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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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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上捡起一块木雕碎片,江茗暂时陷入了思考,在自己急于找回自己身体控制权时的种种端倪浮现心头。
从焦急转为平淡重复的呼喊、始终不掀开帘子的动作,对于吓了他一跳的巨响毫无反应……以及,最后的那句异样的“告辞”。
江茗眉头微皱,这是正常的吗?
而且比起判断刚刚的人影是否正常,他开始怀疑起了另一件事。
我还算个正常人吗?
好吧,江茗根据刚刚的那些经历作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判断——显然也不是。
在江茗对自己是否为常人进行判定的过程中,小时候的一段模糊而古怪的经历莫名浮现在了脑海里——当时的他大约只有七岁左右,身高还不及身旁拉着他的一个大人的腰。
他站在人群中间,正在围观一场“招魂”仪式——双目无神的小孩僵硬地平躺在木床上,双手规矩地交叉摆在腹上,状态看起来极为怪异。
一个奇装异服的人举着绑着白布的木棍围着男孩跳动着看起来怪异至极又透着些许严肃庄重的动作,奇怪的咒文颂调漂浮回荡在空中。
随着仪式的进行,那人的语调越来越高昂,充斥着近乎疯狂地激动。
临近结尾,那人在床尾处站定,双目圆睁一瞪,从口中喷吐出一股黑水,而那男孩便迎着黑水雾从床板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看着男孩疑惑地打探周围,围观的几人纷纷喜极而泣,向做仪式的人感恩戴德,奉送钱财。
作仪式的人摆摆手,将洋洋自得压在眼底,大声喧哗着。
“这位三公子只不过失了魂,贫道现在把他的魂唤回来了,只要过几日每日都用水化了这些定魂符给他灌下,再辅以这个药方调养,臂能与往常无疑。”
记忆里的江茗并没有那么在乎那个夸夸其谈的道士,他聚精会神地观察刚刚在唤魂仪式中醒来的男孩。
男孩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玄色的眼珠里不仅有茫然和探究,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这个男孩是谁?后来怎么样了,恢复过来了吗?
记忆里只剩下瘆人的巨响。
江茗突然反应过来,他可能现在正处于一种“常识缺失”的状态,对于在自己第一次“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隔了一层说不清的膜。
这层膜隔走了对于奇异的遭遇经历的恐惧和应有的慌乱反应,但也给他一种不真实感,使自己像旁观者一样看待接连发生的状况。
太多诡异的事实现状与他已经被搅乱的大脑中的记忆相互冲突,一股不可言说的虚无感裹挟而上。
他到底还是江茗吗?还是误入他人人身的走失魂灵?
他长久地端着灯台久立桌前,任由灯油从倾斜的灯台滑落而下,蜿蜒在他左手的骨节下。
灼热的疼痛感将陷入回忆与自我怀疑的江茗唤醒了回来。
他用右手的衣袖抹去了额头上渗出的薄汉,没来由地安慰了自己:好歹会流汗,会感觉到疼痛,应该还算是个活人吧?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其实现在自己的状态也算一种好事,不然他早已因过分冲击带来的恐慌剥夺行动能力。好歹现在他不仅可以正常冷静地进行一些探索,还可以抽空找点胡话安慰一下自己。
想不起自己往常的行事规律,江茗只能暂时靠本能随心而动,他举着灯台在室内环游。
澄黄的灯光伴随他越过中间的圆桌和木质隔断走到屋子的另一头。
这是一个小书房打扮的地方,周围的架子上零零散散的摆着一些精致的摆饰和书籍。烛光照耀了书案的一角,上面的一本册子的封面也被照得分明。
【■■手札】前面两字的墨水渗透开来,几乎成了两个黑色方块,看不清楚。
江茗心下一动,将灯台暂时放置在架子上,背靠官帽椅,打开了这本册子。
这本册子是连页的,粗略地一拉开,看似多的页面,实际只有第一页有些手写的文字。
「见字如晤,想必尔已经从死亡的噩梦中醒来了」
江茗眉头微动,这通篇不像是一封旧信,反倒像是有人隔着这张纸面在向他传递信息。
「吾的名称暂时不能告知,但可以告诉尔一个事实——尔,江茗,是本人的眷属。」
哈?这信的那一头在讲什么?
