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雨齐》近山尘

2、逢

　　关歌依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我当时好像着魔了，他唱歌的时候，莫名就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好像和他认识很久却又是第一次见面。”

　　“啊？”
　　关歌依琢磨不明白她的话。

　　丛霁语同样觉得她自己的想法前后矛盾，可她描述不清楚当时的百感交集。
　　她没了办法，叹气：“我也说不清楚。”

　　“那先别聊江逢了。”
　　关歌依嘴里含糊不清的，像是在刷牙：“我早上起来，看到同学群里要搞什么聚会，你去吗？”

　　“什么同学群，什么聚会？”

　　“你被踢出去的那个同学群，忘了？”

　　丛霁语“呀”了一声。

　　“想起来了？”

　　“不是，是真的忘了，我妈给我的遮阳伞忘在舅舅家了。”丛霁语丧气地回答，“回去她肯定要数落我丢三落四。”

　　“放宽心，阿姨数落你也不是一两天了。”

　　“呵呵。”丛霁语干笑两声，又问她：“你说的什么聚会？”

　　“高中班级群，王高谭组织的，记得吗？”

　　丛霁语忽然觉得这太阳实在太燥。

　　临大放假晚，她最近忙结课作业和期末考试，没太多时间去一一查看免打扰的群消息，自然不知道高中同学大多已经放假回了临川。
　　但这刻，她忽然的心情变化却不单单因为晚了几天假期。

　　“那个刚开学一星期就递情书，送书签被我扔到垃圾桶里，结果利用副班长职权对我搞‘特殊’，还装出一副其实很嫌弃我的样子，然后毕业了又表一次白，再次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把我踢出群的一脸痘痘的王高谭吗？”

　　关歌依从她说第一个字就开始笑，笑到她一口气说完这段话。
　　她俩高中同班三年，关歌依当然知道这场单方面的爱情有多离谱。

　　“靠，我以为你忘了，怎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形容的这么好笑啊。”

　　电话另一边的丛霁语倒是气也不喘：“又组织什么，他这副班长高中还没当够吗？”

　　关歌依收住：“据可靠消息，好像是因为他交了女朋友。”

　　丛霁语已经走到了六号楼前，她按下电梯按钮：“他？他都能有人要？”

　　“他还特意给我发了消息，问你去不去。”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前女友，要在我面前炫耀？”丛霁语实在无语，又觉得好笑。

　　“不清楚，但我高中就一直觉得他是个奇葩。”关歌依又问她：“那你去吗，他一直发消息，我昨天装在睡觉没回。”

　　“不去，我今天凌晨五点才睡着，一会去学校收拾完就要躺到床上，谁也叫不动我。再说了，他都把我踢出群了，我还去凑什么热闹。”

　　“你熬夜被阿姨发现了？”

　　“猜对了。”丛霁语走出电梯，放低声音：“我妈好不容易休几天假，还要在窝在家里管我，最主要的是一大早就让我跑腿。”

　　关歌依的声音忽远忽近：“其实你真应该听她的，熬到一两点就算了，每次都得再往后拖两三个小时，还起这么早，小心猝死。”

　　丛霁语进了家门：“这次是例外，学校小组的带教老师临时布置任务，我不提交是死，提交也是死，那还不如先交上呢，你说是吧。而且自从我妈想出来这办法来治我，在学校我也提心吊胆的，睡的都特别早。”

　　“甜甜，回来了？”白秀君听到她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收拾收拾，一会儿和你爸出去一起吃个饭。”

　　丛霁语脑子一瞬间被击中，她眨眨眼：“妈妈，关关刚打电话过来要我去参加同学聚会，还是你和爸过二人世界去吧。”

　　“这么不巧？”

　　“对啊，电话还通着呢，不信你问她。”丛霁语把手机放到嘴边：“是吧关关，我和你一起去同学聚会。”

　　没等白秀君再问，直接挂断，她笑的勉强：“妈，下午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不用管我。”

