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齐大非偶啊》五劳七伤往后桥

4、初遇

　　宋璟投入井后，只觉身体失重，猛地落入水中，一时失去了意识。初时只是一片黑暗混沌，渐渐似有滴水落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朦胧中似乎还听到了女子的窃窃私语。
　　宋璟强压着身上的疼痛，双手撑着起身，痛苦地扶着脑袋，回笼意识，缓慢地睁开眼，眼前景物从模糊渐至清晰，在单调空旷的石室之中，有一抹赭色身影落入眼中，竟是一少女。
　　女孩简单地、高束起头发，一身衣着却是修身道袍样式，见他醒来，一双眼睛十分好奇地盯着他。
　　要说容貌，少女应不算太差，只是面中横亘一深色疤痕，难以忽略。宋璟见到女子正怀抱着一孩童，手中似乎还有血迹，心下一凛，冷声道：
　　“龙姑娘，若要果腹，享用祭品，先放过稚童，修道之身，还应多积功德。”
　　少女伸出手指对着她自己，呆滞地开口：
　　“龙姑娘....我？”
　　宋璟微微皱眉，他当然是把女孩当作了被困于井中的妖龙，只是看女子的反应，却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又接着说：
　　“阁下难道不是被囚于井中的...灵龙吗？”
　　少女又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张着嘴，一字一句重复道：
　　“井中...灵龙？”
　　宋璟终于看出异常，沉声询问：
　　“你究竟是谁？”
　　“关你什么事...反正一会儿咱俩就后会无期了。”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还有血迹的手，往孩童的脸上摸去。
　　宋璟艰难起身，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言语中略含愠色：
　　“你要对这小孩干嘛？”
　　齐姜想抽开手，却发现这男子力气不小，大概也是习过武的，又见他容貌端正，戏弄之心顿起：
　　“我？我饿了，你不是说我是妖龙吗？饿了自然要吃人。”
　　宋璟情急之下，抓住齐姜双手：
　　“你要吃人，就先吃我，放过小孩。”
　　两人的距离突然靠近，齐姜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类，盯着宋璟的脸庞愣是半天没回过神，倏尔嗤笑出声，一把抓住宋璟的领子往下拉：
　　“好啊好啊！先吃你。”
　　言罢，竟在宋璟光滑温润如玉石的脸庞舔了一口。
　　宋璟被她的行为一惊，后退跌坐在地上，血气上涌，耳朵燥热羞人，一时竟连话都说不清楚：
　　“成....何体统。”
　　齐姜作势舔舔嘴唇，故意轻声说：
　　“我都要吃人了，体统算什么？”
　　原以为这男子要被她的行为言语吓走，却没想到他竟干脆闭眼，紧抿双唇，喉头微动，直挺挺地坐在原地，那样子倒像是真的等着她来“享用”。
　　有趣、有趣。
　　齐姜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儿，也第一次见到这样不怕死的人，少女歪着脑袋观察宋璟羞赧爆红的脖颈、耳朵，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笑声传入宋璟耳朵，他睁眼同齐姜对视...
　　少女虽容貌被毁，眼睛却得格外好看，琥珀色的瞳仁像是一眼能望到底。
　　对视片刻，宋璟忽正襟危坐，脸上红晕也褪去不少；齐姜觉得有意思，看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全是盈盈笑意。
　　“你不是妖龙。”宋璟说。
　　“哦~？”齐姜扬眉，颇觉趣味地问到：
　　“何以见得。”
　　宋璟的眸光在齐姜染血的手上扫过，又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漂亮眼眸，唇边含笑，言语柔和下来：
　　“因为姑娘手上的血...是你自己的。”
　　宋璟又继续道：
　　“我看那孩童身上没有伤口也未沾染血迹，倒是姑娘自己的袖口站了血，想来是姑娘自己受伤了，这血液颜色鲜红...是人血，再加上...”
　　“加上什么？”齐姜捧着下巴，笑着问。
　　宋璟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注视着，觉着有些不适，倒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平日在京城，漂亮的世家小姐很多，对他倾心者亦是不少，可闺中女子大多有礼自持，多以诗作、手帕等物品来表达对他的爱意，再大胆点的，也不过隔着扇面，低头侧目，偷偷瞧他，如此直白的、带着欣赏、玩味的眼光，还是第一次见。
　　宋璟咳嗽几声往下说：
　　“你刚才那番无礼的举动，只是为了戏弄我，却不是真的想以我为食。”
　　“你又没吃过人，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戏弄你？”
　　宋璟亦是一愣，他没想过齐姜会如此咄咄逼人，可这个中缘由——皆是因为他幼时起便异于常人。
　　而这事自不好与外人多说。
　　于是，宋璟干脆别过头去，不再多言。
　　齐姜心下了然，虽对这陌生男子生有几分好奇，但二人终究只是萍水相逢，因此也不再继续询问。
　　半晌无话，宋璟只听得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他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却见齐姜用手上的血迹在那昏迷的男痛脸上似乎画了一个什么符咒。
　　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在一旁的女童脸上也画上了同样的符咒。
　　待符咒画好，齐姜起身掐诀念咒：
　　“精魂聚灵，法相天成——变。”
　　言罢，便用一只手拂过地上两个沉睡的孩童，两个小孩竟化作了两道飘渺的浮光。
　　齐姜拿出玉葫芦，将两个孩童幻化的浮光收入其中。
　　这一切做完后，她掐指念算，心道：
　　这龙女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这么想着，齐姜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叹了口气，暗暗唾弃自己还是太心软了，这时间根本无法再救出去一个大人。
　　“所以...姑娘是来救人的？”
　　齐姜像是被他猜中了心思一般，结巴着回道：
　　“你..可别...想让我..救你出去，我没那么好心。”
　　宋璟见她眼神闪躲，苦笑地摇摇头，接着便伸手将自己的衣袖撕下一片，缓缓行至齐姜身边，蹲下身子去抓她的手。
　　“你！你干嘛！求我也没用。”
　　宋璟没有理会她的言语，只是温柔地将她划破了的、正在流血的那只手抬起，将那撕下的布料轻轻覆上。齐姜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宋璟有力地钳制住，待伤口都包扎好了，宋璟才像没事人一般起身，退后拉开二人距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姜蹙着眉，疑惑地打量自己的手掌。
　　“姑娘不必担心，我没有要你救我的意思，只是不忍看到姑娘为了救人而受伤。”
　　齐姜见他眉目如远山淡然，并无闪躲。于是便泰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利落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土说道：
　　“那就多谢公子啦！时间紧迫，我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嗯。”宋璟微微点头“姑娘再...”话语说到一半，想到自己恐怕就要被永远困在此处，又换了言辞：
　　“姑娘保重。”
　　齐姜盯着宋璟那张称得上漂亮的脸庞，忽觉得有丝可惜。这人大概就是田氏夫妇口中的罪臣之子，这世道不公、人心不古，男子行为端正有礼，恐怕也是被人污蔑得罪的吧。
　　思至此处，齐姜晃了晃头，心下批评自己实在是以色识人，不该不该。可这人...
　　“算了...”
　　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齐姜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古刀，上面满是锈迹，抬手就向宋璟丢去。
　　宋璟不知何意，并未用手去接，古刀掉在地上，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姑娘这是？”
　　齐姜抱胸不去看他，像是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语气也透着别扭的冷淡：
　　“这古刀虽被封印了，但上面还残存当年天师留下的一丝法力，若是这龙女想用咒术折磨你、控制你...你...可以用这把古刀自我了断。”
　　宋璟闻言，眸色一亮，弯腰作揖，竟真情实意地感谢她来：
　　“真是太感谢姑娘了。”
　　齐姜受不得他这过分的谢忱，摆摆手就转过身去：
　　“走了走了，后会无期。”
　　这四处，甚至顶部都是石壁，根本没有出入口，齐姜却徐徐行至一处石墙，手中画符，有金光隐现其中，继而手触墙壁，那坚硬的石壁上竟泛起了诡异的波纹。
　　齐姜抬脚正欲迈过去，又微微侧头说了一句：
　　“你别跟过来哦，外面都是湖水，你是凡人，会淹死的。”
　　宋璟轻笑一声，微微点头低声应了一句：
　　“嗯。”
　　齐姜咬了咬牙，快速穿过了那石壁上的法阵，消失在了石室里。

