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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夜深了,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唯有更漏滴答,声声敲在人心上。

      朱康年躺在龙榻之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朱静仪屏退了左右太医宫人,只留自己一人,亲自守在榻边。她已遣人将吓坏了的韩婧雪送回长公主府安歇,这深宫暗流,她不愿让小女儿过多沾染。

      烛火摇曳,映着朱静仪疲惫而忧心的面容。她靠在床沿,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加之今夜这番惊天变故,让她终究支撑不住,眼皮沉重,渐渐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呻吟。

      朱静仪立时惊醒,抬眼正对上朱康年缓缓睁开的双眼,那双往日里或威严、或热切、或浑浊的眸子,此刻竟难得地恢复了几分清明。

      “皇姐……”朱康年声音沙哑干涩,欲要抬手。

      “陛下!你醒了!”朱静仪惊喜交加,连忙俯身,小心翼翼地扶他稍稍坐起些,又取过温着的参茶,亲自试了温度,一点点喂他喝下,“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我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了。”朱康年摇头,止住了她的动作。他靠在软枕上,目光扫过空荡寂静的殿宇,最后落回朱静仪布满血丝的眼睛上,沉默片刻,方缓缓道:“辛苦皇姐了……这般时辰,还守着朕。”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纵然身为帝王,高处不胜寒,但眼前之人,终究是与他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幼时在宫中,也曾是她护着他,躲过明枪暗箭。如今见她形容憔悴,衣不解带地守着自己,心中难免触动。

      朱静仪见他神色缓和,言语间有关切之意,强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只要陛下安然醒来,臣便是守上十天十夜也是甘愿的。”

      朱康年闭了闭眼,仿佛在积蓄力气,再睁开时,目光锐利了些许,直直看向朱静仪,问道:“皇姐,你与朕说实话……那青云派的沈清弦,与你……究竟是何关系?”

      朱静仪心中一沉,面上却竭力维持镇定:“陛下何出此言?臣不是说了,乃是故交之子……”

      “故交?”朱康年打断她,嘴角泛起一丝意味难明的苦笑,“皇姐,朕虽近年沉迷丹道,却并非完全昏聩。你今日在殿中,护他之心,溢于言表,绝非寻常故交之情。更何况……朕依稀记得,二十余年前,宫中似有风言风语,说皇姐与一青云派弟子……过往甚密。”

      他目光深邃,带着探究:“当年朕尚年幼,只隐约听闻,母后为此震怒,不久后便将你匆匆下嫁韩奎。具体缘由,朕并不清楚,母后与你也从未细说。今日见你如此维护那沈清弦,他年纪……恰与当年之事吻合。皇姐,你告诉朕,他……是否与你,有莫大关联?”

      朱静仪脸色白了三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没想到,皇帝弟弟竟会在此刻,如此直接地问出这番话来。他虽不知沈清弦实为女儿身,更不知是其亲生骨肉,但显然已起了疑心,将沈清弦与当年的沈卓诚联系了起来。

      他此问,是在确认她的态度,确认她今日力保沈清弦,究竟是出于公道,还是……私心?

      殿内空气仿佛凝滞。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朱静仪迎上朱康年审视的目光,心念电转。此刻否认,以皇帝的多疑,未必肯信,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不如……顺势承认部分,以情动之。

      她眼中迅速积聚起水光,泫然欲泣,“陛下既然问起……臣也不敢再隐瞒。不错,那沈清弦之父……正是当年……那位青云派弟子,沈卓诚。”

      “当年……确是臣少不更事,与他……有过一段情愫。只是造化弄人,终究有缘无分。此事乃臣平生憾事,亦是不愿提及之私隐。沈卓诚早已于青云山潜心修道,臣妹也嫁作人妇,相夫教子,本该尘封往事……”