　　丛霁语的笑容在关上门那刻凝固。

　　一周后，考完最后一门试，丛霁语从教室出来，低头给关歌依发消息。
　　-我结束了，什么时候出发？

　　那天为了推掉和爸妈吃饭找的借口，答应下来要参加的同学聚会，时间并不是当天下午，而是一周后。

　　关歌依也是给王高谭发了会去的消息才知道的。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化妆，半个小时左右。

　　-那等我开完会？

　　关歌依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昨天通知离校前要全体导演系的学生参加会议，台上站着她们系里的老师胡志祥。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像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但实际上胡老师不到四十，应该还算青年教师。

　　他拷贝下来PPT，操纵鼠标，屏幕上赫然一行大字：促进青年大学生积极参与走近社会发展。

　　好红好专。

　　一旁的宋思悦奇怪：“不是安全教育吗？”

　　丛霁语摇了摇头。

　　她原本也以为会是老掉牙的那一套说辞，现在看好像不太一样。

　　“所以，我们系里每一位同学都要积极参与进这个任务里。”

　　胡志祥已然翻到最后一页幻灯片。

　　简单来说，会议主要内容是让他们利用暑假的时间来完成一支短片，内容主题不限，剪辑拍摄也靠自己。

　　教室里面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大，让胡志祥不得不问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个暑假，怎么还要做作业啊。”
　　“我还没回家见我妈呢，高铁票都抢过了，学校给补吗。”
　　“太突然了…”
　　…
　　胡志祥咳了下以示安静，“客观来说，这不叫做作业，是必要的研学教育。”

　　“没说不让你们回家，一个星期后大家再重新集合就好了嘛，而且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回家再待够半个月。既有了实践活动，还能有假期休息。”

　　讨论声小了一些。

　　“院里会发资金，多了让你们自己收着，免费旅行还不乐意。”

　　又小一些。

　　“没问题了就任命几个小组长，至于你们谁和谁要一组我不干涉。”

　　事已至此，有问题也得没问题了。

　　胡志祥说着取过笔记本，念了几个名字。

　　丛霁语事不关己地倚在椅子上，低头和关歌依转播她这边的情况。

　　“丛霁语，你做二组小组长。”

　　手指停在半空，丛霁语抬头，不解地皱眉。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这里。

　　宋思悦已经开始兴奋：“语语，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胡志祥很快念完所有组长的名字，眼下在叮嘱一些相关事宜以及要注意安全。

　　“我吗？”丛霁语仍旧维持着那个表情，指了指自己。

　　宋思悦点头：“对啊。”

　　这里没有第二个丛霁语。

　　会后，丛霁语追到了办公室。
　　“胡老师，我其实不太适合领导类角色，而且也没什么经验，但我很听指挥，要不然您换个人当组长吧，我不太行。”

　　胡志祥听了，但没回答她，而是一通操纵鼠标后把电脑转过去。
　　“你的结课作业？”

　　电子屏上正播放着她一周前完成上交的视频短片。
　　结课作业要求以第三视角描述出人的一生，大多数提交上来的无外乎两种形式：用不同人不同年龄的外在来表现时间变化，或者具体到谁的几十年变迁过程。
　　有的画面和剪辑节奏倒是不错，只是缺乏新意。

　　胡志祥转道：“但你的切入点很特别。”

　　丛霁语的短片里几乎没有出现人，开头是一块冰，中间穿插着各色背影和背景，到最后那冰化成水，融到大地里。

　　“我想看看你能做出来点什么。”

　　地铁上人满为患，丛霁语找了个能靠的地方站着。

　　下定决心要走艺考的路子考导演系，是高二第一学期初。

　　虽然对电影艺术一直很感兴趣，但做这个决定，丛霁语用了很久。

　　开头这样不顺利，结果也算不上多好。

　　她发挥不尽如人意，勉强只拿了临大和另外一个外省传媒学校的合格证。

　　临大是非专业院校，导演系的全国排名很一般。

　　最后还是没听爸妈的建议，比如再来一次，或者考雅思出国。

　　因为那两年里，丛霁语自认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是拼了命地努力，运气却并没眷顾她。