　　从石室内出来，齐姜施了个避水咒便灵巧地顺着水流游去，这柳毅井连着洞顶湖，顺着水流一路便能回到岸上。当年马家师祖设了阵法困住了龙女，使她无法穿过法术设置的屏障游到湖中，永生永世只能困在一方狭小昏暗的井底。
　　没过多久，齐姜便游到了湖边，登上了陆地。因有避水咒在身，所以她的衣物都是干燥的，少女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掌上的裹伤布，鲜红的布料是从喜服上撕下来的。
　　可惜这喜服并未承载着真正的祝福，而是困住那新郎君一生，甚至是葬送他一生的诅咒。任务是完成了，但齐姜心思却仍不安宁，她没有立刻去找田氏夫妇，而是原地掐指念算：
　　糟糕！这龙女已经回来了。
　　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齐姜的眉头纠结在一块儿，忽然细微的、如古弦初振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响起。
　　齐姜谨慎地向前一步，凑近那湖面，那轻吟于静谧中悄然而起，不绝如缕。
　　齐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未几，声如奔雷，滚滚而来，好似潜龙冲出海面，昂首怒吟，声威赫赫令山川震荡。
　　似乎为了回应这声音，如琉璃光滑的水面泛起阵阵波纹，不断荡漾开去，水底深处似乎有强烈的光芒闪烁其中。极光闪过，龙吟声止，天地间又回复了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齐姜气得一跺脚，咬着牙说：
　　“该死的，这次不想救也得救了！”
　　边说着，齐姜边将那玉葫芦的塞子拔出，口中念决摇晃玉葫芦，两道白光从葫芦中泻出，落在地上化作了两个幼童。齐姜又迅速从腰上的布袋中抽出一张符咒，伸手将符咒扬至半空中。
　　符咒在空中漂浮，发出金光，齐姜合拢二指至于唇前，对着符咒说到：
　　“速引田家夫妇于此处，告诉他们田家二子在此，契约已成。”
　　话语刚落，那符咒便如流星冲入空中，消失不见。齐姜没有停下半分，紧接着就在地上给两个幼童画了个护身阵。
　　一切妥当，没有半分犹豫，齐姜连避水咒都还没来得及施，便一头又栽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