      “可清弦这孩子,是他唯一的骨血!臣妹见她,便如见故人,实在不忍心看她因莫须有的纯阳灵体之说,遭此无妄之灾,被奸人戕害!陛下,她今日殿上所言,虽则激烈,但句句肺腑,是为陛下,为这朱家江山着想啊!求陛下看在臣薄面,看在……看在她父亲曾于先帝面前献艺祈福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彻查赵无极与幽冥教勾结之事,勿再行那炼丹伤生的逆举了!”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与沈卓诚的旧情,解释了维护沈清弦的缘由,又将重点引向了赵无极与幽冥教的勾结,以及炼丹之弊。

      朱康年凝视着泪流满面的皇姐,久久不语。他想起幼时皇姐对自己的回护,想起她下嫁韩奎后,虽享尽荣华,眉宇间却总似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

      原来……根源在此。

      若那沈清弦只是故人之子,皇姐爱屋及乌,竭力相保,倒也说得通。而今日沈清弦那番掷地有声的控诉,以及玄冥子、赵无极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难道,他们真的联手蒙蔽了自己?

      长生……真的只是镜花水月吗?

      他疲惫地阖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朕……知道了。皇姐,你先回去歇息吧。此事……容朕再想想。”

      朱静仪知道此刻不宜再逼,能让他心生疑虑,暂缓对弦儿的追捕,已是初步成功。她拭去泪水,起身行礼:“是,陛下龙体要紧,万请保重。臣告退。”

      ——

      到了后半夜,玉京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连打更的梆子声都似乎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沈清弦出了宫墙,并未立刻赶往吴铭那处隐秘宅邸,她深知赵无极与东厂爪牙遍布京城,自己方才在养心殿闹出如此动静,宫门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将轻功提至极限,青衫身影在月色下如同一缕淡烟,专挑屋檐暗巷,时而在东市已歇业的酒楼飞檐上一点,时而潜入西城曲折如迷宫的贫民区,绕着偌大的玉京城,足足兜了大半个圈子。

      直至月影西斜,估摸着已近四更天,身后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终于彻底消失。她驻足在一处废弃的砖窑阴影里,凝神静气,侧耳倾听许久,确认再无跟踪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辨明方向,朝着那处位于城池深处、被高墙与荒草掩映的宅院潜行而去。

      眼看再穿过两条僻静无人的巷弄,便能抵达宅院后门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沈清弦足尖在长满青苔的墙头轻轻一点,身形悄无声息地飘入最后一条巷子。

      就在她双足即将踏上巷内青石板的刹那——

      一股极其幽冷、若有若无的异香,毫无征兆地钻入鼻端。

      这香气非兰非麝,带着一种雪后初霁的空寂,又似古墓中沉睡了千年的寒玉所散发出的气息,清冽缥缈,却直透心脾。

      这香气……沈清弦太熟悉了。

      黑木堡中,少室山迎宾阁外松林里……这独一无二的、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早已如同梦魇般刻入了她的骨髓。

      南宫锦。

      她来了,就在这玉京城最深沉的夜色里,在这条看似寻常的陋巷之中。

      沈清弦猛地刹住身形,硬生生停在巷口,背脊绷紧,右手已闪电般按上了纯阳古剑的剑柄。剑鞘中的古剑似乎也感应到了那股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阴寒气息,发出低沉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嗡鸣。

      她清冽的目光急速扫过昏暗的巷道。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勾勒出两侧斑驳的高墙和地上零星的垃圾。巷子深处,阴影浓重如墨,看不清具体情形,唯有那股冰冷的异香,从黑暗最深处弥漫开来,笼罩了整条巷子。

      “南宫教主,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沈清弦声音冷澈,在寂静的巷中回荡,带着内力,清晰传出。

      回应她的,是一声极轻极淡的轻笑。

      那笑声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带着一丝慵懒,一丝玩味,更有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随即,巷子最深处的阴影一阵波动,一道墨色的身影,缓缓步出。

      南宫锦依旧是那身繁复迤逦的墨色长裙,裙摆暗金火焰纹路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她纯黑的眸子,此刻正静静地望着沈清弦,里面无波无澜,深不见底,冰雕雪琢般的容颜在夜色中更显冷冽。

      “本座倒是好奇,”南宫锦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沈少掌门方才在皇宫大内,一番慷慨陈词,剑指阉党,怒斥昏君,好不威风。怎么,如今事了,却像只受惊的狸猫,在这陋巷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她停在沈清弦三丈之外,微微歪头,墨黑的瞳仁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还是说……少掌门是在担心,你那藏在宅中的小情人,等得心焦了?”

