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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罪臣宋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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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大曌王朝圣历壬戌之秋,五月十七
都城长安 推事院
受刑室,有牖一扇,月芒透隙而入,映照着空气中的微尘纷扬,恰似霜霰。
秋官侍郎周信闲坐其间,神色轻佻闲散,唇畔微勾,眉梢轻扬,似乎在关注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边把玩着一串红玉所作的佛珠串,那珠子圆润剔透,在他指尖流转,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高声慢调地对着手下行刑者吩咐道:
“给宋大人加官进爵。”
“升官九品....”
....
却见这刑房中央有一石作受刑台,台上一人仅着单薄囚衣,身形高挑消瘦,鞭痕遍布其上,宛如恶蛟爬附。这时一旁负责行刑的小吏,正用一张桑皮纸覆盖在此人脸上,接着,用喷壶将水均匀地喷在纸上,纸张很快湿透,显露出受刑者分明的轮廓。
“升官八品。”
话语刚落又是一张桑皮纸紧覆其上,被覆盖面容的受刑者显然开始呼吸艰难,口周的纸张急速下陷。
“升官七品”
....
“升官三品”
“停~”
周信慢悠悠地摆手,语气平常,就像是叫人奉茶般的散淡:
“让宋大人歇歇气吧。”
小吏依言,不疾不徐地揭下那几张紧紧黏连的湿纸,却见受刑的男子大口大口地喘息,浓重的呼吸声竟使得冰冷的受刑室染上了一丝旖旎的色彩。
周信慢悠悠地从座上下来,晃荡着走到受刑者旁,温润的红玉串珠轻扶上男子的如玉白皙的脸庞...
尽管刚从窒息感中释放出来,男子的面容却难掩清俊之态,墨色的剑眉高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如花瓣的双唇正在激烈地张合着呼吸空气,本是清风霁月的高姿君子,如今受刑而憔悴的面色却因方才的溺水感受而染上红晕,一双桃花眼更是浸染水色,氤氲朦胧,多添几分叫人遐想的色彩。
周信似乎也觉得这般狎弄行为,甚是有意思,轻笑了几分,意味深长地开口:
“宋璟兄,往昔在太学之时,你连正眼都不瞧我等,可曾料到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言罢,那红玉珠串停留在宋璟的唇瓣上,揉弄了一番,宋璟哪里受得此辱,转头啐了口唾沫,虽气息依然浮动剧烈,却强压着不适,肃正面容,目光清明冷冽。
周信见他依旧不改往日那幅令人厌恶的“孤高”之态,嗤笑一声,故意开口激他:
“听说了吗?今日午时三刻,京兆府门....前内阁大臣宋儒,杖毙,哈哈哈。”
宋璟别过头不愿去看周信,然而听闻此话的肩膀却不住地抖动,高大的身躯此刻却瘦成了一副骨架子,因为情绪激动而震颤的身体,像是随时会碎裂开来,可即使大恸如此,他却依然咬住下唇不叫自己发出一丝啜泣的声音。
周信与宋璟同窗同僚多年,从未见其情感外露至此,激动得红了眼眶,又继续兴奋地说:
“宋璟兄,太宁公主念在往日与你有同门之谊,替你求情作保,所以啊~你不用同令尊一样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不过你父亲冒犯了陛下,犯了大不敬的罪过,又同番邦歹人有所勾结。所以你死罪可免,活罪可难逃。”
“我也是感念以前太学时,宋璟兄对我的劝诫教诲。”
“所以我....”
好似要说到什么令人开怀的事情,周信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压下了难以抑制的笑意,才接着说到:
“听闻如今各地皆有谋逆之人,征战不休,军营生活枯燥乏味,故而罪臣家的女子大多被送进了乐营,想来你家中那几位姊妹也未能幸免。”
宋璟听到此处,终是忍耐不住,青筋暴起,挣扎着起身怒吼:
“无耻之徒!”
可惜手脚都被铁质镣铐锁在受刑台上,难以动作。周信笑得仰过身去,连连拍手,再开口言语间的快意更是难以止住:
“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宋璟兄生的一副好容貌,不仅是城中贵女梦中佳婿,传闻废太子当年也对宋璟兄有分桃之意。我知道宋璟兄心疼族中姊妹,所以让阿爷向圣上提议,不如叫宋璟兄陪着姊妹们一同入乐籍,反正这男子入乐籍也并非首例,想来往日敬仰宋璟兄的那些同窗同僚也乐得照顾一二。”
说到此处,周信喉头微动,兴奋得吞咽口水,他本期待着宋璟大肆咒骂他一番,没想到的是,宋璟听完这番话反而冷静下来,唇角微勾,眼神锐利,言语间毫无波澜、情绪冰冷道:
“令尊兼任盐铁使以来,我闻得丁未年间河东产官盐三十万斛,次年却只得二十万斛、剑南一万两千斛次年却不到一万斛...”
