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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复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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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茗的耳边只有不停的雨声。
他的视野内一片漆黑,浑身没有知觉,耳边除了雨声外就是骇人的寂静。
他尝试控制身体,可却浑身乏力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更别提发声。
他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下,自己的状态如何,甚至都在怀疑名为四肢,头颅的东西是否还存在自己躯干上应有的位置上。要不然,他怎么一点控制权都掌握不了。
我这是怎么了?
现在他还能清晰地感受到的的只有雨,雨的声音,奇怪的是,他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感受不到,却能清晰地分辨出雨水的踪迹。
不仅限于在下雨的讯息,他能感受到雨丝在叶片上汇聚成珠,再沿着叶片的脉络缓缓而下,最后渗入泥土。
当江茗愈发地将注意力放在雨水上,他的神志便更加飘离了,恍若陷入梦境一般,他甚至眼前出现了那株叶尖略微发黄的矮草,以及矮草附近的石板。
视野逐步扩大,他脑海中的矮草旁边的环境也逐步展现。
看起来是一个宽落的庭院,中间是一个小的水池,围着几段石板路,沿着道路错落着各类奇花异木以及石雕装饰。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他的记忆思绪也渐渐清晰,他就着这美好小庭院景落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记忆。
他叫做江茗,他现在视野所在的庭院是江府中自己的院子。
当今天下动乱,在前朝如大厦倒倾后,原本一整块的版图便被各路势力割据分裂,不少自立为国。
他所在的周庄,便是一个拥兵自立的城蕃,由前朝管理此镇的官员自拥管理,夹在两个尚算实力强大的国家之间。
周庄毗邻两条大河之间,中有运河穿行,是依靠着河道运输与商业发达起来的城镇。
江家本也是靠着运输起家,家底深厚,与如今掌权的周家更是世家交好,是周庄的有名的大户人家,位于周庄南部。
他是江府中大夫人所出的公子,位列第二,年龄刚及束发。
但是他家的情况却江河日下。
江府本就人丁稀薄,他上头的兄长本外出游历,先今下落不明,下面只有一个早夭的弟弟。
他的父亲,也就是江家的老爷,也在几个月前突发恶疾,被从医馆请来的大夫告知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不久便一命归西。
还未来得及为突然想起自己父亲的死而感到悲伤,他突然感到脑袋发出来的阵阵剧痛,眼前的视野也随之一亮一暗。
一条关键的记忆也随着浮现。
他,江茗,应当也快死了。
尽管记不得死前发生的事情,但全身剧痛和喘不上气来的心悸以及犹如绽放的烟火绽放出现又逐渐消散的走马灯回忆阐述着“他已死亡”的事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纷扰的记忆从他脑海中浮过又消散,使他还是难以抓住关键的思绪。
眼前还算清明的院中画面也逐渐模糊起来,蜿蜒枝条般的黑痕浮现在视野内,如同傍晚更声的响动,在他脑海中告知江茗他回光反照般的反应即将迎来终结。
我…应该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这是他意识完全消散前的最后的念头。但他仍旧无法与既定的事实抗衡,陷入了永久而漆黑的梦乡。
在江茗无法再看见的庭院中,植物伴随着他的油尽灯枯而枯萎萎缩,在雨下变得一片焦黄。
此时,门口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推开江茗院子的大门。
她腰间别着的双鱼玉佩随着她快速奔跑的动作而左右大幅摇晃。她手中紧紧拿着一个木雕制的人像。
猛地推开门,看着院内已经完全枯败的景象,她“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眼眶内不住往外流出滚圆的泪珠。
跟在她后面的几人也到达了院落门前,二男一女,通是简朴的下人打扮,看到门口跪着的丫鬟和院内令人惊骇的哀像,脸上也随之露出悲伤。
其中的一个少年开了口:“二公子终究是不测了……我们还是来晚了。”
跪在地上的丫鬟浑身颤抖,手已经握不住雕像,木雕掉落在石板上向前滚了一段距离停下了。
木雕的人像正面朝上,其上的脸正与江茗的神似。其围着一周都画着寻常人看见会感到不适的赤红的符咒 。
另一个跟着后面的少女脸上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恐惧,她不禁后退一步,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地说道:“那阴阳先生和夫、夫人不是说了……二公子走了,我、我们也活不长久……怎么、办,我们……”
对她慌乱的话语,另外两个少年的反应大相径庭,先前的一个故作镇定地开口:“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我们先去把少爷的尸体收敛了,再去找夫人或者是那个阴阳先生,再想想、办法。”
另一个少年的激动情绪浮于言表,他脸部涨红,声音也明显激动,他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对另一个少年的训斥:“你昏头了?还想要带着公子再去见夫人。江府早就不对劲了,现在算是彻底完了,我们赶紧跑吧!跑到府外去,或者干脆找只船离开周庄!”
