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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捉妖师齐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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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曌王朝圣历壬戌之秋,九月十六巳时
林荫下映,疏影晃动,身着深赭色修身衣袍的小道士,悠哉悠哉地卧在大树高枝上,晒着日光,口中衔着一片嫩绿新叶,双眸半阖,惬意至极。
只听得那树下忽有嘈杂之声,原是一对中年夫妻相扶着行至树下:
“马姑娘!马姑娘!马姑娘!”
小道士抠了抠耳朵,眯着眼眸,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未有应声,只是转身留给树下的夫妻二人一背影。
夫妻二人面对这样的拒客之道,只能相顾无言,满面愁容,低声讨论片刻,这夫妇二人竟双双跪下,短暂商议后,竟双双跪地。妇人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把满是青色锈迹的古刀,双手高举过头,声泪俱下地哀求:
“马姑娘!我知道您捉妖之人,慈悲为怀,虽您已经帮我们清河镇民赶走了邪祟。然如今,我家一对儿女又遭厄难,性命垂危,您看在与前任马家家主的昔日情谊上,再度施援,救救他们吧!”
小道士见他们二人一时半会没有离开之意,翻身一跃,便平稳落到地面,树上的叶子也随之簌簌落了满地。
“我马家上任家主是有亏欠你们恩情,可昨日我冒着生命危险,才替你们收了那个妖怪风邪,如今又要我办事?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妇人又要磕头哀求,旁边的男子却不乐意了,他拦下还欲继续磕头的妻子,站起身来,厉声说道:
“什么得寸进尺!说是回报我们的恩情,但是你转头就与里正签立了契约,明明是拿钱办事,却说是还我们恩情!真不知马家怎会出了一个你这样重利忘义之徒!”
那妇人见到自己的丈夫嗔目呵斥,担心他惹怒了小道士,当真丢了救命稻草,面露惶色,连声道: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马姑娘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才来找你的。”
男人见小道士垂眸不言,又气愤地接着说:
“当初是你说此次捉妖需村里掌权者帮忙迁走百姓,我们才将你引荐给里正。可你转头便向他索要黄金十两,还以法术立下契约,逼得他不得不给。那里正生性吝啬,心胸狭隘,此事之后便对我们家怀恨在心。捉妖时,你又毁了他的房屋、田地、商铺。他奈何不了你,便将这一腔怨气全撒在了我们一家身上!”
小道士闻言一愣,眼神不自觉地闪躲,抬手轻摸鼻子。她当初是有心帮忙,至于坑害那里正....是因为有利可图,但也绝非只图金钱,想来那里正为人下作,报复到田九夫妻二人身上也是他的做派,若真让二人遭殃,确实不忍。
“所以...那里正对你们...做了什么?”
田氏听得她言语有变,想来是有了转机,连忙用手安抚自家丈夫,先他一步开口:
“不瞒马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六个月前开始,我们江南一带便再没落雨,中间虽请缉妖司的大人来施了一次咒法,但依然杯水车薪。中间虽请缉妖司的大人来施咒法,却收效甚微。听闻三月前朝廷派人来解决此事,说是寻得落雨之法,算定今日,要在柳毅井举办一场祭祀仪式,为井中的妖龙寻一夫君……””
“柳毅井!”小道士陡然抬眸,眉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口井,说是还要给井中的妖龙举行一场纳夫仪式。我们哪懂这里头的门道...听来听去不过就是要用那朝廷押送来的重犯,来进行活祭罢了。我们百姓虽觉残忍,但毕竟与自家无甚关系,都未过多了解打听。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田氏语气激动,竟垂目落泪起来,抽泣间语言破碎,一时竟难以言语,田九重重叹息一声,接着妻子刚才的话说:
“可是那里正,临了却说‘高人指点,纳夫仪式上需要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幼童’。这不就是盯上了我们家里这一对儿龙凤胎吗?这村子里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我们家,突然多出这一事儿,不就是想要报复我们!”
说完又瞥了一眼沉思不语的小道士,忍着不悦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我们平日里哪敢得罪里正,非要说什么过节...不就是...马姑娘您..”