周信听着宋璟的话语,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倏而拿起刑具架上一根尖刺,转身直接刺入一旁的小吏腹中,这小官哪会料到如此变故,口吐鲜血,双目圆瞪着周信,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周...周侍郎...你”
话语未尽,便捂着腹部摘倒在地上,气绝仍不瞑目。
宋璟知道他残忍,却未想到自己的话语先葬送的是这等小吏的性命,不忍地阖上双眼,口中却继续说道:
“你说往日那些同窗同僚定会来寻我,这盐铁使的差事,你说他们...感不感兴趣。”
“好,好好,不愧是你啊宋璟!”
周信怒极,一下刺穿了他的肩胛骨,血液蔓延上刑台,宋璟疼得咬破了唇却依然不呼痛求饶,只是嘴角溢血地笑着说:
“周信,我等着你,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刑室内烛影摇曳,屋外风吹枝丫晃动,月影模糊。
朝钟乍响,玉阶下诸臣鱼贯而入。鸿胪寺卿唱名毕,朝堂之上,气氛凝重而肃穆。
奏折如纷扬雪片堆满几案,女帝双眉紧蹙,凤目含怒,虽身姿依旧挺拔威严,但起伏的胸膛却隐隐透露出其心绪的烦乱。
“陛下,因四方伏妖阵的松动,各地多起妖物作乱,司天台测算到近日天地异象频发,这坊间流言四起”
大殿中一位官员奏报完毕,又有一官员紧跟上前,说到:
“陛下,近日江南一带,似有旱情,不仅三月未雨,就连那一带最大水源地洞顶湖,水位亦现下移之象。若此情形延续,百姓生计堪忧。”
女帝慢哼一声,言语道:
“江南一带,素来丰沃,这些妖言惑众之徒,本就喜用这些天地灾异作文章,归罪于朕。若是江南之事不平不破,只怕更是甚嚣尘上,诸位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臣有一计!”
却见那殿中四品官职的周尚书,行至御前,俯身而跪,身姿挺且直,衣褶纷垂,双手捧笏,端举齐眉。
女帝武氏挑眉微扬,说道:
“周爱卿请说。”
“陛下可知洞庭湖的君山龙口内的龙舌根部有一口井叫——柳毅井。”
“江南刺史何在?可有此事。”
女帝言罢,便有一官员上前俯身下跪,禀报道:
“回禀殿下,确实有这么一口井。”
武氏的目光又平移至尚书周兴平身上,淡淡开口:
“继续说,这和旱情有何关系。”
“启禀殿下,臣早年与袁天师下江南时,曾听天师说过这口井的来历,原是前朝庚戌年间,有一妖龙作怪,四月间唯有雷鸣电闪,却滴雨未落,这在户部就能查到。后来是当地有位高僧,这高僧出家前名为柳毅,与那妖龙相识,骗得妖龙钻入井中,后由马家家主布法施阵,将其镇压在井下,并与其立约作法,命妖龙于旱时布雨。这才使得江南一带百年间再无旱情,鱼米丰饶。想来会不会是百年已过,如今在世的马家人又行踪不定,再加上四方伏妖阵的异动,导致这镇压妖龙的法阵也灵力微弱,所以那妖龙又可作怪了?”
“说了这么多?周爱卿可还没提出破解之法呢?”
周兴平眉眼更低,语气更是谄媚道:
“在下有一法,可说与缉妖司考虑。”
“如今长安城也不太平,各地妖风四起,你说的这妖龙还不确定有没有,就算要动用缉妖司内人员,不是不可。只是恐怕近日长安城中动乱,他们一时间也抽身不出。”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我有一计,想听听司长的意见。”
话音刚落,只见那众臣只有有一老者轻步而出,此人其头戴混元巾,身着一袭月白道袍,袍身绣着八卦之纹,袖口宽大,随步行而拂动,足蹬一双云履,手中执着一柄拂尘其面容清瘦,长须鹤发垂至腰间。
这老道士上前俯身一拜,并未跪下,而是昂首挺胸道:
“老道愿闻其详。”
周兴平低下的面庞露出一丝得逞之意,连忙说道:
“在下听闻各地有旱情涝灾,常以妙龄女子祭祀河伯,嫁于河伯为新娘,可保一方平安。袁天师曾与臣说起,这妖龙为雌,早已化人形,想来独守孤井百年也是寂寞苦冷。不如效仿祭祀河伯的方法,为其择一夫婿。”
“大胆!!”女帝忽然高声怒斥,周兴平连忙额头点地,身子抖动如筛谷。
“这等残害人命的法子,怎是随便可行的!更何况,兹事体大,哪里轻易寻一男子,就能平这妖龙之怒。”
“陛下!!!臣并非要残害无辜人性命,若是这牢狱中本就有重罪之人,将其献祭为妖龙夫婿,岂不是另一种戴罪立功之德。”
“哪有这样的重罪之人,年龄符合,才貌皆佳。”
“禀陛下!罪臣宋儒之子宋璟。”
话语落地,满庭寂然,众臣交换眼神,有的太息不平、有的面露趣色。
只有那笔直站在御座前的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