　　其实已经有过很多次类似的经历，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她的运气都不是很好。

　　尤其在各种人生大考的节骨眼上，比如小升初，中考以及这次高考。

　　以至于后来高考完爸爸送给她的那一架摄像机，她拿出来用的时候也不多，只是平时闲来无事会随地随时拍些素材积累存在里面。

　　叮咚一声，手机提示她重新下载回来的音乐软件可以启用。

　　那是丛霁语高三的小星球，难熬的时刻她总会用音乐来打发。
　　主页上一条动态停在两年前的六月份。
　　已经封锁了七百多天。

　　从包厢里出来已经八点了。

　　丛霁语按着太阳穴走出来，身边是关歌依，她正喋喋不休，笑的张狂。

　　“你是没看见王高谭那表情，石化了你懂吗？我就在你旁边，看的特别清楚，他那脸垮到姥姥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歌依，你笑了一晚上了，能不能收收？”

　　“不能，真的好好笑，我肚子快笑裂了。”

　　一到包厢，丛霁语就找了个角落坐，还拉着关歌依在她边上，本来她只是想躲在那等着这无聊的聚会结束，结果不知是考完试太困还是昨晚复习熬过头，脑袋没沾沙发多久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过来，就看到王高谭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扭曲地说：“丛霁语，真有你的。”

　　“你不要怪我，本小姐可是推了你好几次，但是你半点醒的意思都没有。”关歌依无奈地摊摊手。

　　喝酒误事，考试也误事。

　　“说不定这什么同学聚会就是个幌子，王高谭是不是就想再跟你表第三次白啊？”

　　“带来个女生，结果说是表妹，这是为了激你。然后再唱歌表白，这是惊喜。我说这来的怎么都没几个熟人，大概是他的亲友团。”

　　“如果他长的再帅点，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三次表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丛霁语没接话，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怀疑ktv的风水和她八字不合。

　　而且被忽然指派那一通任务，她心情很复杂。虽然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好了些，但是脑子还是不太清醒，不过没不清醒到接受王高谭的地步。

　　“靠。”
　　关歌依突然停住，喊了一声：“我怎么也被踢出群了？”

　　丛霁语探头去看，一行“你已被群主移出群聊”的小字在屏幕下方。

　　“可能是因为你带我来的吧。”丛霁语拍拍她的肩膀：“关同志，幸会。”

　　最后一班公交车上总是尤其温暖，于是丛霁语靠在窗户上又睡着了。

　　这次是她自己先醒的，听着播报的女声，刚睡醒的丛霁语还有点懵，她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陌生的景色，又反应过来车上已经没人了，第一反应就是往下跑。

　　等站到了一列公交车中央，丛霁语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终点站。

　　她明明定了闹钟的。
　　丛霁语不服气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又悻悻地关掉界面。

　　好吧，忘开声音了。

　　已经过了九点，她打开地图软件，准备打车回去，但这片地方好像偏僻的很，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接单的司机。

　　丛霁语在微信的联系人那滑来滑去，想着要让谁来接她。

　　最后还是打给了白女士。

　　不巧，回应她的是一道机械女声。

　　丛霁语叹口气，找到白青渊的聊天框，拨了语音电话。

　　她这个表哥还是很靠谱的，来的很快，没一会儿丛霁语就看到有辆车停到不远处。

　　走上前，丛霁语想借着手机看清楚人，举起来往副驾驶看。

　　坐在副驾驶的人感觉到光照着自己，在往她这边看，接着车门被打开。

　　是江逢。

　　他穿了件黑色短款皮衣，T恤在里面遮不住锁骨，光下的项链有点闪，松松垮垮挂在上面，下身裤子在他身上显得宽松。
　　这身打扮大多是为了营造长腿的效果，但丛霁语没在江逢那感觉到，因为他很高，这样挺拔地站在自己面前，让她不得不稍稍抬点头。

　　“霁语，来后面坐。”白青渊叫她。

　　丛霁语眼神收回来，没再看江逢，径直往后走。

　　上了车，丛霁语发现这车里算上自己一共坐了四个人，开车的她有点眼熟，应该也是那天见过的白青渊的同学，副驾驶上是江逢，白青渊和她在后排坐。

　　也就是说，他们全都是那场乌龙表白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她忽然感到一阵迟来的尴尬。