“我看你才是疯了!你有钱吗,你能开船吗,你卖身契都还在江府。逃,咱们能去哪?”另一个少年大声地驳斥他。
听了他的话,少年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他们几人都是江府的家养子,年纪又小,积蓄都不够给自己赎身的,更别提在江府外找寻一处安脚的地方。但他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留在这,就好了吗?”
“那也比你像个呆子想着外逃好。”
“你!”
“我什么?你难道没听见那些嬷嬷闲来谈嘴?现在人北方的名门望族的都想着往南边跑却又难找到安身之地,因此四处逃散流亡,怎么沦得到你四喜儿活命?”
“那你双欢便留下来呗,留下来和这个不对劲江府一并躺到坟土里去!”
他们俩迅速陷入了无用而混乱的针锋。
然而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出来调解这个局面。
本还站立着的少女也兀自陷入混乱和绝望,也学着另一个丫鬟跪地伏身,口中不住呢喃着:“从王嬷嬷……对,从她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他们都死了,死。我们,我们也逃不过的。怎么办……二公子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最先进来的少女已经没了声响,仿佛是悲伤至极哭昏了过去。
他们四人都陷入了极致的混乱,谁也没注意到,滚落在地的木雕逐渐开裂,从中冒出股股的黑烟。黑烟越冒越多,随着风向向门口的几人袭来。
“等等,这黑烟是什么,为何向我们袭来?阴阳先生不是说……说……”被称作双欢的少年刚发出惊叹,却发现自己的手足已经没了力气,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这时,他才注意到,另外两位对他们的争吵不做反应,其实是因为跪倒的少女早就没了知觉。
眼前一黑,双欢和同样软倒的四喜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枯败的庭院重返寂静。
等待这一刻已久,一直攀附在大门内侧墙壁的漆黑色的枝条迅速攀出,将几人的身体往院落内拉去。
庭院的门又关上了。
在不再有人到访的庭院内,植被枯干的枝条上泛起绿意,甚至有者抽出了嫩芽,唤回了活力。
府外不远处,有一个罩着黑纱,阴阳先生打扮的人在江府附近的小巷里静立已久,手上不停地在摆弄着一个玉件。
突然,他手中的玉件碰裂开来,背部刻着江茗字样和其生辰八字的玉牌也被几道裂缝割裂,组成江字的部分碎落在地,成了翠绿的粉末。
黑纱人摊开手心,手掌被玉石粉末割出伤痕,不断地往外冒血。
但手上的伤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倘若有人将他的黑纱罩子掀开,便能看到他惨白的皮肤以及从耳朵双眼嘴处也都正在不断溢出黑血。
顾不得处理,他将玉石粉末往衣袋里一扫,匆忙地离开了。
巷子内很快不见了人影,唯独留下一个纸头剪成的人形飘落,贴着地砖钻进墙缝,也不见了。
“少爷!”
“少爷!快醒醒!”
耳边有少女的声音。
怎么、了——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又能听见声音了?
江茗模糊的记忆深处有几本年少时翻阅过的杂书,大都是一些说书先生的话本题材,里面也有类似的情节。
自己是成了鬼魂?还是已经转生了?
