打招呼。“
韩述明笑着说:“我们刚才已经认识过了。”但却不看着他姑妈,而是望着江若瑾,直看得她只觉浑身不自在。
“韩先生,老板娘,那我先走了,我还有些事要办。”江若瑾想这不是久留之地,只想快点脱身。
老板娘像是想起什么,“哎哟”一声说道:“我差点忘问了,江小姐你今天会去那纺织厂碰碰运气吧?”
江若瑾只是敷衍着“会的会的”,然后向二人露出歉意的笑容,像是很赶时间的样子匆匆走了出去。走了十几步远,却又想着若是真的找不到中意的差事,去那纺织厂试试也行,至少给自己留条后路。总不能直等着断炊,那张写有纺织厂地址的纸条放在昨日外衣的口袋里了,思忖再三,江若瑾还是打算折回去取了来。
行至药铺门口,却听见里面在说自己,也不好立刻走进去,于是等在墙边细细地听了听。
老板娘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却还是字字清晰:“你也不看看这江小姐是什么人,她是你惹得起的?你看看她的长相,再看她穿的衣裳,问起她的家里的事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指不定以前是干什么的,你千万不要被她迷住了、、、、、、”
这样的话江若瑾想不听也罢,又沿着原路走开了。
那天走过广平街的时侯,江若瑾无意瞥见电线杆上的一张破纸上写着“征求钢琴老师”几个字,她喜出望外,走近仔细看了看征求启事:要求为年轻女钢琴老师一名,年龄二十三岁左右,性格温和。再看征求的日期,竟是当日。江若瑾心中一喜,于是将那广告底下写着地址的一小块撕了下来装在口袋里,拦了一辆人力车,将纸片上的地址“金霞路十八号”念了一遍,那车夫喊了一声:“您坐稳嘞——”便弯着腰飞快地蹬起来。
街上车水马龙,领着公事包上工事房上班的人都是匆匆赶赶,街边卖早点的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着,电车停站时发出清澈悦耳的铃声,马上有大批的焦灼等待的人鱼贯而入。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江若瑾的身上,她单薄的身子有了些暖意。多少天来绷得紧紧的心在这人声嘈杂里终于松懈了一些,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人力车停在了两扇高高的铁栅门前面,江若瑾付了钱在那铁门前站定。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与衣服,她按了门铃,不一会儿便有个穿着整洁用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将门的一扇掩开些许问她是干什么的,江若瑾说明了来意,那女佣打量了她一番放了她进去。进院后才看清这幢两层西式洋楼建得十分漂亮,顶上有白色的小塔楼,停歇着几只灰白的鸽子。通往洋楼的道路足有两辆汽车宽,两旁是修剪整齐的四季青和前年矮,院中有大片的草坪,草坪上硕大的阳伞下是白色雕花的桌子与三只成套的椅子,乳白色的洋楼在那道路的尽头。
女佣领江若瑾到客厅,问了她的姓氏,即恭敬地说到:“江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我们小姐。”随即转身离去。
待那女佣走远了,江若瑾才仔细打量起屋内设施,和她家的老式宅院全然是另一番天地,这房子别具欧洲建筑风格,木雕的楼梯扶手,旋转的楼梯,墙边的赤红色壁炉,以及头顶的水晶吊灯,和她以往生活的环境大相庭径。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皮靴的声音,轻快而急促,等来人从沙发背后转到江若瑾面前,她乍一看还以为是位俊朗的少年,定睛一看才知道是位少女,这难道就是女佣所说的小姐?这哪里是小姐,这分明就是个假小子嘛。她约莫二十一二岁,一身男装,却也看得出身段玲珑,脚踏棕色长筒皮靴,头戴灰色方格花纹的帽子,剪得短短的头发,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像是会笑,衬着不比一般女子的浓眉,真是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你好,我是姚歌慧,江小姐是来应聘钢琴老师的?”她坐在江若瑾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的说,声音也是极爽朗的。
“是的,姚小姐。”江若瑾欠了欠身,并不知道到底是要给谁教钢琴,只是端坐着等着姚歌慧的下文。
“我是请江小姐给我教钢琴的。”姚歌慧说。江若瑾倒是有一些意外,看她的家世是很富裕的,她这身穿着打扮也应当是出过洋的,像这样的小姐理应弹得一手好钢琴才对。不过江若瑾并未表现出略微诧异的神情,只是面带微笑听着。
“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一点也不会弹琴的,小时候爸爸让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学钢琴,可是我只喜欢骑马和打球,对整日坐着弹钢琴一点兴趣也没有,爸爸也就没有勉强我。我中学后远渡重洋,在那里没什么人管我,我更是没有想过要学钢琴。”姚歌慧倒是挺大方的和初次见面的江若瑾说出了这些,却令江若瑾更为疑惑,既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又想要学钢琴了呢?