      “妖女!你敢动她!”沈清弦一听南宫锦提及花无影,她再不顾双方实力悬殊,更忘了方才宫中激战的疲惫,纯阳古剑“铿”然出鞘,紫金色剑光暴涨,如惊雷裂空、直刺南宫锦咽喉。

      这一剑含怒而发,毫无保留,将“纯阳初现”的煌煌正气与沛然内力催谷到极致,剑风激荡,吹得地面尘土飞扬。

      南宫锦见她情急如此,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她身形不动,只微微侧身,墨色广袖如流云般拂出,袖中纤指看似轻柔无力,却在触及剑锋的刹那,一股阴寒刺骨的劲力如潮水般涌出,竟将纯阳古剑那灼热的剑气引偏三分。

      “啧,”南宫锦轻哼一声,“为了个百花楼的女子,沈少掌门竟连命都不要了?倒是情深义重。”她一边说着,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总是间不容发地避开纯阳古剑的凌厉攻势,那繁复的墨色裙据在夜色中划出道道诡异的弧线。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探究,“本座倒是没想到,沈少掌门背后,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昭阳长公主的……血脉?呵呵,这么说来,你身上倒也流淌着朱家的血?算是个……落难皇孙?”

      此言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

      沈清弦最恨的便是旁人拿她的身世做文章,更違论是被这幽冥教主、一切祸乱的根源之一如此轻佻地提起,她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剑招越发狠厉,口中怒斥:

      “住口!妖女魔头!休得胡言!我沈清弦此生只认青云派!与那朱家皇族毫无瓜葛!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祸乱江湖,蛊惑君王,罪该万死!”

      她剑光霍霍,将松风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又夹杂着纯阳引煞诀的刚猛力道,剑气纵横,将小巷两侧的墙壁划出深深剑痕。然而南宫锦的身法实在太过诡异,每每于不可能处避开杀招,那阴寒的九幽玄气更是不断侵蚀而来,与她的太清罡气相互消磨,发出“嗤嗤”异响。

      “毫无瓜葛?”南宫锦轻笑,声音带着冷嘲,“若非这层身份,朱静仪何至于对你如此另眼相看?沈清弦,你逃避不了,这便是你的宿命。”

      沈清弦气得浑身发抖,剑势虽猛,心绪已乱,破绽渐生。

      终于,南宫锦厌倦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眸光一冷,屈指连弹,数道肉眼难辨的玄色金线自她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诡异的轨迹,绕过纯阳古剑的剑光,瞬间缠上了沈清弦的手腕、脚踝乃至腰身。

      那金线坚韧无比,且带着一股极其阴寒邪异的劲力,一及体便如附骨之疽,直透经脉,沈清弦只觉周身内力一滞,纯阳古剑险些脱手,整个人被那金线传来的巨力束缚,动作顿时僵硬,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放开我!”沈清弦奋力挣扎,奈何那金线越收越紧,勒得她骨痛欲裂,太清罡气被那阴寒之力压制,竟难以冲开禁制。

      “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南宫锦缓步走近,停在沈清弦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因愤怒和挣扎而泛红的脸颊,伸出戴着玄铁指套的右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沈清弦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沈清弦羞愤交加,偏开头想躲,却被死死钳制。

      “既然你这张嘴,除了骂妖女魔头,便说不出别的话……”

      “那便堵上好了。”