江茗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床帘顶部却叫人熟悉,这应当是他的屋子。
与之前那次醒来完全不同,这次他不仅能看见了,而且他也确切地感受到了自我身躯的存在。
头脑还处于昏沉状态,四肢无力而瘫软,身体各处浸透着被碾压式的疼痛。但在此刻却诡异地给了江茗一种安心感——好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我的存在了。
不像之前,自己仿佛就是庭院中树枝间黏连的一根载有记忆的蛛丝。
控制眼珠来旋转视野,尽管周围十分昏暗,他也能发现自己正处于床上。
床边的帘布使他与周遭隔离开来,外头摇晃的微光将一个人影投射到布上,形成了隐约的一个剪影。
剪影上的少女正躬着腰,一遍遍试探性地呼唤:“少爷!您还好吗?您清醒了吗?”
外面的光源好像并不稳定,人的剪影在轻微地摇晃着,忽亮忽暗。像是路边简陋木箱中的皮影戏。
“少爷?”
我……江茗费尽全力张开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复杂的现状使他的大脑更是一团乱麻——
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是死的还是活的?
刚刚凝视庭院和生前走马灯似的回忆如梦中的云烟消散。
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的四个像是府中的下人的对话也逐渐随之模糊。
但眼前这个剪影的少女却让她感到一些熟悉,在那四个人纷杂而模糊不清的对话里,这个声音也是带着悲伤发出一声声“少爷”的呼喊。
随着时间的推移,床帘外的呼声逐渐放慢,从一开始激烈的呼喊逐渐变成了平白的念白。
局面渐渐陷入诡异的僵持。
帘外的人反复重复着带着“少爷”的呼喊,感情却一步步消散,像是在念无人能听懂的咒语,听得江茗差点忘记这俩字的涵义。
而帘内江茗依旧动不了,无法做出回应,帘外的人仿佛也丝毫没有掀开布匹看一眼里面只会旋转眼珠的人的念头。
你的少爷可能现在姑且还算是活着吧……也不知道这位妹子你还健在否?
江茗只能无奈地操控眼球在眼眶中旋转一圈,然后斜着眼静静地盯着少女以一种固定的频率不断开合的口。
别念了别念了。我也没法搭理你啊。
对于明显不对劲的局面,江茗甚至可以苦中作乐来两句吐槽。
毕竟他出不去,回应不了,外头的也不进来。
在他以为这个尴尬个单方面呼喊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时……
突然,更远的房外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重物砸落至地上的声音。
!
江茗被这声音猛地吓了一跳,整个上半身都从床铺上惊立了起来,床铺发出剧烈的响动声。
他终于可以操控上半身了!尽管还是无法发声和移动下肢,但对于着突破性地进步江茗还是差点喜极而泣。
这就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回应少女,然后让她别念了。
“少爷。”
你等等,我马上挪过来找你。
江茗着急地借力于柔软的床褥,死命地将手和身子往前探向床帘。
快了,快了。他的手指尖已经快触碰到床帘的一角。
“告辞。”
?
别啊!我快出来了,你再等等。
江茗不清楚少女的告辞具体指得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地不希望少女离开。
你都像叫魂一样喊了这么久了,再待一会儿怎么了?
“刷——”帘布摩擦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江茗终于掀开了帘子!
可是在他的视野内,根本没有什么少女。
唯有一盏灯在不远的的桌案上燃烧,发出光亮。
此刻,他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下肢终于可以移动了。
刚才床帘上的剪影好像是是虚假的投影。江茗步履蹒跚地迈下床,走了几步,确定了这个屋内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人。
她走得这么快?一道完别就没了影。
江茗对自己重新掌握的四肢还不算太熟悉,每一步都僵硬缓慢。
室内十分昏暗,江茗找不到鞋,地上又散落着硌脚的东西,一时之间举步维艰。
他只好先慢慢挪到桌案边端起灯台,灯台因为突然的晃动漏出一两滴灯油到桌上,透来一股腻人的香味。
借助着摇摆的烛光,江茗终于看清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刚才硌了他脚的东西——
一个破碎的侍女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