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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运货 ...

  •   晨曦微露,阳光穿过屋檐的青瓦片洒在石板路上。青叶刚触及地面便被一只穿着草鞋的脚碾碎。
      “大王哥,今日这么早运家伙,去哪家啊!”
      王石在轮子过一道窄坎时多添了一份力,稍微抬头回了下话:“不远,江北的江家!”
      对方显然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大着嗓门客套了一句便继续赶自己的路。
      王石继续往前走。
      车上摆了两个大木箱子,箱口用封条和捆绳绑得死死的,重量倒是不大,搬上车时也没花太多力气。
      但把般运这俩箱子的活交给他的人却有些古怪,王石忙着抬车赶路,思绪却渐渐飘远。

      就在昨日,王石等在码头接活计,天气毒辣,天上的烈阳照得他头昏脑胀。
      码头作为周庄要紧的地方,人声鼎沸,运货搬货歇脚的人来来往往,却少有搭理王石接运货的吆喝的。
      码头尽管人多,但大多都是沿江流向下行,少有向北而上的。听一些从上流北部来的人说,那里局势动荡,各路势力正打得激烈,大部分高门都想着法子带着身家往南方奔命,唯恐自己家被收缴了往战场上运。
      但北方打得是否激烈和王石关系不大,他土生土长在周庄,干熟了帮人运货搬货的活计,这里也算得上和平,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况且家里还有一妻和三个子女等着他养活,自然不可能学别人继续沿江向南迁移。
      但最近的活却不多,站着扯嗓子嗷喊的时间多,真正有主顾能赚钱的时候少。心里回想了一下昨日妻子夜间的家事谈语,盘算了一下家中的余钱,王石心烦起来,考虑自己是否得去找个固定的东家,不再单干。
      就算东家要从报酬里抽一大笔费用走,那也比赚不到钱好呀!
      干站了一下午,却一直等不到活,他眼看时候也不早了,刚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男人找上了他,让他帮忙运点东西。
      王石赶忙从头昏脑胀中提了点精神,低着头刚准备应,抬头看到自己的新主顾时却不由得一惊——
      眼前准备给他派活这人戴着垂有黑幕纱的斗笠,脖子也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别说具体样貌,就连双眼睛都不露。如果不是嗓音,甚至分不出男女。
      这样的客户,王石向来都不大敢接,怕不仅没赚到几个钱,反倒惹上了麻烦。
      看出他的犹豫,黑纱下的人直接往他手里塞了点银子,王石一掂手里的重量,心里的不安便被银子的重量战胜了。
      为了抹杀王石心底最后的那点疑虑,黑纱下的人开口解释道。
      “本来是找了别人送的,但可惜那人临时来不了。本人之前打听过,你老实本分是有名气的。这两个箱子只管明日午时前送到江府西门放下,我之前已经和他们通信交代过了,你到门口了再通会一下便好。”
      只是送到江府,却给这么多银子?那可真是赚大了!
      “好、好好。”王石攥紧了手中的银子,赶紧在衣服里面藏严实了,嘴里多声应是,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黑纱人再交代了几句寻常人派活会讲的话,便准备转身离开了。
      王石刚准备高声吆喝找自己的弟弟来搭把手把箱子运回家放会儿去,突然听见了黑纱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切记,勿开,勿遇水,午时前到——”
      与之前交代王石时的语气不同,这次的语调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僵硬,每个字音都拉得长长的,好似从远方呼喊。
      王石讶异地转回头,却已经不见了黑纱人的身影。