“姚小姐为什么现在又对钢琴产生了兴趣了呢?”江若瑾倒是没什么顾虑的问了出来。
“这个说出来就更不好意思了。”姚歌慧低头笑了笑,那样子倒像个羞涩的少女模样。“现在之所以想到学钢琴,全都是因为我的男朋友,他说他是非常喜欢弹钢琴的女孩,可惜我不会弹钢琴。他马上就要来漠城了,我想在他来的时候给他个惊喜。”
“原来姚小姐是为了意中人啊,那一定会学得很快的。”江若瑾笑着说。
“连我爸爸也笑话我呢,我只好自己亲自选钢琴老师,我看江小姐人不错,不知道钢琴弹得怎么样。”
“我给姚小姐弹一曲吧。”江若瑾提议道。姚歌慧也是高兴地答应了。
两人便上了二楼姚歌慧的房间。那是一间极大极豪华的房间,西式的成套家具都是时兴的,一张浅色床垫的大床,床边两扇印花玻璃门推开即是宽敞的阳台,阳台正对着楼下的花园。
姚歌慧领着江若瑾走到窗边一架簇新的白色钢琴前。江若瑾坐在那架崭新的钢琴前,它浑身散发着华丽的光芒,估计价格不菲。因为是许久没有碰钢琴了,江若瑾有了一丝的紧张,但当手指触碰琴键时那丝紧张逐渐消退了,她仿佛回到了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母亲坐在她的身旁,和她一起谈着那首《long long ago》,她指如流水,游走在略微冰凉的琴键上,奏出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忧伤与无奈的曲调,往事难忘,往事难忘,母亲身上的味道随着那轻轻的琴音又慢慢将她环绕,她弹着弹着,却是鼻子一阵酸楚,但很快的将那泪水咽了回去。
等琴音落下了,江若瑾还久久的沉寂在那回味中。被身旁姚歌慧的掌声给惊醒了。
“江小姐,不对,江老师,你这曲子弹得太好了!我都听呆了。”姚歌慧兴奋地说:“我就要你来教我的钢琴,我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等到彦祁哥来的时候弹给他听,他一定非常高兴。”她的眼中满是憧憬,像是她已经坐在台上弹着这首曲子,而她的“彦祁哥”就坐在下面听着她的表演。
“那谢谢你了,姚小姐。”江若瑾站起来向姚歌慧伸出了手,姚歌慧一边伸出手与江若瑾握手一边笑着说:“江老师,直接叫我歌慧吧。”
“好。歌慧。”江若瑾笑了笑。
两个人商谈了一些薪水以及上班时间的事情,晌午时分江若瑾起身告辞,起初姚歌慧留她在家吃饭,江若瑾极力拒绝后也就没有挽留。姚歌慧送江若瑾下楼时正碰上姚鸿远夫妇从外面归来。
这姚鸿远即是姚歌慧的父亲,是举国闻名的商界大亨,生意范围从油粮到汽车无不涉及,当今战事连连他却是借着这股东风大发了一笔国难财,身家资产不计其数,各地城市都有他的府宅,几大军阀统帅也是无孔不入的拉拢他。
姚老爷知道了江若瑾的来意,对她到也是很客气,和她坐下寒暄了一番。姚老爷身旁的姚太太到倒是并没有多少话说,姚太太年纪不过三十来岁,是姚老爷在漠城的第二房姨太太,长得并不算漂亮,却是身段极好。姚老爷生平风流韵事颇多,举国各地都有他的太太姨太太,这些“家庭”也是互不来往的,只当彼此是不存在的。姚歌慧生母是漠城家里的太太,几年前死于肺病,因此这位姨太太也就是姚老爷在漠城家中主事的人,虽待姚歌慧如同己出,但姚歌慧向来崇尚新文化,对旧社会这种三妻四妾的风气十分厌恶,故而对这位戏子出身的姨娘并不待见,姚太太对她也就有几分谦让,姚老爷虽是四处风流,但在漠城的家中却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对她也是疼爱有加,这一来姚歌慧自小便是骄纵得很,从来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姚老爷又是和江若瑾闲谈了一些他这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大意不过是要江若瑾教她弹琴时忍让她一些,不要太过严厉,江若瑾自然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也都一一应着。耽搁良久,江若瑾起身告辞,姚老爷姚太太又是留她吃饭,江若瑾便说明了她有祖母在家身体不便需要她回去照料午饭,姚家夫妇便没再留,她匆匆告辞了。
终于找到一份差事了,江若瑾在回去的路上觉得心情轻松了一大截。她近月来每日都是早晚操劳,疲惫得都赶不及来温故她的忧伤,而今天找到工作了,觉得精神绷得不那样紧了,反倒特别的怀念父亲与母亲,她在人前总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其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原是多么脆弱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想起方才弹的那首《long lon ago》,禁不住有些感伤。人力车的车夫没有回头看她,并不曾知道她眼中恍恍惚惚的。路上人很多,车子走得并不快,车夫自顾自地唱着一首拉车的号子歌,那荒腔走板的调子拉得绵长,又像是在给什么哭丧,悲悲戚戚诉说着战乱纷飞的年代里社会底层的人们生活的艰辛困苦,江若瑾听了,更是又添一分苍凉。
有了分正经的差使后,江若瑾的生活终是慢慢归于平凡的规律中,每日午饭后去姚家教琴,因着姚歌慧每天上午都会贪睡,故而将学琴的时间放在了下午,傍晚时分江若瑾回到住所给祖母准备晚饭,周末放假的时候做一些帮人写写算算的临时工作,偶尔也会去看一场打折的电影。