「若是不信,自可找面镜子照看自己眉心,那里便有一个吾的图腾。」
将信将疑,江茗却先在架子上寻得了一面铜镜,真如信件所言的看见了自己眉心那个图腾——那大体是一个树的图案,周围围了一圈扭曲的线条和几个咒文,通体都似用黑色墨汁勾勒出一般。
江茗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眉间的图腾伸出手大力揉搓,但是直至周围的皮肤都发红了也搓不掉一点黑色的痕迹。
好吧,暂且信了这信上的话,这或许真的是什劳子“眷属的图腾”。
于是江茗继续往手上的这本手札上看。
「若尔有何不解,可以用寻常纸写了,夹在这手札里,吾便能看到并为尔解惑。」
「请尔尽量言简意赅,若有太多不解,可先翻读桌上的另一蓝皮布面册子」
到此为止,这本手札就没了更多的字。
我真的要相信刚才看到的那几句话和给一个名讳不详的东西写回信吗?江茗不由得有些头疼,他还是抱有相当的疑窦,但眼前这本手札联系的另一头似乎是最快了解从他还在冥界走了一遭又回来的状况的办法。
对面这个写信的人,看起来对他的现状知之甚多。
他先根据信上最后写的一句话在桌上搜寻了一番,果真找到了信上所说蓝皮布面册子,那本册子表面没有字,翻看来第一页上则规规矩矩地写了一列字「正界概录」。
再往后翻几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与信上的笔迹并不相同,看得江茗眼花缭乱,选择性地跳读掠览了内容。
这本「正界概录」大约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看起来像是江茗记忆中看到过的那些神话传说。在很早的年代,这片陆地上灵气充沛,许多人都可以靠天生的感应天地气息的能力进行修炼。初学者便可控水吐火,某些得道者甚至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这些得道者自己悟了道,也致力于让旁人蹭蹭鸡犬升天的喜气,建起了各类门派势力,专门用以传道授业讲述如何为道。
甚至连山林中的走兽,河川下的鱼虫,乃至一棵树木花草也可凭借感应天地修成人形,施展术法。
大路上一片百舸争流,欣欣向荣的景象。
直到——江茗皱了皱眉头,这一页上只写了一行字——「天降大罚,万物凋零」
第二部分以这句话为开端,原本大好的局面转瞬即下,本来可以通过感应天地万物获得的灵气一下子所甚无几。许多门派里面的道君,仙人被打回了凡人,不同说原来的术法,大部分的肉身都抱有了残缺。
很多原本的修道者都受不了这样的转变——很多都选择了觅死,更有甚者开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修化成人形的生灵也大部分迎来了退化,有些甚至发生了异变——
一时之间,大陆上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这样的局面直到第三部分才开始迎来转变。
第三部分则由四个字作为开头——
「神明显灵」
看了一会儿册子,江茗算是理清了一点头绪,对先前在手札中看到的话语也更相信了一些。
或许,在他当下的局面中,相信对方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江茗从书案上寻取了纸笔墨砚,开始动手写回信,他拿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写信,但既然对方称他为自己的“眷属”,便还是用尊敬一点的态度吧。
在他埋头写信的过程中,周遭的一切都沉浸在静谧之中,只有摇曳微弱的烛光投射下来的亮影在纸面跳动。
总算写完了,江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眼睛因黯然的环境有点酸涩,他将写完的素笺夹入那本奇妙手札的内页。闭眼仰头等待回信。
话说怎么样才能判断出对方给我写了回信,难道这手中的册子会突然变厚重吗?江茗尚不得知,只能想着先放空会儿大脑,一会儿再打开手札看看。
烛油散来的气味依旧是如此腻人,感觉下一秒就将凝结在笔尖。
江茗无声地蜷在座位上等待,直到脑中突有一线灵光浮过。
他迅速地展开了手上的这本手札,果不其然,手札上已经多了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江茗一目十行,着重于看对方对自己每个问题的回答。
「本人该如何称呼您?」
「不必过于拘谨,尔可随其余等众称吾为梧君」
「作为您的眷属,本人需要做些什么?」
「时机成熟之时,吾自会下达旨意,到时请尔听吾命。现尔请以保存自身为上。」
除去这两个比较具体的问题外,剩下的江茗围绕自己身上发生的异象的发问就比较零散。主要他疑惑太多,对手札联系的那一头的的梧君的信任也暂且不够,只能先半隐半遮地阐述一下自身感知的情况。
谁知梧君干脆地表示,这大部分就是成为他眷属的表象。
「吾会给吾之眷属以恩惠。」
梧君在素纸上款款写道。
恩惠之一,名曰复春。
若是身负梧君的眷顾者濒临死亡,且附近有旁人,便有可能夺他人之生气来使自己复苏。被夺生气的人则化为对方的木仆。
恩惠之二,名曰奴木。
这里可控制的情况分为二种,一种是控制普通的植物,另一种则是控制木仆。
这恩惠不仅可以帮助他感知被控制对象的状态,还可以使对方执行一定的命令。
其实梧君写文字的表述方式有些生疏,像是刚刚学习别族文字的异族人士,但对江茗来说也不是太难理解。
并且对方看起来并不吝啬于回答江茗的疑惑,尽管所谈及的事情看似天方夜谭,但依旧十分尽心地进行着传道解惑。
