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旧人 ...
-
*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食生民膏,为生民计。”
萧祝与停顿片刻,想压下自己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
“我既然享万民供奉,自当承担起一国公主的职责。”
“倘若我不愿和亲,战火再起,天下又要死多少将士,多少百姓?”
“阿辞,他会有很好的一生。只是那人生里,不必有我萧祝与了。”
想起那个风光霁月的人,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却很快平息,
“这一世是我们无缘,希望他能遇到很好很好的姑娘。”
萧南言尚且年幼,还不太懂什么是和亲,什么是公主的职责。
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唯一的姐姐远嫁,她死死地拉住萧祝与的手,不愿意松开,
“长姐,我不要你嫁人,我不要你嫁去草原……”
萧祝与上前擦去她的泪,安抚她:
“乖,阿言听话,还记得我们经常玩的‘藏猫儿’的游戏吗?”
“嗯嗯,记得。”
萧南言不解地抬眼看她,脸上还挂着泪珠,
“可是长姐……现在好像不能玩……”
她虽是年幼,可母妃经常在她耳边说长姐近日很忙很忙,让她闲来无事不要去打扰长姐。
“姐姐说可以就可以,”
萧祝与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她,
“我们今日玩一个有难度的游戏吧,这个匣子里面有一封信,是要……交给春迟的,倘若以后你遇到了她,就把这个匣子交给她。”
“那么现在,游戏开始了,阿言,你带着这个匣子藏起来,看姐姐能不能找到你,好吗?”
萧南言捧着那个匣子,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
她转身跑去,还不忘叮嘱萧祝与:
“长姐不要忘记找我喔。”
“好,”
萧祝与看着自家妹妹跑远的身影,眼眶湿润。
“姐姐,不会忘记的……”
在这一刻,她背上了自己应该承担的命运。
那顶婚冠很沉,沉得如她的一生。
身为公主,自小受到的无上尊荣和宠爱,不过是皇权之下既定的牺牲罢了。
太极殿内,萧尘高坐龙椅,太后和皇后在其左右下首。
殿内两侧是文武百官。
萧祝与一身华丽嫁衣,步履款款,步入大殿。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这早朝议会的太极殿,倒是没想到,竟是因和亲。
皇后杨思君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身嫁衣,却是红了眼眶。
她虽贵为皇后,却是抵不过皇权。
倒是可怜了她的女儿啊……
萧祝与面上平静,朝高位上的帝后行礼。
礼毕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朝殿外走去,登上那和亲的车驾。
此去,
怕是再无归来之日。
十里红妆,鼓乐齐鸣。
宫中近卫一身盔甲,守在中央最华丽马车旁。
车身用了最珍贵的紫檀木,朱漆染色,金银玉石点缀,珍珠镶嵌。
长街喧哗,百姓相送,盛况空前。
萧祝与端坐在内,凤冠霞帔,车帷将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她眼前只能看得到随着车身而动的珠帘。
*
萧祝与远嫁草原,平了匈奴与昭国的战争。
肃王一党也终究难逃一死,被萧尘处以极刑,曝尸荒野。
因着萧祝与和亲一事对顾秋辞打击不小,陆明昭早早便给他告了假。
他每日呆在府内除了写字还是写字。
陆明昭偶尔经过园中亭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纸张墨砚散落一地的场景。
而顾秋辞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没有任何焦距。
想来萧祝与和亲一事对他打击太大了。
陆明昭想要靠近他,和他说些什么,安抚他的情绪。
可她的脚步堪堪踏出,便停下了。
她能说些什么呢?
他已经许久没和人说些什么了。
朝堂的阴谋诡计已经远离他太久了,但是这些并不影响庭前花开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
顾秋辞盯着天边飞过的大雁,突而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北境了,
眼中多了几分想念和回忆。
“也不知道小妹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个子是否长高了……”
他突然开口,说的却是顾春迟。
倒是让陆明昭吃了一惊,
这是他这么多天说的第一句话。
陆明昭倚在亭柱,眼神微怔,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开口:
“要不我向陛下告假,咱们回北境一趟?!”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他抬头望向南飞的大雁,一瞬之间,连目光都变得恍惚了。
“秋辞?!”
见他半晌不说话,陆明昭有些恐慌。
听到自家母亲略有焦急的呼唤,顾秋辞这才如梦初醒,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娘,皇帝是不会同时放我们回去的。”
*
陆明昭刚刚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尸骸遍地的惨相。
她朝前走几步,声音慌乱紧张:
“秋辞!顾秋辞!”
“娘,我在这……”
顾秋辞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的衣衫被鲜血染透,俊俏的脸庞和裸露的双手,处处都被鲜血浸透。
“秋辞,你没事就好。”
酸涩悲痛的眼泪,在陆明昭的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已经许久没哭过了。
上次还是南昭灭国的那夜。
忽而,大门被人推开。
来人一身黑色长袍,脸颊处亦有斑斑血迹,整个人如修罗一般,面上透着一丝阴冷。
“薛阳!”