      南宫锦话音方落,不等沈清弦反应,扣住她下颌的手指倏然收紧,力道奇大,迫得她双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开启。与此同时,那揽在沈清弦腰间的另一只手臂猛地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中,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沈清弦脑中“嗡”的一声,怒火与羞耻瞬间冲顶,她何曾受过如此轻薄?更何况对象还是这魔头!她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体内太清罡气疯狂运转,试图震开束缚,纯阳古剑虽被金线所缚,亦发出愤怒的嗡鸣。

      无奈南宫锦的九幽玄气如附骨之疽,不仅牢牢压制着她的内力,那缠绕周身的金线更是坚韧无比,越挣扎反而勒得越紧,深嵌入衣袍,带来阵阵刺痛。

      “……放开!”沈清弦从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偏头欲躲,却被南宫锦死死固定住,她眸子里燃着熊熊火焰,若是目光能杀人,南宫锦早已被她千刀万剐。

      南宫锦对她的反抗浑不在意,微微倾身,那张绝美近妖的脸庞在沈清弦眼前放大,墨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下一瞬,微凉柔软的触感便覆上了沈清弦的唇。

      沈清弦紧咬牙关,坚守着最后的壁垒,齿缝间溢出愤怒的闷哼。南宫锦却不急不躁,一手仍牢牢扣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在她背后脊骨处不轻不重地一按,一股阴柔劲力透入,沈清弦腰肢一软,气力被瞬间抽空几分。趁着她这瞬间的松懈,南宫锦的舌尖已灵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陌生的触感带着更浓郁的异香席卷而来,强势地掠夺着她的呼吸与感知。那灵巧的舌如同它主人的武功一般,诡秘难测,时而轻扫过她的上颚,时而纠缠住她试图躲避的舌尖,迫使她与之共舞。

      沈清弦初时还奋力抵抗,双手被缚,便用头去顶,用身体去撞,可惜实力的差距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南宫锦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所有徒劳的挣扎,反而将她更紧地压向身后冰冷粗糙的墙壁。坚硬的砖石硌着背脊,身前是女子温软却又强势的身体,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让她几乎发疯。

      渐渐地,那持续不断的、带着异香的深吻,抽空了她肺腑间所有的空气,大脑因缺氧而阵阵眩晕,她发现自己竟可耻地开始熟悉那微凉的唇舌触感,甚至……在那强势的掠夺中,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在冰冷表象下的、极其细微的颤动。

      南宫锦……她似乎也并非全无波澜?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沈清弦强行掐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她怎么能……怎么能对这魔头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

      可身体的本能却难以欺骗。她的挣扎不知不觉间弱了下去,紧绷的身体微微发软,被紧扣的手腕不再那么用力地试图挣脱、原本充满怒火的眼眸中,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长睫剧烈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混乱。

      两人唇齿间暖昧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陋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南宫锦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变化,稍稍退开些许,凝视着沈清弦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那双总是清冽如寒泉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

      “看来……”南宫锦的声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低哑,与她平日的冰冷截然不同,“沈少掌门也并非全然无情。”

      这话如同冷水泼面,瞬间惊醒了沈清弦。她猛地偏过头,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羞愤交加地厉声道:“南宫锦!你……你无耻之尤!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南宫锦看着她绯红的耳根和剧烈起伏的胸口,轻轻用指腹擦过自己微润的唇角,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清冽的气息与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方才纠缠中,不慎磕破的。

      “折辱?”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莫测,“若本座真想折辱你,方法有千百种。”她指尖轻轻划过沈清弦滚烫的脸颊,感受到那细腻肌肤下的微颤,“这只是……收取一点利息罢了。”

      她话音未落,神色忽然微动,侧耳似在倾听什么。

      “今夜便到此为止。”南宫锦松开钳制,缠绕在沈清弦身上的玄色金线如活物般倏然收回袖中,后退两步,墨色身影与巷中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沈清弦,好好活着。你的命……和你的纯阳古剑,本座还未曾失去兴趣。”

      话音袅袅散去,那抹墨色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巷子尽头,只余那缕冰冷的异香,和靠在墙上兀自喘息、心神激荡的沈清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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