这天江若瑾正在给姚歌慧上钢琴课,姚歌慧心不在焉的样子,两人一同弹奏一曲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姚歌慧却总是跟不上节奏。弹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楼下有汽车的声音,姚歌慧像触电了一样猛地站起来几步跑到窗前向下张望,继而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一边匆匆地跑向门口一边回头对江若瑾说:“我的彦祁哥来了,我要下楼去接他。”哪里等江若瑾回应她,她早已跑出了门,江若瑾只觉得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男子,会让姚歌慧这样飞扬跋扈而又自信满满的女孩爱得这样癫狂,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彦祁哥”的庐山真面目。
江若瑾起身走出房门,站在二楼廊柱边的扶手旁,向下看去。姚歌慧已经满面春风地挽着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从象牙色的大厅门外走了进来,他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清俊不凡,眉宇间是一股桀骜的不羁,身着藏青色西装面带微笑地向迎面的姚鸿远夫妇走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晋军统帅展啸云膝下之子展彦祁,人称彦少。晋军统帅展啸云天下枭雄,无人不知其英勇善战,残暴冷酷,戎马半生杀敌无数,而展彦祁与他父亲却是大相庭径,他向来无心军事,对战争与杀戮更是深恶痛绝,对父亲种种血腥行为深为不齿,却又是奈何不了,只有专心做他的彦少,整日悠闲自在赏风阅景风花雪月。此次父亲攻下漠城这座百年古城,自来听说漠城风景甚好,又加上姚歌慧几番电报催促,他便从晋州赶了过来,只当是游山玩水顺便会一会久违的姚歌慧,而展啸云本来就十分希望展姚两家能结成连理,因此也并未阻拦,只是路上多派了些人手保护展彦祁的安危。
江若瑾正心想姚家一家人对他这般应承,这年轻人应是身份不平之辈,正猜测他的身份时听到他晴朗的声音。
“姚伯伯,姚伯母。”展彦祁对姚老爷夫妇说到。
姚鸿远走过去大笑着说:“彦祁啊,多久没看见你了?你这次来漠城怎么也不让歌慧替你接风洗尘呢?亏得你到现在才想到来看你姚伯伯。”说完假装嗔怒的样子,姚太太也是在一边笑着附和着“就是”。姚老爷对展彦祁这样的人选做他的乘龙快婿是非常满意的,何况自己女儿又对他如此喜欢,虽是也有耳闻展彦祁的些许行径,但只当他是年轻爱玩少年轻狂,也并不过问。
展彦祁略带歉意地说:“也是前日才到,刚到时水土不服,病了两天,这不是一好就过来看您吗?”
姚鸿远又是一脸微笑地说:“展老弟攻下漠城这座军事重地真是可喜可贺,不知他现在又是商议着准备和哪军开战,他上次行辕至漠城之时我恰巧身在梧州,没能和他叙叙旧真是可惜。”姚老爷与展啸云是多年故有,两人年轻时曾同在军中谋事,只是后来姚老爷弃武从商,展啸云又是在军中青云直上,两人才日渐疏远。
展彦祁听罢说道:“家父时常说起姚伯伯您,还说日后再来漠城一定登门拜访。”
楼上的江若瑾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展老弟”,“攻下漠城”,“家父”,这说的岂不是展啸云?她心中仇恨的火种渐渐升起冉冉的火苗,展啸云这个恶棍,践踏着她无数的生命得来的权利与地位,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在青天白日下计划着更多的残暴杀戮,她父母亲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江若瑾眼中喷着怒火,她以为凭她一介平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有机会碰到晋军统帅再遇到展啸云,却让她冤家路窄的在这里碰上他的儿子展彦祁,这难道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她狠狠地看着楼下的展彦祁,那俊秀的脸也变得扭曲,她恨不得直奔下楼变出一把枪对着他的脑门扣下扳机,即使那样也难解她心头之恨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待展彦祁的话说完姚歌慧抬头撅着嘴说道:“彦祁哥你知道我盼了你多久吗?展伯伯的军队刚踏进漠城我就发电报让你来了,你却过了了两个多月才来,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还是我在车站附近工作的朋友看到车站警戒森严才猜想是你来了,你也真是的。”她一下子抱怨这么多,展彦祁也只能陪着不是。姚歌慧与展彦祁也是多年就认识的,当初姚歌慧出国时,正逢展彦祁也要出国留学,两人父亲既是故交,便让他们结伴而行,在海外也好相互照应,两人在国外也是常有来往,姚歌慧对展彦祁向来一往情深,展彦祁素来将她当做妹妹般,两人相识多年,却也并未道破什么。回国后姚歌慧与生母住在漠城,展彦祁则远在晋州,因漠城与晋州分属闵军与晋军势力,这中间战火不断,两人便是多年未见。
随后姚鸿远夫妇与展彦祁再寒暄了几句,见女儿姚歌慧甚是焦急的样子也不好拖住他,便说往后再找展彦祁畅谈一番,即将他二人让到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