来人是定国公薛阳,是当今皇帝的表兄。
他望向站在院落中央的几个人,眼神狠厉,没有愧疚,只有嘲弄,
“帝师大人,您和令公子怕是回不了北境了。”
“薛阳!你不怕陛下怪罪吗!”
顾秋辞首当其冲,护在自家母亲的身前。
“陛下?!”
薛阳冷嘲道,
“你猜今天我的所作所为,陛下知不知道?!”
顾秋辞闻言,忽而定在原地,双目怔愣地看着他。
他忽而意识到什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陆明昭目光直视薛阳,眼神中充满了狠毒和悲戚。
所有的疑问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先帝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对她动手;为什么会给予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为什么会给顾家万千尊荣;
为什么不允许顾家回京都却要将她困在京都……
原来从开始,就打算利用她的身份,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
那些所谓的尊荣与恩宠,对萧尘而言不过是既定的牺牲品罢了。
只因帝王的疑心和一个奸臣的贪恋权位,
忠臣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谓的战功赫赫,落在帝王心里,便是功高盖主,佣兵自重;
落在奸臣眼中,便是颠覆他的一切荣华与富贵。
陆明昭平静下来,眼神冰冷,
“薛阳,你会遭报应的。”
“你和那人,都会遭报应的。”
薛阳轻笑一声道:
“报应?那我就恭候它的大驾了哈哈哈哈哈。”
“不过帝师大人,看在你我同僚一场,本公便多说几句,”
薛阳看了看怒视他的顾秋辞,惋惜地地摇了摇头,
“倒是顾公子,本朝状元,前途无量,可惜生在了顾家。”
“帝师大人,你说若是明日陛下没有看到你母子二人的尸首,那远在北境的镇国公和顾小姐……”
他话未说尽,却满是威胁。
说罢便扬长而去,手一挥,数不尽的侍卫便将火把投向院落中。
刹那间,大火跃然而起,层层浓烟将她二人笼罩。
陆明昭好似认命了,她安静地站在那,看着眼前的大火,自嘲一笑:
“秋辞,阿娘对不起你。”
顾秋辞摇了摇头,满眼含泪,
“娘,要怨就怨那狗皇帝……”
“夫人!”
青塘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身青衫也被染上了血色,却不知是她的还是窗外敌人的。
陆明昭踉跄起身,直视青塘,眼中是决绝和歉意,
“青塘,走吧。”
青塘摇了摇头,眼中含泪,
“不,夫人。”
陆明昭心中悲凉,为了让青塘彻底放弃救她。
她从发间取下一支簪子,调转方向,刺向自己的心口,鲜血如泉,从胸口处流出,染红了一地。
“娘!”
“夫人!”
顾秋辞和青塘瞳孔骤缩,冲上前,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陆明昭嘴角溢出鲜血,凄美,决绝,声音却很是坚定,
“没有人天生要追随谁,我死后,你们好好活着。”
“我早就应该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和南昭,同葬。”
陆明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青塘推出去。
“青塘,走吧。”
“告诉小春迟,阿娘永远爱她。”
火光升起,青塘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到她的声音,
“其实,你们好好活着就好。”
*
骏马奔腾在空无一人郊外,刮起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
马上的女子眉眼一片空洞,脸上是干涸的血迹。
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发黑,细细看来,当是火烧过的痕迹。
她拉紧缰绳,朝着北方赶去。
再快些,把夫人和公子亡故的消息带到北境。
再快些,保护好夫人仅存的唯一女儿。
再快些,留下南昭唯一的皇室血脉。
那女子,便是青塘。
*
北境,荒芜的风肆意吹着,天光未亮。
一匹骏马疾驰,仿若狼烟滚滚,一人趴伏在马身上,面部朝下,一动不动。
倒叫守城的将士看不清相貌,不知何人,更不知死活,倒也不敢随意开城门。
将士唤来统领,众人眼睛瞪得老大,狂奔至墙头,争相分辨来人。
*
记忆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像决堤的水,奔腾、汹涌、覆水难收。
青塘压抑着悲痛的心情,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自家殿下的过去全盘托出,
“当时我近乎重伤才抵达北境城,幸好有将士认出我是夫人身边的人,将我带到将军跟前。”
“彼时我重伤昏迷,待我醒来,已是三日后。”
“听人说,陛下圣旨也送到了北境,说一场意外的大火,夫人和公子葬身其中。”
“我将所见如实告于将军,可将军听闻却是沉默,他竟然不打算替夫人和公子报仇。”
青塘眸中含泪,
“我怨他恨他,却是无计可施。后来我便离开了北境……”
顾春迟坐在桌案前,在她的描述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当年那场灼热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