      王石正在向城北赶。
      大颗汗珠从额头溢出,沿着脸颊而下,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了。
      现在正是盛夏,太阳大的厉害,门口会看天气的先生道接下来两天也会如此,至少得挨到大后天才可能见点雨珠。
      酷暑下的运货难做,但大风大雨下的运货没法做,王石想趁着夏天的暴雨来前再多干几单。
      这次的主顾虽有些古怪,但给的报酬却大大符合他的心意。
      要是之后天天有像这样出手阔绰的主顾就好了,运完这些后再回码头等等吧,看能不能再撞上一个。
      王石美滋滋地如此想着。
      他又拐过一个路口,远远听见有吹打声传来,听着像是结婚的调子。
      王石快步拉车赶路,盼着说句吉祥话讨个彩头钱。
      但可惜没赶上,等他走到大路上时,花轿已经伴着吹打声往他要走的反方向远去了,只留下路边拿着喜钱喜滋滋的小贩。
      “这是哪家的喜事啊?”有像他一样来凑热闹但错过了的附近行人好奇地问小贩。
      “郭家二公子的,娶得也应该是个高门大户,花轿后面跟着好多的抬红木箱子的。天赐良缘,早生贵子……”小贩拿了钱,咧着嘴还念叨着吉祥话。
      原来如此,难怪给喜钱那么大方。
      王石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抄近路,都在大路上说不定恰巧就能遇见了,都怨这货须午时前送到。
      心下埋怨归埋怨,这货还是得送的,万万不可耽误了别人,不然要影响了他“准时王石”的名声。
      估摸了下时间,王石只能接着专心抓紧赶路,连路上搭话问路的一个行人也随意敷衍了过去。
      那人说话十分客气,但问路被敷衍了显然有点不满,王石感觉走远了还被眼神戳着脊梁骨,王石撑了撑脖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
      但王石没注意的是,那人一只眼睛清亮,一只雾蒙蒙的,却都盯着他的口袋不放。
      他更没听见问路人压低声音后的言语:“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再走俩个巷子就要到江家府邸了,王石却被人拦住了脚步。
      王石在周庄干了十多年了的脚夫,被各种流氓无赖拦下来的经历也是不少的,可如眼前这个假道士般的拦路方式确实前所未见。
      这假道士看着相貌堂堂,干的事却叫人匪夷所思。
      只见这假道士摊开手臂,挡在他车前,嘴里招呼道。
      “这位小兄弟,买把伞吧。早晚用的到。”
      王石本想不搭理他,但这死道士好死不死挡在路中,王石刚准备出身呵斥,那道士嘴像抹了油一样往外蹦话。
      “小兄弟,鄙人干这行数年了,从来不打妄语的,我看这箱子好好地用纸封着,显然是不能碰水的。但你看这天有不测,再一会儿,保准要下雨了,买把伞吧,备着,肯定用得到。”
      王石气恼了,空出一只手来指着他鼻子骂:“死不要脸的,赖上你大王哥了!人家先生说未来几日不下雨,附近种地的也敢打保证,这天亮得很,半片云都看不到,哪有要下雨的样子!要骗钱骗别人去,再找麻烦,小心我不客气。”
      王石本就体格健壮,力气也是远近闻名的大,但他此时又谨慎得很,不敢冒冒然上前,怕这道士和别人合计好了来害他。一时之间,俩人僵持不下。
      不一会儿后,假道士主动让开了道,脸上还是带笑:“哎呀小兄弟,别这么大动肝火嘛,我找你卖伞也是好心,这伞一般人我还不愿意给他……唉,唉!有话好好说啊,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啊!”
      王石一看到路被让开,便卯足劲了准备甩开他,假道士差点被车顶出路去。
      “哎呦喂呀,这脾气可真大……”假道士稳住了身形,看着王石黑着脸远去,轻笑一声,扭头进了一个巷子里面。
      看笑话已久的路人准备摸一把他没收的摊子上的伞走,但仅仅在一个恍惚之间,没见了一点伞摊的影迹。本来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伞随着假道士的卖伞吆喝声一同消失了。