但是末尾的三句则让江茗又陷入了疑惑。
「尔体内流存吾之血」
「吾不可多言」
「切记,勿当异类」
到此,刚刚的那段交流算是了结了。
但江茗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最后那段的“异类”两字上。刚刚的那番交流,让他隐约意会到了一些关键。他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道:“哎,我果真不算是正常人了。”
但是眼下,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情等待他去确认。
江茗从书案的暗屉内抽出一把雕花小刀,重新端着烛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凝视着地上破碎的木雕,江茗抬手将刀锋抵在手心处。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刀刃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皮肤,流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半透明偏黄绿类似树汁一般粘稠的液体,中间参杂了金粉类似的东西,在烛光的照耀下隐约闪着亮光。
黏连的液体缓缓落下,覆盖在了侍女木雕的表面,随后被木雕吸收不见了。
“唔呃!”第一次“放血”没有概念,刚刚溢出来的液体看似不多,但江茗却感觉整个人都被抽走了力气,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心如鼓擂,只得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呼吸。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听见上头有一娇脆的人声传来:“公子。”
音色与之前床前的相仿,但语调却多带了好几分生气。
江茗费力地睁大眼,看见原来散落在地上的木雕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女子摇晃的裙摆。
长相秀气的丫鬟对他微微探下身子,伸处手,双鱼玉佩在她的深蓝色的轻轻摇晃了一下。
“公子,让奴婢扶您起来。”
江茗犹豫地伸出手,搭上了丫鬟迫不及待前来搀扶的手,这双手没有太多的茧子,却有力而且……温热。
江茗心底下有了点猜测与考量,但还是先任由丫鬟把他扶到床上,一边坐着回复失血后丧失的精力,一边盘问丫鬟几个问题。
这丫鬟称自己为翠莺,是江府的家养子,母亲先前在厨房里帮活,等她大了一点后就和她的父亲一样去府外江家的庄子里帮忙打理事物。她则懂事起就服侍在江茗身边,与他颇是熟稔。
他又问了一些江府和自身的问题,翠莺都对答如流,江茗自身破碎的回忆里的没什么差别。
与此同时,翠莺对于近来的记忆也很模糊。更别提先前江茗看到的庭院中的记忆,但只觉得是最近自己状态不好,做事都是浑浑噩噩地在做,还向江茗告了罪。
江茗没有责备她,反倒是对隐约打算出来的事有些吃惊——这个翠莺在她的记忆中还是活泼的,记忆里甚至有些与她嬉笑聊天的片段,此时却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在装有残缺记忆的躯壳里注入了“要听从江茗命令”的意识。
她回答时的语调随比江茗刚醒来时的叫魂好多了,但还是渗露着一股僵硬的木然感,对现在明显不对劲的现状没有恐惧甚至疑惑。但对他的问话倒是句句有回应,哪怕答不出也会告罪。
无奈之下,江茗只好再次写信夹在手札中,询问梧君。
翠莺在他写信时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公子的面庞,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梧君很快就回了信。
「这便是吾赐予尔的眷属了,此仆役已为尔的木仆,尔以血与灵力饲其,其便以尔之号令为从」
「尔之力现弱,等及来日,尔可以木仆之感官感物,或唤回木仆原本之灵」
梧君所告诉他的和江茗自己试探出来的没有太大出入,江茗将手札放置在桌上,思索片刻,吩咐翠莺道:“你再去外面的院落内找找有没有木雕,若有,记得回来告诉我。”
根据对院内争吵的记忆来看,院内除了翠莺,还有三个仆役,估计也都随着成为木仆了。
“哦,顺便麻烦你找一下有无多的灯油。”看着灯盏里逐渐见底的灯油,江茗又添了一句。
他则继续在室内寻找,可惜翻过了自己屋内的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什么发现,他不由得看着手上的手札深思:
看来整个屋子最特殊的除了他,就只有这本可以联系梧君的手札了。
梧君哪怕有所瞒着他的事,但大部分所言不假。
但是——为何这本手札会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呢?像是故意让他发现一样。江茗暗中感到有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向前,但尚今仍是前路雾茫,江茗身在山中,不仅看不清山形,连自身前路后路甚至于自己身影都难以分辨。
事到如今,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