“老田,你!”田氏正欲阻止,却见许久未言的少女,突然转头,眸色淡然,神色坦荡:
“你们对我师傅有恩,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说话间,少女神色黯然,琥珀色的眸子轻瞥过田氏手中的古刀,接着说:
“我未想到那里正会歹毒至此,若田家这番劫难是因我而起。那我确实算不得还了恩情,我...不愿..也不会让她在世上还欠着别人的情,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们救回田家的两个孩子。”
“马姑娘,您别怪我疑心重,先前你说要报恩,结果到头来却是这番结果,若是你报恩的法子又是得罪什么人,我田家真的承受不起。”
“不会了。”小道士斩钉截铁地说,言罢,忽而抬手在空中作符,一张黄纸自袖口翩然而出,悬于半空。
“马家法契,以咒为筹,若违誓者,焚身裂骨。”
小道士一边念咒,一边在虚空中挥指写字,那所写皆成红色字迹,飞至落定那黄纸中:
“今日替田氏救回子女,全凭我一人之力,不计代价,生死可换,交易一成,恩情勾销。”
说着,小道士在空中轻轻一抓,田氏手中的古刀便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稳稳落入小道士手中。少女朦胧目光,似有浓浓回忆泛起,轻抚过这满是锈迹的刀身,深吸一口,平复情绪,这才继续完成契约内容:
“以此古刀、以此玉簪。”
说及此处,小道士解下头上玉簪,满头乌发垂落至腰间,丝丝缕缕随风拂面。
“互为证物。”说着将玉簪递给了田氏。
“立证人——”小道士看着田九,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抚过田九的唇口,却见田九怔然片刻,呆滞地开口:
“田...田九。”男子说出口的名字,竟在空中漂浮凑成了金色的字迹,落在那黄纸上。
小道士嘴角微扬,抬着头,眯着眼看那黄纸上的内容,将双指置于唇前,一字一句念出:
“立证人——齐、姜。”
大曌王朝圣历壬戌之秋,九月十六酉时
夕阳垂地,昏黄未绝,湖面如琉璃上淬了火光,远处山峦云霞浸染血色。
田氏夫妇置身于围观人群之中,双手紧紧相握,彼此依靠,身形颤抖。尽管清晨才与马姑娘立下法契,可此刻看着一双儿女被红绸缚于井旁,双眼被红布蒙住,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低泣之声,二人心中剧痛,泪水潸然而下,肝肠寸断。
那体态臃肿、肥头大耳的里正站于他们身前不远处,一手捻着稀疏的胡须,一手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脸上挂着得意洋洋之色。见田氏夫妻哭得悲戚,只觉晦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将二人控制住,以免影响即将开始的祭祀仪式。
日落于山底,天边霞光未决,湖面波光如跳动的火焰,站在祭坛前的法师将拂尘一甩,喊道:
“今日乃井中龙女的结缡之期,当献舞以贺!”
言毕,坛场之上,燃起篝火熊熊,明焰腾空,其色赤金,映彻四围。有一人着玄衣,身形高大魁梧,脸上覆着青铜面具,獠牙毕现。舞者身形矫健,动作刚劲有力,脚步交错,踏出烈烈风火魅。
一旁的乐手随之起奏,乐声高亢嘹亮,与火光、傩舞相应和。
那法师接着念到:
“今日,井中龙女与才子宋璟结百年只好,献聘礼如下:黄牛牡牝各一,羊之羝羯双对,复备醴酒数坛,皆新酿而成,锦缎绫罗十匹....”
各种牲畜财宝的名目接连不断,话音刚落,这些物品便被依次投入井中。里正瞧着这一幕,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想到这些财物本可落入自己囊中,不禁感到万分可惜。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暗自安慰自己:这是朝廷交办的大事,若能将此事办得风光体面,日后定能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想着想着,他又瞪了田氏夫妇一眼,那对夫妇本就伤心,被他这一瞪,害怕得抖动如筛。
这里正看到田氏二人就气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为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完成这朝廷交付的任务,他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听信这二人的话,与那什么不明来历的小道士签了法契,坑了自己十两黄金不说,还把他这些年好不容易克扣出来的油水都给烧毁了。
哼!动不了那小道士,还报复不了田家二口。
“献金童玉女一对!”法师念诵完毕,便有两人上前一把拎起那田氏二子,眼都不眨地投入井中。
“不!——”
“孩子!!”
田家夫妇目睹此景,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田氏两眼一黑,直接昏厥过去。田九悲痛欲绝,紧紧抱住妻子,仰天恸哭,哭声凄惨。
那里正瞥了一眼,冷哼一声。
这天色愈发晦沉,篝火渐旺,燃烧的火光映照在井前一男子身上。
火宋璟的面庞在跃动的火光下明明暗暗,众人只是隐约看见那照亮的脸庞,都被如玉雕刻的模样惊艳,只见他身着一袭绯红喜袍,下悬玉佩,其声玎玲。宋璟的手中挽红绸一端,绸身光滑,色艳如血...
只是如此喜庆的景象,诡异的是那红绸的另一端却不是在什么新妇的手里,而是....绑着一巨大石块。
“吉时已到,送新郎君宋璟与龙女团圆!”
一时之间,鼓乐齐鸣,篝火烛光,人声鼎沸,交织在一块儿。
两个彪形大汉上前正欲左右抓住宋璟,却见宋璟灵巧避开,笑容和煦:
“不劳两位壮士,既然是我的新婚吉日,自当亲赴佳缘。”
周围人不解他的意思,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里正不耐烦地挥手,想让他们快点把宋璟扔到井中。不曾想,未等二壮汉再动手,宋璟却一脚踏上井沿,望着无底深渊,只是摇头轻笑,没给他人上前的机会,便一跃跳入井中。
众人哪猜到会这样,纷纷惊呼。法师也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里正地催促下,高声朗道:
“嘉礼既成,良缘天定,愿龙女福泽绵延,风调雨顺。”
待热闹看完,众人渐渐散去,里正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田家二口,便不耐烦地挥手命人撤去祭坛,扬长而去。
等人群走远,天色全暗下一来,旁边的草丛中忽有赭色人影闪动。
齐姜闪身至田氏夫妇面前,田九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齐姜伸手在晕倒的田氏人中一抚,田氏竟悠悠转醒。见夫妻二人已无大碍,齐姜拱手作揖,唇角微扬:
“田兄田嫂,且回家中静候,我定会完成法契上的内容。”
言语还未散去,就看见齐姜三步一跃,飞身投入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