      王石驱赶走了假道士后一路紧赶,在午时前的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江家的一处专门运进运出东西的西边小门。
      见门紧闭着,王石把车在稍近处停稳,走上门前扣动门扉并张嘴吆喝江家人来。
      发出声响后过了好一会儿,却无人应答。往来的人也不见一个,王石一面觉得奇怪,一面在思忖该如何是好。
      要不直接先把箱子搬下来到门口,让江家来发现?但看着有些许积水的地面,王石还是放弃了。
      刚准备再去扣门,不想低个头的功夫,那门已经缓缓开了个缝,里面探出了个老婆子的头。
      “东西来啦——”婆子声音拉长又缓慢,像家里那台妻子用的破旧的纺车拉出的声响,“等了很久了,你且累了罢,先把东西卸在那里吧,我一会儿叫人来拿。”
      那老婆子伸出枯槁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一处。
      “可……”王石刚想说地上的泥水碍事,但定眼一看,婆子指的那处不仅没有水,反倒打扫得干干净净。
      王石只当自己刚才眼拙,开始往下搬运箱子。
      放下最后一箱,王石拿巾布擦了擦身上被烈阳烤出的汗,擦完后一抬头,却见那婆子站在旁边不知道一言不发地看了多久。
      “搞好了,我先走了。”王石打自心里觉得有哪不对劲,从托付给他东西的人那里已经拿到了一大笔钱,这婆子也没什么要问的,于是决定赶快离开,趁着天气更热前再运几单。
      “辛苦你了,这些钱和饼子你拿着,我还给你带了碗水。”婆子的脸皱成一团,笑的看不到眼睛。
      “不碍事,不碍事。”王石没想到这看似奇怪的江家居然这么客气,刚好腹中空空,口干舌燥,便把赏钱接过来,三两下把几个饼和水解决了。
      今天运气真不错,看来听自己婆娘昨天给门口那先生捐钱是捐对了。饼子里居然还夹了点冒油的肉沫,王石舔舔嘴唇,高声说了几句讨喜的恭维话。
      王石告辞了婆子,再次抬起车,埋头赶起路来。刚没走出几里路,却看见了江宅的另一个小门,此时开着,里面透出人影。王石也不大懂这些大户宅邸的形制之类的,觉得奇怪便嘀咕了几句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还没拐进路口,就听见午时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一颗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打在王石黝黑的脸上。
      王石楞了一下,仰头往天上望,却见天空此时乌云密布,暴雨伴着回响的梆子声突然来临并且愈演愈烈,街上的行人匆忙跑离,商贩一边唾骂一边快速收摊。
      这场突然来临的暴雨吓了王石一跳,他的人和他的车都经不起这么大的雨淋,奈何附近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得先硬着头皮快步往前走。
      「你看这天有不测,再一会儿,保准要下雨了,买把伞吧,备着,肯定用得到。」王石突然想起了先前那假道士的话,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王石可没有什么后悔之意,更何况那伞看上去也容纳不下他的车,愤愤地啐了一口,心里痛骂碰上个乌鸦嘴扫把星。
      这雨实在来得是太急太烈了,王石本就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此时又被淋了雨水,身上一阵哆嗦,紧紧地贴在肉上,又湿冷又沉重。
      王石感到自己呼出来的气带了点不正常的热意,这样下去保准明天就生病。王石全靠着一身气力给全家饭吃,慌忙寻找附近有没有棚子。
      但附近只有雨。
      雨,密密麻麻银线似的雨,他被雨包裹了。

      幸好平日走得多,闭着眼睛也能走对路,拐进这个巷子,再往前走,就有个能纳人的地方。
      王石奋力拉着车向前走。又走了一段却傻了眼。
      不对!难道他已经被雨水淋昏了头,这里怎么是条死路?!
      王石完全凭着平时的印象赶路,却不想到了一个小巷子没了进路,只有一堵厚墙。
      本就烦躁的心情雪上加霜,气急之下,王石抬起一拳便向墙打去。
      异变突生。
      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从击打墙面的拳头传来,因为墙面并不坚硬,甚至近乎于柔软。在王石被雨水模糊的视野中,墙的表面如同酥饼的饼皮般层层裂开脱落,露出了内里鲜红的“肉”——
      那是人,或者说人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人的尸体,其中扭曲的肢体,断折的手与腿交错地勾连——数不清躯体,头颅,骨头累叠在一起,形成了这样一堵人肉之墙。
      他们表情各异却无人显出痛苦,他们“鲜活”又腐烂不堪,他们好似曾经参加了一场宴会,在狂欢之巅被一股力量突然强硬塞进了这堵墙里。
      他们累在王石面前,他们在“喜悦”,他们在疯狂!
      嘻嘻,你看到我们了。
      哈哈,你接触到我们了。
      哇,你还吃下了我们其中的血肉,接受了我们的物品。
      在这暴雨之中。
      超出王石认知的恐怖景象和浓郁的混着尸臭和血腥味的气息使伸出一只手的王石大脑一片空白。
      浑浑噩噩之间,他把手从打到的柔软的,腐烂的,冒着蛆虫的脸上移开,才发现他认识这个头颅的主人——刚才在江家招待他的老婆子,甚至表情都相同,一张看不见眼睛的眯眼笑脸定定地看着他。
      “——”王石完全丧失了语言和行动功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子从尸块缝隙中向他伸出了手,已经露了骨头的手此时充满了力气,抓着他的手往墙靠近、靠近——
      已经被恐惧融化的大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连带着主人的身体一般进行了现实意义的“融化”,与这墙面融合在了一起。
      这面墙上多了一个充满恐惧的头颅。
      雨水瓢泼,淋在裸露的□□上,形成了一层像石灰一样的膜,顷刻之间,墙又变回了普通的墙。
      现在,只有王石的车还在墙前。
      雨水之中,远远有一个撑着伞的人向这里走来,等到他走定时,那人肉之墙无影无踪,巷子又变回了通路的巷子。
      他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故作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无奈。
      “早说让你买把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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